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所在此处乃是巫女庭院,虽然在绵延开阔,依山而建的凤凰城中,看着不起眼,但却是这座城市守备最森严的地方。
整个苗疆最厉害的蛊师们,每日都在庭院四周驻留,各色用于探查外人的蛊虫更是洒的到处都是。
而庭院里还生活着一位天下有名的高手,理论上说,这座庭院是不可能被突破的。
但眼下,就在巫女眼皮底下,就藏着一个听墙根的人,以桐棠巫女的手段,她该早些就能察觉,不过可能是因为张岚带来的信息冲击到了心神,让巫女无暇去感知四周。
又或者,巫女察觉到了,却没有点破,直到这会,心情平复之后,才出言邀请。
庭院中所有人都在这一瞬回头看去。
在后方院墙,一个身影轻飘飘的起身,如轻盈的精灵般,越过高墙,落入院中,穿着很朴素的衣服,带着斗笠,左手里握着青竹棍,右手两根手指捻起。
真气裹在手指上,在两指之间,掐着好几只小小的,肉眼很难分辨的虫子。
“阿青姐”
看到来人现身,玄鱼惊呼一声。
张岚也瞪大了眼睛。
但随后潇洒俊秀的脸上就挽起了笑容。
果然,沈秋嘴上说着不管,实则还是很关心本少爷的小命的嘛,竟请了这等高手暗中护持。
“你怎么过来的”
张岚上前几步,先是对阿青姑娘抱拳行礼,表示感谢,又低声问了句,从临安到苗疆何止两千里之遥
以白灵儿御风奔驰,都花了近两天的时间,阿青武艺高绝,但也不能以提纵跟在身后吧
“踩着鹰过来的。”
阿青左右看了看,将手中捏着的蛊虫轻轻一抛,丢给了在巫女身旁,警惕的注视她的一黑一白两个姑娘,然后拍了拍双手,对张岚说:
“来的比你更早几个时辰。”
说着话,这位大宗师的目光,却一直在旁边默不出声的张楚身上审视。
看样子,沈秋请她来这里的目的,除了保护张岚之外,还有另一个,这目光被张楚感知到,后者仰起头,双色瞳孔里浮现出一抹笑意。
就像是友善的陌生人一样。
在阿青的注视中,这位北国国师不动声色的,向巫女那边挪了一步,让阿青皱起了眉头。
这个活,不好做啊。
同时面对两个高手,即便是她,压力也会很大。
另一边,玄鱼在巫女耳边,轻声将阿青姐的来历,对师父说了一遍,后者点了点头,又看向阿青,说:
“沈秋那人倒是谨慎,有你这般高手在此,张岚确实无性命之忧,不过你怕是要白来一趟。”
“也不算白来吧。”
阿青看着眼前这位天下至美的女子,哪怕同样身为女性,大宗师的眼中也有一抹残留的惊艳。她语气温和的回答说:
“我本就不喜欢打架,若是能平平安安,自然更好,就当是,我也往神秘苗疆游历一遭。此处事情既然已了,那我便不留了。
还请巫女告知,你苗疆蛊母神庙在何处
我家先祖曾与蛊母传人有旧,能于人间转生七百年,也是得了苗疆‘无始玉胎’奇蛊相助,她在手札中曾遗憾不能亲来悼念旧友。”
阿青拨了拨头发,语气寻常的说:
“既然此番来都来了,便要代祖先去祭拜一番。”
“这样啊”
桐棠巫女眨了眨眼睛,她说:
“那就请贵客稍等一下,待我处理完此处事情,便亲带贵客前去祭拜,另外,今日我苗疆传承之事,也请贵客这等大宗师于旁做个见证。
给我家玄鱼撑个场面,如何”
面对这个请求,阿青并无犹豫,小玄鱼是自己人,在浣溪村和自己相处的也挺好,她挺喜欢这个吵吵闹闹的丫头的性格,于是点了点头,说:
“可。”
“张楚也留下做个见证吧”
巫女又回头看了眼张楚,说:
“你如今也是北国国师,位高权重,天下闻名,留在这里,待夜中再行离开,你人都来了,若是连一口茶都不喝,就显得姨娘和我苗疆,太不懂礼数。”
此地的主人发出了邀请,作为客人的张楚迟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带着斗篷的阿青,和脸上挂着恶意满满的笑容的张岚。
几息之后,他点了点头。
“徒儿,去蛊室取一味辟火蛊,做成药茶,请你张楚哥哥饮一杯。”
巫女坐在黑潮搬来的椅子上,对玄鱼吩咐了一句。
小巫女皱着鼻子,看了一眼张楚,满脸的不情愿,她和沈秋一伙相交莫逆,他们的敌人,自然也就是他的敌人。
以小巫女爱恨分明的个性,实在是不想给这坏人治伤。
但师父发了话,她只能照做,哪怕有阿青姐撑腰,这苗疆现在还是师父说了算,玄鱼实在是没有胆子敢当面忤逆师父。
于是在五色毒蟾,呱呱乱叫的声音中,玄鱼离了小院,往蛊室去。
院中一片安静,只有巫女和坐在她身边的阿青低声交谈的声音,两人说的是千年前的蛊母传人和摇光君的一些往事。
千年前的修行界,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除了那些在星海中遨游大千的大能之外,留在此界修行的仙君们也就那么多。
在那个圈子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是互有交集的。
以巫女的说法,蛊母神庙中存在只有历代巫女才能查看的记载,千年前末法十年中,确实有多位修士,往苗疆来求取奇蛊保命。
当时的蛊母传人也送出了好几位仙蛊,阿青的祖先摇光君,就是那些幸运儿之一。
张岚和张楚也不插话,就站在一边,听这些过去旧事,权当是打发时间,半个时辰之后,玄鱼用木盘,端着一杯散发着渺渺白烟的药茶走入院子。
那些被召集过来的蛊师家族的族长们,也已尽数到达此处。
“给。”
小巫女很不客气的将药茶放在张楚眼前,小声说:
“我给里面加了其他的东西,有胆量你就喝。”
“弟妹,都是自家人,何许如此”
张楚心中失望,但表面上风度未失,也不理会恶声恶气的玄鱼,端起那药茶,毫无畏惧的便送到嘴边,饮了一口。
他根本不担心玄鱼下毒。
以他如今的身体情况,再怎么凶戾的毒,入了体内,都会被体内火气焚尽,况且,在巫女面前,这小玄鱼还没那个胆子胡作非为。
刚才那话,就是故意吓唬他的。
“呼”
药茶一入口,便是苦涩酸辣,那种古怪的味道,让张楚的脸颊都抽在一起,像是一口气吃了上百个柠檬一样。
但效果很好。
药茶流过嘴中,喉管,直入胃囊,就如冰雪洒下,与充盈体内的火气相融,带起一股股消散气劲,就像是体内生出一股风。
在它所到之处,命脉的焦灼被暂时压下,被冲天火气折磨的极惨的张楚,也久违的感觉到了一抹清凉放松。
便再饮一口。
牛饮一般,将杯中茶汁饮干,残存的药渣也没放过,吞入嘴里,以袖子掩着嘴,咀嚼几下,吞咽下去,体内那股如暑气一般的焦灼,被飞快的冲散褪去。
不到十息,张楚放下掩住脸的袖子,那龟裂的嘴唇,也带上一抹温润,似乎正在恢复。
但这只是表象。
张楚能感觉到,体内的火气只是被这杯药茶暂时压下去了,它并没有被驱散,若是找不到解决之法,总有一天,它还会卷土重来。
“谢姨娘。”
张楚深吸了一口气,在嘴中回荡的清凉中,他对巫女俯身行礼。
后者摆了摆手,语气随意的说:
“你求不得所求之物,我也不忍见哥哥的儿子如此受苦,这边算是你过去十多年中时时来信慰问的嘉许补偿。
予你一年轻松,自去寻救命之法。”
说到这里,巫女的眼睛转了转,她轻咳了一声,又说到:
“当然,我苗疆有能救你之药,然宝物不可轻予,非巫女不得使用...”
桐棠夫人拉长了声音,在短暂停顿后,她在玄鱼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挥了挥袖子,对眼前一众蛊师族长说:
“我徒儿,下一任巫女玄鱼,三年游历期满,回返苗疆,我之前已做测试,玄鱼一身蛊术大进,可承巫女重担。
你等都知,我重病缠身,已无法履行巫女职责,就在今日,在你等见证之下,将巫女之位,传于玄鱼。
待几日后,于蛊母神庙,正式举行传承大典。
正好苗疆蛊师都已聚在凤凰城,也不需要再行通知,仰阿莎婆婆,仪式筹备,就交予你了,时间紧迫,便不求繁琐,肃穆大方便可。”
前方一众族长顿时面面相觑。
巫女积威深重,在她面前,众人不敢大声喧哗,但彼此以眼神交流,询问到底出了何事
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桐棠夫人说自己重病缠身,这事倒是不假。
他们哪个不知道,巫女的心病都快成心魔了,而自玄鱼外出游历这三年里,巫女在巫蛊道中也做了些人事安排和调整。
明眼人都能猜到,玄鱼接任巫女,可能就在最近几年,但传承来的如此突然,依然让众人有些猝不及防。
“巫女。”
在场地位最高的仰阿莎婆婆,看到了玄鱼挂在腰上的凤凰索,便有些犹豫的,对夫人说:
“这会不会有些太草率了”
“草率不,不草率。”
巫女收拢着双手,一本正经的解释到:
“如今天下大势,风起云涌,眼见混乱了近三十年的天下山河即将一统,这势必会影响到我苗疆内外。
所谓天道有变,神器更易,久分必合,久合必分,此乃自然之理。
苗疆已坐视战祸二十余年,此时也得介入这纷争之中。
我,已经老了。”
年轻漂亮如熟透的桃子一般,拥有能吸引天下所有人美貌的巫女,语气随和的如此说道:
“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我徒儿此番游历归来,会给你等,会给我苗疆百万生灵,再赢得下一个时代的和平。
你等现在或许还有怀疑,但我相信,最多三年之后,你们,乃至整个苗疆,都会感谢我徒儿,也都会感谢我今天这个决定。”
巫女说完,后退一步,将头顶传了一千年的银饰取下,如王冠一样,戴在玄鱼额头,她如放下了沉重担子,很是轻松的活动了一下躯体,对身边阿青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位高手女子,一前一后,在众人注视中,就这么离开了小院。
待巫女离开后,讨论的声音立刻爆发出来,族长们在询问白川和黑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玄鱼则摸了摸头顶的银饰,又摸了摸腰间的凤凰索,她看向人群后的张岚,后者对她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咳咳!”
小巫女深吸了一口气,咳嗽几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站在院中台阶上,对眼前族长们说到:
“我,已经和大楚王女,义结金兰,互称姐妹!师父也将巫女之位,传承于我,今日就对诸位长辈说清楚。
待传承大典结束后,苗疆巫蛊,还有七十二土司精锐苗兵,便要随我...随本巫女出苗疆,入中原!
援助大楚,扫清寰宇!”
玄鱼左手猛地一挥,大喊到:
“此乃天下定鼎之事,事关苗疆百年安危,容不得我等蛊师再行犹豫,诸位长辈返回各家族,务必将此消息,广而告之。”
说完,玄鱼回过头,对张楚露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她说:
“北国国师在此,听本巫女一言,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撤出南方诸界,否则必有刀兵相见之祸,血流成河之灾!
认输吧,张楚,给自己留点体面。
你不会是青青的对手,就如北国,永远不会是大楚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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