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帮,沈秋听说过这个名字。
当然是碎嘴小丫头青青告诉他的,在太行山中闲来无事时,青青总会把这些江湖事翻来覆去的给师兄说,权当解闷。
而根据青青丫头的说法,这个洛阳河洛帮,与其说是江湖门派,倒更像是一个有“活力”的社会性组织。
说的简单点,就是黑道帮会。
按照沈秋的现代思维来理解,这个帮会是一个由繁华商业为核心,武装押送,抢夺地盘为外围的复杂团体。
这是它和其他武林门派最大的不同。
像是江湖五大正派宗门,和魔道七宗,都是为了练武而练武,为了支撑弟子习武,才偶尔去涉足一些商业活动。
但河洛帮刚好是反过来。
他们是为了做生意赚钱,才去练武的。
毕竟现在这世道不好,没一身武艺护身,做生意都不好做,总不能押运货物每次都请镖局,镖局也有斗不过的武林豪强呢。
而且绿林人士里也有硬点子。
比如齐鲁之地,天下著名的是非寨,天下第一寨,比起当地官府更像是官府做派,还接百姓击鼓鸣冤的,而是非寨寨主,更是江湖天榜高手。
不平枪,仇不平。
你说要遇到这样的强人,一群镖师能做些什么?
河洛帮从单纯的商会,混到江湖帮派,也确实是迫不得已的。
这个帮派出自洛阳,洛阳也自然是河洛帮的总部。
说实话,沈秋真的很怀疑,堂堂河洛帮帮主的女儿,真正的地头蛇,居然会被一群土匪绑架了?
这到底该说是世道坏了,土匪胆大,还是另有内情呢?
“别装睡了。”
沈秋坐在篝火边,对躺在青青怀里的肉票说了一句。
那丫头眼睛动了一下,但还是充耳不闻,继续装晕。
刚才沈秋就注意到,在被从麻袋里取出来的时候,这位雷诗音大小姐的呼吸粗重了那么一瞬,手指也动了动。
她应该是早就醒了,但却颇有心计,一路装睡混过来的。
“哎呀。”
青青听师兄说,怀里的小姐姐是装睡,便伸出手,掐住雷诗音的鼻子,不让她呼吸,只是短短片刻,这位装睡的大小姐就睁开了眼睛。
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睛,在睁开眼睛,那种柔媚之意便更甚。
这位落难大小姐应该是不通武艺的。
也就是说,媚骨天成啊。
“你好大的胆子!”
大小姐一把拨开青青的手,她跳起来,整了整衣服,又转过身整了整散乱的头发,这才扭头指着青青。
她用黄雀鸟一样清脆的声音,对青青说:
“居然敢欺负我,我要让爹爹教训你!”
“切。”
青青丫头看到这小姐姐这么漂亮,早就心怀不满了。
她别过头,发出一声冷哼,根本不去看这位大小姐。
她说:
“我还救了你呢,你爹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忘恩负义吗?”
“谁知道你们跟那群土匪是不是一伙的。”
雷诗音后退了一步。
她的大眼睛扫过青青,又在闭着眼睛调息的沈秋身上看了看,最后落在了秃瓢少年李义坚身上。
她歪着脑袋,打量着李义坚,后者因为古怪发型的缘故,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咦,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大小姐疑惑的说: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是李义坚啊。”
秃瓢少年感觉气氛尴尬,便抬起头,主动介绍到:
“我爹是洛阳城贩卖草药的李家老店的店主,诗音大小姐,10天前,洛阳商会集会时,我们在偏厅里见过的。”
“哦哦哦,我记起来了。”
看到熟人,这提心吊胆的大小姐便放松下来。
她对李义坚说:
“你就是那个被其他人讥笑的傻小子,你说你要行走江湖,闯出一番事业,要成大侠呢。”
“我听说你几日前离家出走了,你爹爹还求到了我爹爹那里。”
大小姐说:
“他想让我爹爹动用河洛帮的资源,在潇湘之地寻你呢,你怎么又回来啦?不做大侠梦了吗?”
“唔,这其中原来还有这事啊。”
青青坐在一边,就像是听八卦一样,她从口无遮拦的雷诗音大小姐那里,得知了关于秃瓢少年的故事。
难怪李义坚这铁憨憨,要离家出走,去闯荡江湖呢。
原来是被洛阳城里同龄的富二代们讥笑了。
秃瓢少年阴着脸,不说话。
谁的糗事被爆料出来,都是这幅表情,雷诗音大小姐却走上前,她伸出手,拍了拍李义坚的肩膀,她温声说:
“你放心,李家哥哥。”
“你此番从山贼手里救了我,待我们回去洛阳,我肯定帮你教训那些讥笑你的酒囊饭袋们,如果你还想习武,我也可以求爹爹,收你进河洛帮里。”
“只要你护我安全回到洛阳,我雷家必有重谢。”
这几句话说的不轻不重,倒是让闭着眼睛的沈秋,对这个大小姐另眼相看了。
她绝对不是那种脑子空空,只知道躲在闺房里绣花的富家小姐。
这小丫头片子颇有心计,大概是看出了李义坚和自己与青青不是一路的。
在这突发情况下,她本能的就找到了自己最容易说动的人。
能教出这样的女儿,看来那位雷爷也是个心思阴沉,擅长谋略之辈啊,难怪能成河洛帮龙头。
“走了,少年。”
沈秋突然站起身,提着刀,对李义坚说:
“随我去练刀。”
“好的,沈秋师兄。”
原本还在想着该怎么回答诗音大小姐的秃瓢少年,这会听到这话,便喜不自胜,把这费尽心思的大小姐丢到了一边。
他抓起从土匪那里拿来的破旧单刀,就跟着沈秋离开了营帐,不多时,便有利刃破风的声音传来。
雷诗音的表情不太好看了。
这和青青一般大的丫头使劲抓着自己的裙边,她的小心思被沈秋窥破,带走了李义坚,让大小姐又落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她正在思索对策,一支竹筒就被递到了眼前,把雷诗音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就看到青青一脸不在乎的对她说:
“吃点东西吧,你可以去帐篷里睡一会。”
青青打了个哈欠,看雷诗音孤独一人,有些可怜,便耐心说到:
“我们天亮出发,这里离洛阳也就十几里路,翻过山就到了。”
雷诗音接过那冰冷的竹筒,那是今天沈秋做竹筒饭剩下的,并不多,但对于丫头的胃口来说,肯定是够了。
大小姐在傍晚时,被从洛阳码头绑架,到现在这午夜之时,水米未进,又惊又怕,自然是饿极了。
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从头顶取下一个银簪子,放入竹筒看了看,在确认无毒后,才开始吃这冰冷的饭食。
她的举动都是在青青眼前做的,没有避人。
但青青也不在意。
她从小听江湖事长大,自知行走在外,就得多个心眼,雷诗音大小姐刚刚被绑票过,不信任他们是应该的。
雷诗音还想在青青面前保留一点体面,但腹中空空,实在是饿极了。
她用竹筷将米饭拨入嘴里,往日这样的饭食,她看都不会看的,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这位大小姐还没就这么吃过白饭呢。
“这里还有点笋。”
青青倒是好心,将剩下的竹笋放在竹筒里,递给了雷诗音。
她看到大小姐有些噎住,还伸手轻轻拍打她后背,给她递水,两个同龄丫头坐在火边,低声说着话。
青青本身就是那种没有太多心机,但却很有亲和力的性格。
在她细声细语的一番安慰下,雷诗音吃着饭,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这倒是把青青吓了一跳。
“你肯定很害怕吧?”
她从兜里取出自己的手帕,手忙脚乱的给雷诗音擦眼泪,她学着师兄安慰她时的语气,对雷诗音说:
“被从家里绑出来,一路抹黑到这里,还有那些恶心的土匪说的怪话,我想想都怕呢,也是难为你了。”
“我不怕。”
雷诗音擦了擦嘴,她别过脸,倔强的对青青说:
“他们不敢对我做什么,他们抓我是为了威胁我爹爹,只要我爹爹还在,我就很安全。”
“别装了。”
青青坐下来,她一边给自己手腕上的袖箭装上小箭,一边对雷诗音说:
“我呢,我前一段时间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我师父被...我和我师兄落入山崖,被北朝狗贼困在山里。”
“那一夜,师兄为了救我受了伤,我在大雨里寻找能躲避的地方。”
“我想,你此时的心情,肯定和我当时把师兄拖入洞穴,又生了火之后的心情是一样的。”
青青看着雷诗音,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说:
“去睡吧,你安全了,有师兄在,没人能再能害你了。”
“嗯。”
雷诗音揉了揉肚子,爬进帐篷里,但不过一会,她又探出头,怯生生的对青青说:
“你也来嘛。”
“嗯?”
青青打着盹,强撑着身体,随口说:
“你去睡吧,我是江湖儿女,风餐露宿,比不得你娇生惯养,我在外面躺一晚没事的。”
“你也来。”
雷诗音伸出手,主动握住青青的手,把她拉入帐篷,她小声说:
“我一个人睡,害怕。”
“你也会害怕啊?”
青青也实在是撑不住了,她脱去外衣,就那么摸着黑,和同龄的雷诗音躺在帐篷里,她感觉到雷诗音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臂。
在黑暗中,她说:
“你怎么会被绑架呢?你爹爹应该把你保护的很好啊。”
“家中有坏人害我。”
大小姐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她这样心思灵巧的丫头,早就想通了关节。
若没有内鬼配合,就靠伏牛山那些土匪的手段,怎么可能把她从洛阳城里带出来?
但这些事,就交给爹爹去查吧,她是真的乏了。
她伸手抱住青青,就像是抱着玩偶熊一样,她嗅着青青身上的味道,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啊?”
“范青青。”
青青哈欠连天,眼皮打架,随口应了一句,不多时,便有微微鼾声响起。
黑暗里,雷诗音轻笑了一声。
这个范青青,和往日绕着她转的那些洛阳纨绔们截然不同,颇有英气,让人心安,爹爹总是说,自己要学会分辨那些纨绔接近自己的目的。
爹爹说,要和那些没有目的,不想利用她的人交朋友。
可惜,洛阳城里,哪有那样的人呢?
不过现在,兰心蕙质的雷诗音大小姐,感觉眼前这范青青丫头挺有意思,她会是爹爹说的那种人吗?
她闭上眼睛,抱着青青的手臂,就那么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时,沈秋一行没有立刻动身。
他说要教李义坚刀法,就要教的用心。
秃瓢少年一夜没睡,外加一个早上,直到太阳高照,差不多午时的时候,他勉强将一套归燕刀法记牢靠了。
“这套刀法,不重招式,重在意志,重在气势,一旦出刀,必饮血而回。”
沈秋收起帐篷,解开拴马的绳子,对身边打着哈欠,黑眼圈严重的秃瓢少年说:
“我自己也只是刚刚学会,教不了你太多,你以后每日练习,若得机遇,用来防身就绰绰有余。”
“知道了,师兄。”
李义坚回了一句。
沈秋则摇了摇头,他说:
“别叫我师兄,就叫我沈秋,你我同龄,我也没权力,更没兴趣代师收徒。”
“好吧。”
秃瓢少年也不在意沈秋的冷漠。
这几天里,他已经熟了沈秋的脾气,这人就是这样的,外冷心热,除了青青姑娘之外,他基本不怎么关心其他事情。
但沈秋对青青,倒是颇为慈爱,就像是亲兄妹一样。
“我和诗音乘一匹马。”
青青丫头元气满满,她跳上马鞍,又把穿着长裙,身形纤细的雷诗音拉上马,让她侧坐在自己身后,双手环着她的腰。
她对师兄说:
“你和李家哥哥骑马吧。”
沈秋被这有了“新欢”,忘了旧人的笨丫头气的不轻,他回头看一眼李义坚,后者缩了缩脖子。
“算了,你骑马吧。”
沈秋将马缰丢给秃瓢少年,他抓起雁翎刀,活动了一下身体。
他说:
“我跑一跑,刚好练练身法脚程。”
另一边,骑在马上的雷诗音细声细气的对青青说:
“你就答应我嘛,好青青,来我家吧,以后陪着我。”
“我不是让你做婢女,我去求爹爹,认你为义女,我两相见如故,我又颇喜欢你的性格,以后在洛阳繁华地一起长大,岂不比你跟着你师兄风餐露宿好得多?”
“不去不去。”
青青丫头使劲摇头,不管雷诗音怎么劝,她都不答应。
最后青青烦了,她对雷诗音说:
“师父走后,师兄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当然现在还有...咳咳,总之,我不会离开师兄的,”
“当日最难时,他都没丢下我,我自然也不会丢下他。”
“诗音,你我有缘遇到,以后做朋友就好,你又何苦求我去做不愿之事。师兄说,我等生而为人,是不可能把所有好东西都握紧在手里的。”
她对沉默的雷诗音笑了笑,她说:
“别哭丧着脸嘛,下午就能到洛阳了,你我就算分别,以后也有相见之日的。”
“你可以来苏州看我啊,或者我和师兄走镖的时候,再来洛阳看你。”
大小姐看着青青的笑容,她抿着嘴,再也说不出央求之语。
她说:
“我们是朋友了吗?”
“当然啊。”
青青拉着马缰,对雷诗音伸出小拇指,她笑的眯起了眼睛,说:
“来,拉个勾。”
“师兄说,女生和女生之间要叫手帕交,那我们以后就是手帕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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