神宗皇帝登基至今已二十一年。
但是对于当年的种种,却始终没有放下。
当年夺天下靠的是林煜文三月聚集的二十万武林中人,所以便有了后来的新律四十二,条条禁江湖。
当年陈留王叛乱杀光皇族中人,于是便有了至今未停的绞杀陈留余孽。哪怕这几年陈留余孽风声渐熄,但朝堂上始终警惕着。
那个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密谍组织,甚至抱着宁杀错勿放过的态度,对付所有有可能跟陈留王有关系的人。
而现在,林安之竟然状告蔡东和徐泰然勾结陈留余孽。
这怎让徐泰然不气急败坏。
他早就听说林安之胆大包天,不光当街和蔡家冲突,之后甚至不顾家风要开青楼。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林安之竟然胆大到这种地步!
看着捕快递上来的状纸,徐泰然恨得牙痒痒。
勾结陈留余孽?
这罪名谁担得起?
根本无需证据,只要惹得朝堂一个怀疑,那立刻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林安之真是好狗蛋!徐茂咬牙道,他要对付蔡家就算了,偏偏还要拉着父亲您下水。
徐泰然也冷静了下来,沉声道:茂儿,你去把蔡东给我找来。这麻烦事是他惹起,他还想躲到什么时候?李捕快,随我堂前问话!
衙门口依然热闹,菜市口的人跟捕快对峙着。
林家的下人搬了个小马扎,让林安之坐着休息,旁的一个下人拧着木棍继续敲打门口的大鼓。
林少爷,您就放了小的吧。张扬班头苦笑着陪在林安之身旁。
林安之和菜市口的泥腿子可不一样,林旭再不得势,也还是出云县县丞。而林安之再癫狂,也还有着举人功名在身。
这话怎么说?我可是正正经经的击鼓鸣冤,怎么就成了放过您了呢?我可不敢。林安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张扬苦着脸:您看,今儿个衙门已经这么热闹了。您再这么闹一出,一会儿县令大人责怪下来自然不会处罚您,但我们这些下人可免不了一顿板子了。
自然,这时候的张扬还不知道林安之递进去的状纸写的什么。不然哪还有空理林安之,早就跑进去抱着徐泰然的腿,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大骂林安之胆大包天了。
怎么会呢,徐县令为人公正,怎么会无端处罚您呢?
正说着,里面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徐泰然带着两列捕快走进了大堂。
林安之和杨絮一起被带了进去,一众菜市口的混混和林安之带来的下人都被留在了外面。
堂下何人啊?徐泰然沉声问道。
民女杨絮见过大人。
学生林安之见过大人。
杨絮和林安之朝着徐泰然躬身行礼。
徐泰然看着林安之,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勾结陈留余孽?
林安之,听说你要告本官和蔡东蔡主簿谋反?徐泰然冷声问道。
林安之轻笑:正是。
大胆!徐泰然怒道,你信口开河诬陷朝廷命官,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林安之笑道:大人,这开堂问案是不是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可不能关己则乱啊!
徐泰然冷声道:谁先谁后本官自有定夺,用不着你来教。
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林安之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喉咙,絜,度也;矩,所以为方也。絜矩之道便是规矩之道。有道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本朝开国以来,向来讲先后尊礼法。大人开堂问案,讲的即是国律,国律即是规矩。若是大人都不讲规矩了,那还怎么要求百姓讲规矩?大人,当年陈留之乱,便是乱了规矩啊!
林安之边说边顿足捶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徐泰然听得是七窍生烟。
这林安之竟然还敢提陈留之乱?
照他话里的意思下去,如果不按规矩行事,那就是坐实了陈留余孽的身份?
好,就依你,先审杨氏一案。徐泰然冷声道,晚些你若不给我说清楚,别怪本官治你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遵命。
徐泰然目光落在跪着的杨絮身上:下方跪着的可是清雅居的杨絮?
是,大人。杨絮轻声道。
林安之瞟了一眼,就见杨絮换了一身白色衣服,脸上还抹了一些面粉,看上去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样。怪不得刚才在外面,隐隐能感觉到百姓对她的支持。
你有何冤屈啊?
杨絮怯生生地说道:民女要告蔡和蔡平两兄弟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此话怎讲,可有证据?
五日前,民女外出归家,遭蔡平调戏。民女斥责其无耻,惹得他恼羞成怒,便被他带人强掳去。
被抓了?那是何人救你出来的?徐泰然冷声问道。
不曾有人救,民女半夜趁他们睡着,自行逃出。
徐泰然一拍惊堂木,大喝道:一派胡言!不说蔡家兄弟会不会做此事,如果他们做了,又怎会让你轻易逃脱?来人啊,重大十大板!
他抽出一根令签就扔了出去。
不过这令签还没落地,林安之就上前一步,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把它给接住了。
大人且慢。林安之笑眯眯地把令签插回筒里。
徐泰然厉喝道:林安之,你想干什么?真以为自己是林县丞的公子,本官就不会打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林安之是真打不得的。
林安之身上有举人功名在身,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县令了,就算是白州知州,要想打林安之,也要先定期罪名,然后上报学府。在学府剥林安之功名后,才能动刑。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我拦着大人,是不想大人铸成大错啊!
徐泰然皱眉道:少跟我胡说八道!
学生岂敢!只不过大人,这被告都还没到,您就先把原告给打了,这可是乱了规矩啊!你看当年陈留王
林安之,你够了!徐泰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他。
他就感觉自己肝火上涌心浮气躁,平日里的养气功夫都算白给了。对着这个满脸温和笑容的林家小辈,当真是一刻都没法平心静气下来。
学生失言,学生失言!林安之退了回去。
正说着,外面传来通禀,蔡和蔡平两兄弟到了。
两人进了大堂,先是朝着徐泰然这县令行了一礼,之后就垂首站在杨絮边上。如果只看表面模样,倒真像是两个淳厚老实的书院学生。
不过蔡平在经过杨絮身旁时,忍不住朝她露出的一个凶厉眼神,却落入了林安之眼里。
林安之心头冷笑,现在只管横,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蔡和、蔡平,清雅居杨絮告你二人强抢民女,可有此事?
蔡平面色惶恐,道:绝无此事!
蔡和面色肃然拱手道:大人,我蔡家门风严谨,怎么可能做这等事?还请大人明察,还我兄弟二人清白!
杨絮,你状告蔡家兄弟强掳你,可有证据?
奴家被抓时周围不见旁人,但关押奴家的地方就是蔡家府邸里。
徐泰然不耐烦地问道:我是问你有没有证据,这些空口白话可做不得证据。
杨絮轻咬嘴唇:没有。
人证物证都没有!果然是诬告,来啊,给我打!徐泰然满脸怒容,抽出令签就扔了出去。
且慢!
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中,林安之又跳了出来。一抬手,再次抓住了令签。
徐泰然冷眼看着林安之,也不问话,就看他要怎么作妖。
林安之笑道:大人,打不得。
又怎么打不得了?徐泰然已然怒极,但越是如此,他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这林安之跟个狗皮膏药似地,打又打不得,想轰他出去,他又有案子在身。
大人,说到蔡家拐卖妇女,我这里也有案子关联。
林安之递上去的状纸徐泰然已经看过,里面倒真有拐卖妇女逼良为娼的控告。
那又怎样?
大人,这两件案子都是一样,岂不是该并案吗?
徐泰然淡淡地道:该不该并案,本官自有判断。何况,你刚才还跟本官讲规矩,按规矩不就该一件一件的来吗?
林安之满脸沉痛:大人,这话这话可是大大的不妥!
哪里不妥?
当年陈留王作乱弑君杀母,入侵皇城后更是屠刀高举,将皇族中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嗯,然后呢?
大人,这话就得往回说了。林安之叹了口气,即便他如此做了,但陈留王本就是高祖六子,要是按着大人的说法,事事都往规矩上套
徐泰然差点没被惊得跳起来。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陈留王才是王位正统,当今圣上神宗皇帝,反倒是成了篡位逆贼!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林安之他都敢说?
林安之真敢。
普天下人都知道,陈留王在这世上有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一个自然是当今圣上神宗皇帝,而另一个就是林家老太爷了。
要说恨的程度,恐怕对林家老太爷还要多少几分。
毫不夸张的说,陈留王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林家老太爷从白州起兵。
毕竟当年陈留王登基时,神宗皇帝才七岁。虽说天下大乱,但陈留王只要多坐几年皇帝位置,就能坐稳那位置。那时候无论是怀柔还是高压,总之是能把这皇帝当下去。
那时候谁又能想到,一个区区的白州百骑长,竟然能把不可一世的陈留王打落凡尘?
而那之后的三年更是血腥,但凡和陈留王有丝毫瓜葛的,都被林老太爷杀了个干净。自然,老太爷那些视如手足的兄弟,也在那血腥屠杀中被反扑干掉了不少。
这是血海深仇,没人会怀疑林家和陈留余孽有瓜葛。
林老太爷厌恶陈留王到极点,而陈留王只怕也恨不得啖其血肉。
所以,林安之是真敢把陈留王挂在嘴边。
但徐泰然不敢。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下躁动的情绪。
好,那便按你说的。徐泰然咬牙道,你可有证据?
有啊!林安之怪叫道。
蔡和在边上,眼见着林安之一步步夺得主动,已经是又急又怒,现在听林安之这话,他再也忍不住了。
林安之,你别得寸进尺!蔡和怒道。
徐泰然抬手,示意蔡和稍安勿躁,这才沉声问道:证据在哪儿?
林安之笑道:大人,若是我找到证据了,那要怎么说?
徐泰然冷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真有证据,当然是国法处治。
认证物证皆可?
皆可。
林安之一拍手,轻笑道:那就好!
蔡平冷笑:林安之,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真要有证据,就赶快呈上来啊。
不就在这儿吗?林安之笑着,抬手指了指旁边。
众人顺着林安之的手看去,就发现他指着的,竟然就是一旁的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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