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晴晴挂了电话。
漫长的嘟声之后,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入夜的A市,灯火辉煌璀璨。
她的手边摆着simple human的镜子,昂贵的价格,简单的设计,映出她有些彷徨的美丽侧脸。
这里是滨江豪城,是A市最贵的房子。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拔地而起,400平起卖,一平价格三十万起步,多少人庸庸碌碌一生未必能买得起这里一个厕所,包括之前的裴晴晴。
她理应觉得快乐,抑或感恩戴德。
但裴晴晴只觉得疲倦。
手指穿过发丝,将精心卷好的波浪撩的微乱,也将她的心绪缠成一团乱麻。
她陷在落地窗前柔软的羊毛地毯里,从三十八层俯瞰人间众生。
楼层稍微低一些的话,应当是能从中获取到一点优越感的,但到了这个高度,灯火车流都化作光海中沧海一粟,遑论匆忙的人,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米粒大小,早已连进入视线的资格都没有了。
能住滨江豪城三十八层的人,大多是享受这种万人之上的孤独氛围,也大概只有过于平庸的自己,才会产生这种难以抑制的空虚与恐惧。
裴晴晴几乎有些自嘲的想着,又低头看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情绪也跟着慢慢低沉。
她仿佛是不死心,又给宋北野打了个电话,却不过垂死挣扎。
将手机扔到一旁,裴晴晴将自己扔到偌大的双人床上,席梦思床垫深陷下去,四肢卸了力气,像是卧倒在一湾流沙跟水银里。
裴晴晴却仍是睡不着,将掌心举高摊开来,看纤细手指上创可贴包裹着的细密刀伤。
桌上那些蹩脚的菜肴已经凉透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烛光燃尽,蜡油堆在精致的器具里,显得狰狞。
玫瑰插在花瓶里,仍在怒放,然而无人观赏,难免显得落魄。
她不停的安慰自己,告诫自己,不应当这么矫情,宋北野很忙,且应当很忙。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日理万机,不能像普通男人一样天天陪在自己身旁,同自己没日没夜的腻在一起,这是自己早该明白的道理。
之前的时候,宋北野也是神出鬼没的。
不要因为前段时间他几乎无节制的陪伴,就认为着理所应当。
但无论怎么做心理建设,她仍是痛苦到极致。
委屈终于在此刻席卷了心头,眼泪流进头发里,裴晴晴仿佛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今天……是我们相遇一周年啊……你明明,答应了我要今晚回来吃饭的。”
抱怨说出口,哪怕无人倾听也无所谓。
裴晴晴觉得自己糟糕透顶的心情终于回暖了一些。
她将被子拉高一些,蒙住脑袋,直到眼前只剩下大片大片晕染开的黑暗。
裴晴晴仍是期盼着宋北野出现的,然而直到她辗转反侧里真正陷入梦乡,宋北野也没有回来。
偌大的房间之中,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然而她蜷缩成一团努力抱住自己的姿态,却仿佛仍身处寒冬之中。
此时此刻,宋北野正在医院之中。
即便是深夜,病房之中仍旧灯火通明,欧阳月有些虚弱的躺在床上,胸膛缓慢地起伏着,终于从漫长的昏睡之中苏醒。
她轻轻呢喃一声,挣扎着缓慢起身,随后便看到了窗前站立着的宋北野。
他只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Kiton的高定西装将他衬托的挺拔倜傥,风流无比。
苍白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有朦胧缥缈的雾气弥散在空气中,或许是考虑到这里还有病患,他将窗户开了条小缝,也算是体贴。
欧阳月的心脏又开始难以抑制的怦怦直跳,她咽下一口口水,正准备开口,宋北野却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她动作间衣服与床铺摩擦的沙沙声,蓦然回过头来。
他好似有些走神,又有些心事,见欧阳月满面娇羞,欲言又止,态度却冷漠如冰:
“你醒了?”
今天他答应裴晴晴要回家吃饭,本来应当是不会耽搁的,但送欧阳月来医院这一通倒腾下来,一定是迟到了。
看着手中因为电量告罄黑下去的手机,宋北野眉头微皱,第一次产生情况脱离控制的烦躁感。
今天所有的麻烦,好像都是由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意外状况串成。
而事件的源头,就是他的私人助理蒋申情窦初开,选了这样一个巧妙的日子与女友约会,导致宋北野单人赴约。
不然,但凡让蒋申处理欧阳月这个麻烦,情况都不会如此糟糕。
欧阳月却不清楚自己已经被宋北野归类为“麻烦”,她有些患得患失的提高了声线,双颊绯红:
“是你把我送过来的吗?谢谢你。”
这几乎是废话了。
宋北野有些不耐烦的忽略掉欧阳月,手机在修长的手指间利落的转一圈,被他反手塞进上衣口袋,转身就要离开:
“那我走了。”
欧阳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故意从喉咙里挤出几声造作的咳嗽:“能不能……再陪陪我?”
在她看来,自己的苦肉计至少也该换得一晚的独处与照顾,然而宋北野竟然一分一秒也不愿多呆,费尽心思换来如此对待,欧阳月怎能甘心?
但既然宋北野愿意亲自将她送来,恐怕留下他,也是十拿九稳。
果然,听到欧阳月糯软轻柔的请求,宋北野的身影一僵,随即,他慢慢的转过身来。
欧阳月收敛了自己脸上鲜明的窃喜,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故作无辜的看向宋北野。
紧接着,还不等她高兴久一点,便因为那双眼眸之中尖锐的嘲讽与杀意而瞬间头皮发麻起来。
她有些瑟缩无措的抓紧了手下的床单,不知道为何宋北野会突然如此生气。
而那个毫不遮掩浑身凌厉气势的男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近欧阳月,看着终于露出慌张神色的女人,慢慢蹲下身来,与病床上的她平视。
这应当是一个浪漫至极的动作,然而欧阳月却半丝旖旎情感也无,只觉满心恐惧,后背都要被源源不断的冷汗浸湿。
他感到对方有些嘲讽的将指尖落在她的发丝上,随后,冰冷的声音响起:“欧阳月,你以为我看不穿你这拙劣的伎俩吗?”
欧阳月瞳孔微缩,随即变得有些无措。
她向来是滴水不漏,不动声色的人,然而在宋北野面前,也照样得败下阵来,用手指卷着长长的发,透露出一丝心虚:
“北野哥哥,你说什么呀?我怎么有些听不懂?我只是觉得还是有些不太舒服,这里有只有我一个人,未免有些太孤单,想让你多待一会儿而已,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说完之后,她到底是有些害怕了的,又强笑着补充道:“你要是不愿意陪我在一起的话,那就算了……”
是装傻到底的意思。
宋北野却没什么跟她玩云里雾里游戏的心思了,他刚刚掐灭烟的右手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此刻,却动作强硬的卡住了欧阳月的下巴。
跟平常对待裴晴晴那种多半带点情趣意味的温柔动作不同,他对欧阳月的粗暴动作之中,警告的意味要更加浓重。
欧阳月晕倒的原因是低血糖,这个病宋北野倒是清楚的。
去英国之前,欧阳月也是有这老毛病的,她不爱按时吃饭,又有些挑食,因而身子骨脆弱的很,常常要多备一块巧克力,预防突如其来的眩晕。
但虽然听起来有些麻烦,倒是挺常见的,无甚大碍,发作起来有几率晕倒,一切看起来都是顺理成章。
所以欧阳月才能如此有恃无恐,丝毫不怕宋北野将她拆穿。
可惜,宋北野要比几年前更加敏锐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欧阳月,突然收回了手,像是出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那满桌子菜,你一口没吃,怕是早就在这里等我了吧?”
欧阳月面色稍霁,有些难堪,她咬着嘴唇,细弱蚊蝇的想要辩解,然而,宋北野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你利用我同情心的机会,只剩下这一次了。我饭桌上同你说的话,你最好记清楚每一句。”
那幽黑的眼眸之中湮灭了最后一点笑意,像是乌云遮蔽月光,像是无星的长夜,令人忍不住心中空落:
“如果你敢找裴晴晴的麻烦,我要你好看。”
如鲠在喉。
如针刺心。
欧阳月好似心中怨念奔腾,却仍是水汪汪的,软乎乎的。
即便如此境地,即便骨子里的嫉妒要将她彻底吞噬,等到展露出来,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眼眸里盈了一汪泪水,千般怨怼,万般痛楚,都凝在那摇摇欲坠的眼泪中,任凭哪个男人能不心动?
她问宋北野:“你就这么爱她?”
但这世间最能抵抗这般光景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表情柔和些许,却不是因为她欧阳月,而是想起谁似的,令欧阳月心如刀绞。
他给了欧阳月一个十分肯定的答案:“我就是这么爱她。”
欧阳月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些许,良久,她叹了口气:“那你知道,瞒着你,她做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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