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因为答案是固定的。
裴晴晴有些呆滞的看向江煜城，随后叹了口气，对着江煜城一字一句的回应，嘴巴有些发苦。
这话她似乎说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如同此刻般，如鲠在喉，令她声带都摩擦出有些疼痛的艰涩：
“……我爱他。”
而与裴晴晴想象中相反的是，听到他的答案，江煜城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难过的表情。
他看起来并不意外，听到裴晴晴的回应，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裴晴晴，掩住满心失望，对着裴晴晴反问：
“你看，你自己不也很清楚吗？你爱宋北野。”
江煜城琥珀色的眼瞳微眯，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
“而且即便是他那样对你，即便是肆意妄为的伤害，冷战，争吵，你也仍旧十分喜欢他，而我对你，正如同你对宋北野一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他慢慢的说着：
“如果你真的关怀我，如果你真的心疼我的话……那么就不要再阻止我继续喜欢你了。”
这些话，往日里，江煜城不一定会这么干脆利落的坦白。
但或许是此刻，他已经展露了自己太多柔软而矫情的情绪，干脆破罐子破摔。
这样的说法无疑是有些卑微的，听起来甚至是让人心疼的。
裴晴晴的手指微微蜷缩，直直的看着江煜城，她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江煜城跟自己同病相怜。
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认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煜城同她一样，也不过是深陷感情囹囫的可怜人罢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
不过，当她有些不安的用手指有些混乱的敲击着桌面，终于抬起头来，与江煜城视线相交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个十分郑重的，甚至有些严肃的表情。
她抿了抿嘴唇，对着江煜城缓慢的解释道：
“我理解你的想法……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继续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罢了，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属于你，你也不可能得到我，为什么还要如此固执呢？”
这是鸡同鸭讲。
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问责。
答案其实江煜城已经给她了，而她不过是在重复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而果然，江煜城没有说话。
他是混血儿，睫毛柔顺浓密，卷翘纤长。
平时看起来不甚明显，此刻有些无精打采的垂下去，反而将他衬托出几分鲜明的柔和与可怜。
此时此刻正在病中，江煜城显现出几分令人心疼的易碎感。
这样的气势很少出现在江煜城身上。
他叹了口气，对着裴晴晴转开了话题，显然是不想多谈。
或者，他也感受的出来，不过是浪费口水，二人永远不可能在这个话题上达成一致。
他不想跟裴晴晴吵架，所以主动示弱：
“看在我生病了的份上，就不要再说这些了，好吗？”
裴晴晴欲言又止，她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话了的。
两人之间唯余沉默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蔓延开来。
裴晴晴深深地舒了口气，她总归是下定了决心的。
她并非不清楚江煜城的想法，与他心中那一丝侥幸，但有些话，她想自己必须说明白。
这是有些残酷的。
但是，她来这一趟，不是为了让两个人乱七八糟的关系纠缠成更亲密的姿态的。
裴晴晴轻咬嘴唇，对着江煜城说道：
“就算我不说，难道你就不明白吗？我们是没有可能的。”
江煜城若无其事的拨弄着碗中白粥的动作微微一僵。
他将勺子反扣在碗缘，看向裴晴晴，表情平静，没有责怪。
江煜城想要说些什么，裴晴晴却先一步打断了他：
“好了，就这样吧，我听了你的话乖乖的来了，也陪了你这么久，等到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去看医生，好吗？”
她仿佛自欺欺人，语速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江煜城，答应我。最近流感多么严重，你应该并非一无所知，不要把你自己的生命当作玩笑，当作你来刺激我跟你见面的筹码——这样不好。”
这是关心的意思，却亦是抗拒跟疏远。
江煜城表情仍是纹丝不动，手指却慢慢的攥紧了勺子，直到骨节都略微有些泛白。
他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要和面前的女人诉说。
他生出一丝有些恶毒的埋怨，更想对她说：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你要是真的讨厌我，都还不如不要来找我，让我干脆在家里烧的脑袋发晕，烧得意识全无，烧到彻底断了跟你的念头，这样才最好。”
但同时心中又有另一个想法在咆哮着，他扭曲而卑劣的尖叫：
“你马上就会属于我了，而且会真真正正的只属于我，这是你最后对我说出拒绝话语的机会了——之后你会哭着求我，你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正面与负面，两种情绪交错的在他的心中闪烁而过。
江煜城强行压抑住自己并不平稳的，如同活火山口般等待着一个爆发契机的情绪，再抬头去看裴晴晴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眸之中已是一片安宁与淡然。
并非是失落。
挣扎之后，是那危险的念头微妙的占据了上风。
他唇角绽开了一个带着些许苦涩，但又十分灿烂的笑容。
在面对裴晴晴的时候，江煜城总会感谢自己精湛的演技。
他仿佛心灰意冷，又仿佛有些想开了。
江煜城又低下头，搅拌着碗里的粥，哑着嗓音说道：
“好，我一定会去看医生的。”
裴晴晴觉得自己心中的大石这才终于落了下来。
她有些出神的呆滞一瞬，又看向了面前的人，看他的侧脸。
她干脆换了个话题：
“三天之后就是《遇龙》的首映礼了，你确定要出场吗？”
提起《遇龙》，江煜城本来十分晦暗的表情才终于明亮些许，他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说道：
“确定，这是我在娱乐圈最后留下的作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没有继续拍戏的机会了。”
这样的话在裴晴晴听来，是有些遗憾的。
可惜江煜城自己似乎浑然不觉，无论是语气还有表情，都没有任何不舍或遗憾，只有一片泠然的平静，像是覆盖着一层薄冰的湖。
如此瑰宝级别的男演员，说退就退，是影史的损失。
裴晴晴其实之前就有些好奇，如今江煜城是在做些什么。
然而或许是蛛丝马迹指向的答案太过于残酷，她反而不想去真正直面现实了。
江煜城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
“而且，这也是我与你的作品——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缺席。”
裴晴晴很明白他的心情，于是便也心中笃定，对着江煜城温声道：
“好，那么就如你所愿，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尽早放下对我的执念。”
她的眼眸里带上了几分宽容的爱怜：
“不要嫌我太啰嗦，你知道的……我跟宋北野可能快要结婚了。”
看着江煜城的瞳孔突然紧缩，表情之中多了一抹危险，裴晴晴也忍不住心中一突。
但是尽管头皮有些发麻，她还是狠下心来，咬着牙说道：
“《遇龙》播完，离我跟宋北野准备举行婚礼的时间，便也不会太远了。等到我们两个人真的结了婚之后，江煜城，那你就没有办法再用这么幼稚的办法，把我骗来你家了，因为这样的做法与我而言，也会显得不合时宜，我不会对我的丈夫有任何不忠诚。”
她平静的看向江煜城，这话是她从看见密码就想要开口诉说的。
之前百般犹豫，但如今说出来，反而觉得无比畅快：
“你曾经说，希望《遇龙》能给我们两个人的关系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而我们之间暧昧的关系，也会结束于这么一个句号，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吗？用朋友关系的借口，与救命的恩情来胁迫我，不会再行得通了。”
江煜城刚刚阳光灿烂的好心情，也因为裴晴晴的说法而一扫而空。
心中的野兽好似要彻彻底底的挣脱束缚，江煜城有些锐利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裴晴晴。
所谓的柔软与幸福，还有这片刻如梦似幻的热切与温存，那些浪漫的侥幸，全都在裴晴晴现实且无比的警告之中化为灰烬。
他凝视着裴晴晴的脸，才总算迟迟明白过来，裴晴晴今天态度如此的柔软，并不只是因为他病了，他看起来很可怜。
而同时也是因为，这是她最后能给给予自己的放纵了。
裴晴晴这次过来的主要原因，分明是彻彻底底的拒绝，是泾渭分明的划开界限跟距离，斩断两个人之间所有的亲昵。
这是她给自己最后的仁慈，所以才会放宽自己的界限，只因为……是最后一次了而已。
但江煜城怎么可能选择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怎么可能让这份温柔，让这份令他眷恋无比的温存，只存在这么短短的霎那！？
他要永远的将裴晴晴留在自己的身边。
滔天的妒火，阴暗的情绪，彻底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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