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申成回过神来，他已经点头哈腰地带着裴晴晴走出了居民楼。
林立的老楼影影幢幢的挤在一起，刚才与他行走在楼道之中时，裴申成却下意识的保持了绝对的寂静。
等喧闹的烟火人声混合着汽笛的鸣叫，无数熟悉的声音重新灌入耳朵，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表现也太怂了——他竟然被裴晴晴给吓到了，真够不可思议！
他刚才可是被裴晴晴扎扎实实的吓了一跳。
心慌的感觉传递开来，他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滑稽表情。
可他当时怎么没骂裴晴晴？
他可是裴晴晴亲爹，被女儿这么驱使，应当要跟她据理力争才对啊！
但想了想裴晴晴当时那个眼神，他又觉得莫名发虚。
那并非是充满了威胁意味的凝视，反而平静如水。
可当那双漆黑的眸光落在他身上，漫不经心地叫他带路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生出了一种被看透了的错觉。
如今，当他努力做出一个愤怒十足的表情想与裴晴晴说些什么的时候，裴晴晴看向他，那种熟悉的令人胆寒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双眼睛……泛着古怪的无机质色泽，分明的黑白，映着一点光，却几近虚无。
宛如两只生长在人体之上的虫洞般，所有的情绪都会在与她对视的瞬间被吞噬，或者被同化，变成一滩死水。
邪门！古怪！
他吞了吞口水，又闷着头带路，心生疑问。
而他身后的裴晴晴面无表情，不发一语，似乎压根不在意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心情又是什么样的。
只是，裴申成仍是心中腹诽。
曾经，裴晴晴被他非打即骂，不敢吱声，搓圆按扁，嫌少还手，如今，他却被自己的女而仅仅一个眼神就吓住了！？
裴晴晴虽然也曾飞黄腾达，但如今，不照样深陷囹囫？
她跟家中那对不争气的妻女又有何本质区别？
她们打得，难不成裴晴晴就打不得？
他搞不定那些麻烦的投资者，但是对付一个裴晴晴还绰绰有余吧！
虽然早已没了往日威风，但总不至于要被区区一个女人骑到头上来！
思前想后，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他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却到底是心怀忌惮，直到迎着裴晴晴上了车，才语重心长的开了口。
那话虽然平和委婉，语气却带着些指责的意味。
“裴晴晴，我毕竟是你的父亲，长辈，你刚才直接拿脚踢我，成何体统，我教你的那些礼仪，都被狗吃了吗？”
裴晴晴双手抱臂，安静地坐在车子后座。
她一直在看着窗外的风景，听到裴申成的话语，才慢慢的转过头来。
这话由谁说，都合适，但是从他裴申成嘴巴里说出来，真像个笑话。
眼眸之中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戏谑，裴晴晴冷冷地扫视一眼前座的裴申成，几乎毫无忌惮的赤裸嘲讽。
“裴申成，你搞清楚，我们现在的身份，可并不是长辈跟后辈，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才对。既然有求于我，就拿出求人的态度来，这点事都接受不了，那你就给我滚。”
真是足够难听，足够锋利，火药味十足！
裴申成一下子也被噎住了，他怒目圆瞪，脸颊发红：“你！”
透过车子前方的后视镜，他与裴晴晴对上目光。
窄窄的前镜擦得干净，在昏暗的车内，映出一双漂亮的杏眼来。
双眼皮很宽，形状略微圆润，眼珠黑而满，外眼角微微下垂，睫毛浓密纤长，却也软踏踏的，应当显得无辜，又惹人怜惜。
那本该是不容易生出杀伤力的容貌。
但是，此刻，其中那份几乎刻骨的威胁意味，却令裴申成满头大汗，无所适从。
裴晴晴冷冷的开口了：“要么道歉，要么我走，都到这一步了，你该不会轻而易举放弃这个讨好蒋竹生的机会吧？”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裴申成瞳孔微缩，心中暗骂，却又忍不住有些疑惑。
如果裴晴晴早有所料，又为什么会带着他一起来？
他猛地抖了抖，想不明白其中门道，但到底不愿在临门一脚功亏一篑，表情带着几分挣扎。
“对……对不起。”
裴晴晴鲜红的唇角终于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那双眼中生出几分莹莹的光彩，让她终于多了几分人气。
仿佛是被裴申成卑微至极的姿态讨好了，她温声评价：“不错，真是条乖狗。”
这评价之中的侮辱意味浓郁到几乎要满溢而出。
裴申成双目通红，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若说之前的裴晴晴是能够被他放在手中随意拿捏的包子一个，那么现在的裴晴晴，就像浑身带刺的玫瑰，无比扎手。
你想要伤害她，把握她，就要先做好反而被她刺地遍体鳞伤的准备。
这样的转变，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但是对于裴申成这种欺软怕硬至极的人来说，的确是个噩耗。
此刻的裴申成，对裴晴晴意见重重，思绪千回百转，满脑子全是快要喷涌而出的咒骂。
可正因为心生顾忌，裴申成不敢继续打搅裴晴晴了，生怕又被她抓住弱点羞辱一通。
他本来还美滋滋的盘算着，等再见到裴晴晴之后，跟裴晴晴好好谈谈，拿父爱的名头奉承关切一番，让裴晴晴在与蒋竹生见面的时候多为自己美言几句——
但现在先一步触了霉头，被裴晴晴三言两语搞得狗血淋头，他也只能打消这个想法了。
裴申成怏怏地垂着脑袋，安静地开着车，也不说话了。
只心中的诅咒仍是没有停下的，他几乎恶毒的想到，自己不能够对裴晴晴做什么，但蒋竹生可以。
蒋竹生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他在整个上流社会之中，风评不错，但在身份高一点的小姐太太那里，臭名远扬。
在他手底下被玩弄的千疮百孔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裴晴晴愿意跟自己来，想必就是对蒋竹生心怀幻想，一无所知，被他温柔的外表所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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