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响得季祯耳朵发麻, 他忍不住站起身想走出去看看,但脚步又因为身后忽然猛烈摇动起来的铃声停住。季祯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晃动出虚影的铃铛,眼睛里流露出担心来。
此时梁冷从隔壁出来, 见到站在屋里似乎想要走出来的季祯, 梁冷的步子停了一瞬, 对季祯说:“回去。”他的神色冷硬, 又带着深深忧虑。
“你, ”季祯话没说完,梁冷已经一步踏进雨里,斜风暴雨中,梁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季祯的视线中。
明显有什么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 季祯转身跑回屋里, 翻箱倒柜间问若华, “灵药都放到哪里去了,给我找找。”
若华站在季祯身边跟着翻找, 找了几圈后豁然想起,哎呀了一声说:“都还没有收进来。”
他们这趟回来本就没有久留的意思, 因而许多行李都还被放在外头没拿进来, 一时要去找, 恐怕很费事。
季祯有些无奈, 又听见院外雨中又有脚步声嘈杂而来。
若华出去看, 差点和迎面的来人撞上。来人脚步仓促, 身上**,眉宇之间是紧紧解不开的忧虑, 多少又带着毅然决然。
是江蘅。
若华还来不及说句什么,江蘅已经越过他向季祯走去。
“师兄。”季祯叫了一声,手便被江蘅一把抓住。
江蘅向来是很温和有礼的, 此时这样已经算很失态。
“你要带我去哪儿?”季祯问,他的声音不低,只是被风雨声掩了一半,剩下带着匆匆。
“重光出事了。”江蘅言简意赅地说。
听见江熠的名字,季祯没有犹豫,一把抓上梦魇揣进怀里,本来被拉着往前走的步子很快跟上江蘅。若华撑伞追过去,被季祯推回去,只在手上接了伞,“在这里呆着。”
江熠出事了,会是什么事情?季祯脑袋里乱哄哄,被吵闹的雨声弄得更有些想不清楚。他心里有些不成形的猜测,仿佛是被风雨打碎了一般,只零星冒出来在季祯心头打转。
魔头,江熠的身世,他母亲,江恪不是个东西,想到最后又只剩下一个荒唐的念头。
江熠可不能出什么事,答应了要睡的,现在还没来得及实践。
“师兄,重光出了什么事?”
伞面根本不能完全挡住雨滴,季祯连脸上都被斜打过来的雨沾湿。风吹着伞面还带来一股阻力。
江蘅大概没有说话,又可能是被风雨声盖住了。原本晴天时不算难走的路,此时要付出三四倍的努力,季祯有些喘气,干脆也不问了,只等到地方自己看。
议事厅中,众人皆因为江熠的变化而露出骇然的神色。
修炼之时被心魔所困的修士并不是没有,心魔是修炼中最难过的一关,只是众人并未料到江熠竟然也被心魔所困。
光看天象的雷电,此时的江熠被两股天雷缠绕,并不算完全堕入魔道。
江恪疾声道:“重光,我知道你被什么迷惑和动摇,趁着天道没有完全舍弃你,还不快些清除邪念,回归正途。”
江恪的声音仿佛一枚定海神针,让在场其他几个修士也回过神来。江熠是云顶峰的英才,然而如若仙魔相对,其他修士也万万不想看着江熠堕入魔道。
江熠的视线落在江恪身上,仔细打量着江恪的神情。
天雷层层卷在他身上,触感滚烫而焦灼,但江熠一向耐痛,此时的表情竟然纹丝不动,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有没有把江恪的话听进去。
修士们神色各异,除了惊诧更多的是各自留存在心中不好全往外说的想法。
西陆与他师父站在很角落,他们本来是来听清梦道长的预言,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西陆双目圆睁,他十分崇拜江熠的修为与能力,此时发生这样的事,西陆几乎不知所措,又有些着急。
他下意识前进一步,余光却看见一个人好似在笑。
西陆扭头看去,看清了那人脸上的表情,果然真的是在笑。
注意到西陆的目光,怀讯立刻收起了笑容,转头面色不善地看着西陆,眉头一皱略一分辨,从记忆中想起西陆这人来。
上次在结界处他遇见江熠和季祯时,便有这个坏事的小修士,怀讯十分看西陆不起,不欲和西陆交谈,嫌恶地扭过头去继续盯着江熠。
江熠要入魔,他实在没想到今天还有这样的好事发生。
如果江熠果真入了魔,他不仅少了一个总压着自己一头的劲敌,云顶峰从此也要颜面扫地。
想到这里,怀讯的眼中几乎迸发出热切来。
西陆的目光越过怀讯,仔细看起周遭人不同的表情来,发现各色人各种不同脸色,他们正在快速低语讨论着。
落入西陆耳中的有魔道可恶,云顶峰蒙羞,驱逐不成就斩杀邪魔等等,唯独没有关切和对江熠本人的在意。他们的确不用对江熠多么有情有义,但西陆想到自己少数见过江熠的情景,又想到往常听人说起江熠的赞不绝口,心里总觉得可惜,不由焦灼。
梁冷在江熠说出“我就是异象”的当时从旁踏入议事厅中,见事如此,他的神色也变了。
“此事有法可解吗?”他问身旁的修士。
那老迈的修士点头又摇头:“若能除去心魔,便可解,可心魔……”
哪里有转瞬间便可消除的心魔。
第一道落在江熠身上的天雷逐渐散去,天空中见再次聚拢起电闪雷鸣,蠢蠢欲动地为下一击准备着。
“江少主,要迷途知返啊!”有人殷切道。
江熠说:“从前十多年我行在迷雾中,此时正是迷途知返。”他的发丝在前一次雷击中已经脱干水气,此时风雨绕着他,乌黑的头发随着风轻轻飘动,若非江熠逐渐深沉发黑的眸子,他的样子哪里像是在堕落成魔,反而像是要飞升成仙。
只是他口中说出的话太过离经叛道,让江恪本就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混账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江恪自负,无法容忍江熠这般,他袖中飞出一道绳索,绳索在空中展开,一头被江恪捏着,一头朝着江熠而去,在半空就呈现出缠绕之态,想要把江熠捆住。
这是缚魔绳,本身就对有魔性之物有天生克制的作用,加上又有江恪的功法加持,众人本以为束缚住江熠应当并不困难。
谁料缚魔绳一碰到江熠的衣摆便燃起一片火光,灼灼向着江恪的手掌延烧而去。
江恪即便迅速收手,却也感受到缚魔绳上犹如天雷余火般的温度。
江熠反问江恪:“我如何变成这样,父亲不知道吗?”
他意有所指,江恪锐利的目光与江熠对视,咬牙切齿道:“你放纵私欲,被心魔引诱……”
“不对,”江熠摇头,“父亲难道忘了吗?我的母亲就是魔啊,她是魔,我不合该也是魔吗?父亲让我弑母,不也因为她是魔吗?”
“你。”江恪愕然至极,他当年诱使威逼江熠弑母后,便将他过往的记忆全都剥离,断没想到弑母的回忆会固留在原地,凝聚成一份会让江熠入魔的执念。
在场其他人听闻江熠的话,更是面面相觑,露出疑惑与惊诧来,看向江恪的眼神也不同以往。
江恪若真与魔物诞下江熠,这将是如何震惊仙门的消息。
季祯噼里啪啦地跟江熠顶着雷雨跑到院中,恰好听见江熠说的“弑母”二字,抬头又看见江熠独自站在一众修士面前,与他们面对面呈现出相互对立之态。
扑面而来的割裂与孤独感。
或者是雷点,或者是大雨,或者是众人此时压根分不出半点心神去关注江熠以外的人,季祯和江熠的闯入没有引来多少主意。
江恪说:“你母亲作为凡人,与魔物厮混,且不知检点,与你没有半点助益,有她之死断你凡念,助你入道,这是她自己愿意。”
他铁青着脸色,说的话却很是坦然。
从江恪心底就不觉得江熠弑母这件事情有多大的错误。如同仙门之间流传的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季祯初见云顶峰众人时批驳过的那个故事一样。
凡人若蝼蚁,在道面前不值一提。
“你如今的凡念因季祯而起,”江恪的目光忽而紧紧落在犹在喘气的季祯身上,“断了这股凡念,趁此机会入仙道,我们均会是你的助益,帮你渡过这次天雷之罚,若不如此,不消我们动手,你又如何能担得住后面的天雷。”
江恪这话半是引诱,半是胁迫。
而江熠弑母的事实,如同一颗石子被投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没有惊起在场其他人多少在意。
“正是如此,”有同道年长的修士殷切劝江熠,“重光,天道宽容,尚且让你选,便是在给你机会,你要快些回头才是。”
“我的凡念。”江熠的视线顺着江恪的目光转到了季祯的脸上。
季祯听见他们刚才说的,江熠弑母是断了凡念,现在江恪说要他再断因自己而起的凡念,季祯能往哪里想?
加上此时的江熠双眸不似往日有神,反而黑沉阴暗,季祯心中也很惊骇。
难不成他们的意思是让江熠把自己杀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迅速在季祯的脑海里自证了它的合理性。若真的杀了自己就能成仙,不杀就要被天雷劈死,这两个选项堆在一起,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江蘅挡住了后退的步伐。这一院子的修士,季祯一点不怀疑自己根本没有一点逃脱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