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轻语也迟迟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激动了。
她讪讪地收敛了分明的情绪,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乖巧可爱的女儿,语重心长的说道:
“没有,我只是记得你之前带着江煜城来过一次,我以为你跟宋北野彻彻底底的摊牌,就是因为你跟江煜城商量好了,你难道不爱江煜城吗?”
而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如此认真,语气虽有些担忧,却亦是板上钉钉。
冯轻语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裴晴晴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知道江煜城的确演技精湛,痴情的模样令人忍不住拍手称快,但是裴晴晴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也被他这副模样与外头肆意的流言蜚语给欺骗了。
于是,裴晴晴侧过了视线,冷淡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你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了,他没有跟我在一起,我跟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关系。”
裴晴晴话音刚落,冯轻语的脸色才是彻彻底底的变了。
女人的表情阴沉难看下来。
她直直地看着裴晴晴,仿佛不可置信,又仿佛有些不安般地追问:
“怎么会?可是他不是当众跟你表白了,还说一定要娶你吗?”
裴晴晴闻言,半晌无语。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两个人的爱恨情仇跟母亲说,但说了,不免就要暴露自己处境糟糕孤立无援的情况。
于是,她心下思索,撇开了视线,到底没有摊牌,只是对着冯轻语有些含混的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您说……但反正虽然我跟宋北野闹掰了,但跟他江煜城也是半斤八两,何况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他,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啊?追求我是他一厢情愿的,我喜欢的人,从来都是宋北野。”
如此平淡的字句。
织成了显而易见的真相。
冯轻语那张本来就憔悴无比的面孔,也终于失了最后一丝血色。
那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锤在她脑海之中,叫她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看着女儿乖巧柔顺的侧脸,她的瞳孔微缩,有些神经质的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裴晴晴的肩膀,对着裴晴晴一字一句地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你跟我再说一遍,你说你喜欢的人是宋北野!?你不喜欢江煜城吗!?”
裴晴晴被冯轻语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反应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然而冯轻语力气太大,枯瘦指尖紧紧擒着她,令裴晴晴动弹不得。
漂亮的杏眸之中闪过一丝茫然,裴晴晴仿佛有些不解的回望着冯轻语,莫名其妙的反问:
“是啊,我没有跟你说过吗……?”
而裴晴晴随后才意识到,她可能还真的没有跟自己的母亲说过。
毕竟她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鲜少提及宋北野。
所以想来,冯轻语以为她喜欢江煜城,倒也十分正常了。
裴晴晴苦笑一声,视线错开,有些低落的说道:
“那我现在跟你说可能也有些晚了,但我喜欢的人,从来都是宋北野,只不过……我跟宋北野现在看来也没可能了。”
裴晴晴重新转过头来,看着冯轻语那张因为全然陌生的信息量而一片空白的脸。
裴晴晴以为冯轻语是担心自己的身体问题,于是她伸出手来轻轻覆盖住冯轻语有些颤抖的手背,对着冯轻语轻声细语的安慰:
“不过母亲,你可以放心,我会尽快去找新的工作的,虽然现在没有办法让你继续住VIP病房了,但是就算是在普通病房,我也会努力赚钱,让你能够继续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的——我不会放弃你的。”
仍是那个真诚的,拳拳真意的女儿。
可此时,当对上女儿那双真诚又明丽的眼眸,冯轻语只觉得,遍体发寒。
同时,强烈的愧疚之意十分迅速地涌了上来,如滔天巨浪倾覆而下,使她几乎窒息。
也就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冯轻语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她意识到,江煜城只是在利用自己接近女儿。
而自己,成为了对方手中最好用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她的呼吸莫名变得急促起来,而随后,瞳孔微微收缩着,冯轻语看向了坐在床边的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是如此的乖巧。
新鲜滴着水的苹果被她从果篮里拿出来,她细细的削去一层皮,又切成小块,这样的动作,在冯轻语住院的时候,她做了无数次。
冯轻语的人生非常失败,坎坷,灰败,充满了错误。
但唯有一点,是她引以为傲,并且十分自豪的。
那就是她养育了一个闪闪发光,令她可以称之为骄傲的女儿。
她那样信赖自己,全身心的供养着自己油灯枯竭的病体,却从未有任何不满。
冯轻语觉得,她理应获得这世界上最真挚的爱与幸福。
但当她真的与幸福近在咫尺,甚至即将伸手去拥抱这份完美未来的时候,是自己伸出手,将她重新拽进了地狱,让她与之失之交臂,万劫不复。
冯轻语恍惚之中,又在这一刻突然清醒的意识到,她并非是给予了自己女儿想要的自由和幸福,而是亲手将女儿推向了深渊。
裴晴晴充满关切的温柔声音仿佛都变得很远。
冯轻语的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运转,她有些懊恼又有些绝望地死死的盯着裴晴晴,颤抖着声线,突然崩溃般大哭起来:
“对不起,晴晴,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而裴晴晴见她前一秒表情正常,下一秒就情绪决堤,也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裴晴晴愣住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懂为什么冯轻语会突然变得这么激动。
她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是担忧,神色莫名的看着病床上已经哭得惨烈的女人,对着她安慰: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如果是因为治疗费的话,那这件事我们两个人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呀,你是我的母亲,你为了养育我而操劳了大半辈子,如今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应当的,你并不用为之而对我感到愧疚的。”
裴晴晴叹了口气,拍着冯轻语的肩膀。
比起病床上歇斯底里的冯轻语,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成熟的长辈:
“妈妈,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冯轻语却说不出话来。
泪水丰盈婆娑之中,她看着自己乖巧的女儿,她昳丽的姿容,与她眼中的关切。
冯轻语却根本感动不起来,她没有办法跟女儿坦白,自己的抱歉,并不是因为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而是因为……自己亲手摧毁了她的幸福。
冯轻语抖如筛糠,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却仍旧自私的什么也没有说。
在这一刻,冯轻语迟迟的突然惊惧起来。
她害怕当自己把真相同女儿说出来的那一刻,这个一向对自己十分恭敬,又十分喜爱的女儿,会对着自己露出充满恨意的目光来。
她会不会埋怨自己?辱骂自己?她会不会……终于受不了了?
她心底有个声音叫嚣,裴晴晴不会,因为那是裴晴晴。
但,只要这个可能有万分之一的几率,都足以让她变的畏缩而懦弱。
看着冯轻语哭完之后,重新躺回床上,裴晴晴也越发一头雾水。
她凝视着冯轻语,觉得今天的母亲……真的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怪的。
但是见冯轻语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模样,裴晴晴也不再追问,只是絮絮叨叨的跟她又说了一会儿话。
冯轻语仍旧不在状态,甚至一副心如枯木的模样。
裴晴晴看在眼里,无比担忧,但是接下来无论她怎么去旁敲侧击,冯轻语却是守口如瓶,惜字如金,冗长的沉默着。
裴晴晴有些挫败,而冯轻语侧过脸去,一个眼神都不给裴晴晴。
良久,她才慢慢说道:“我感觉身体有些不太舒服,不是很想说话,你过两天再来看我吧。”
不知为何,裴晴晴能感受出来,她的语气……有种自暴自弃。
但听到母亲直接下了逐客令,裴晴晴也不好多说。
她并没有反抗对方,而是给冯轻语掖好了被角,随后静悄悄的转身离开。
而此时,裴晴晴不知道自己在冯轻语面前表现的越是听话,越是孝顺,冯轻语就越发心如刀割,越发觉得自己真是个无耻废人。
她前半生拖累女儿,让女儿辛辛苦苦打工只为了换取自己的苟延残喘。
到了后半生,等到女儿找到了一个企图与之共度一生的深爱之人,能够拥有幸福未来的时候,自己却又一次变相毁掉了她安宁的生活,将她重新推入了滚滚尘世,万般辛苦。
此时冯轻语简直想杀了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存活于世,到底有何意义?
她甚至觉得,若是刚刚患病的时候自己能直接自杀,一走了之,那恐怕裴晴晴现在活得也会更加轻松一些。
而裴晴晴倒并不知道,此时病床上冯轻语辗转反侧的心理活动。
她并没有去找Tiffany,而是回到了自己落灰的狭小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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