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颜良率领着大军来到潞县城下时,天色已经将要入暮,而田豫也从商宇口中得知了发生在泉州的变化。
田豫心里不得不承认,颜良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统兵将领,他的立意更为高远,更关心普通百姓的福祉。
过去的十来年里,田豫见识了多少战乱,公孙瓒打张举、张纯、丘力居,公孙瓒打刘虞,打袁绍,眼下鲜于辅又与袁熙交斗不休。x
他自然见识了无数被战争所波及的百姓流离失所痛不欲生,然而这些百姓们只能默默接受,成为各方豪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正当田豫已经习惯了这种现象的时候,颜良却给他展现了另外一种对待百姓的方式。
他通过建设天津港,给众多农闲时的民众找到一份赚取家用的机会,让他们不必担心饥饿,更吸引来往商旅将渔阳紧缺的货物运来,帮助此地摆脱因战争而毁坏的经济。
面对这样一个心系百姓的对手,自己真的要与他继续为敌,让渔阳的乱局继续迁延下去么
田豫的内心进一步动摇了起来,若非是内心有对于忠诚的坚持,怕是要立刻被商宇和自己儿子说动。
常山兵马就在距离潞县城七八里处的高地上扎营,从城头都可以看到远处燃起的篝火。
按说敌人来到如此近的地方,田豫势必要带人去袭扰一番,哪怕不是真正的袭营,也要做做样子,让敌人不得安生。
然而田豫却无所表示,只是默默站在城头,如一尊塑像一般。
商宇早就下去休息,田彭祖则侍立在父亲的身后,数次想要继续出言劝说,却不知从何劝起,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父亲,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田豫答道:“你先去休息吧,我今日睡在城头。”
田彭祖想了想,说道:“那我也去把被褥拿来,陪父亲睡在城头。”
夜里,在城楼里搭的简易床铺上,田豫看着已经悄然睡去的儿子,喃喃道:“儿啊!人无信不立,是我劝说鲜于将军归附曹公,如今他危在旦夕,我又怎能背弃于他呢”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城外大军开拔的响动惊醒了田豫。
他匆匆起身来到城头,看到常山兵马精神抖擞地从城外通过。
当先是一支骑兵,只见骑兵们以十人为一排,排成十分整齐的队列缓步前行。
这些骑兵的坐骑都十分高大,骑卒身上都披着寒光闪闪的铁甲,坐骑的前方也披着简易的马甲,清一色使用长达两丈的长槊,马鞍上挂着手弩。x
田豫不是没见过精锐的骑兵,比如昔年公孙瓒麾下的白马义从便装备精良骁勇善战。
然而他却没有见过在行军途中仍能把队列排列得如此肃然有序,行动如此整齐划一的骑兵。
行军都如此,作战时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田豫已经可以想见,这支装备精良的骑兵队伍发起冲锋时那滔天的气势。
在骑兵队伍后是步卒。
如果说先前的骑兵让人觉得队形齐整,那这群步卒简直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在前进的过程中,连迈步的动作都如出一辙。
“蹬蹬蹬蹬蹬蹬”
由于步卒们踏步的步点惊人地一致,踏步声显得异常响亮,哪怕是数百步外的潞县城头仍能清晰地听到。
潞县城中只有三千兵马,且一半还是城内临时征募的壮勇。
这些壮勇哪里经历过如此场面,纷纷在庆幸眼前的兵马只是路过,而不是要攻城。
在步卒之后,是一支庞大的车队,车上装载着一些粮草,还有一些攻城器械,其中有几架投石车随在队伍中。
由于走陆路不便,随在队伍中的攻城器械并不多,还有一部分通过船队运输,从沽水的入海口溯流而上可以直达渔阳城下。
然而就仅有的这几架投石车,就令田豫大为忧心。
他这些时日已经通过商宇的打探,得知常山兵马在攻打泉州城时投石车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
他们的投石车不仅射程更远,且准度极高,可以在攻城时不间断发射,且还不容易误伤自己人。
在车队之后,又分别有一队步卒和骑卒殿后,整个队形显得极为紧凑。
田豫思索着要不要派手下精锐从后边绕上去,袭击敌方后队的辎重,延缓敌军行进的速度。
然而他却迟迟做不出决定,颜良敢于大摇大摆从城下经过,估摸着就想诱自己出城。
自己兵少,撇开一半青壮能野战的兵马也就一千五百人,骑兵只有五百,若一旦袭击不利被缠住那就情况堪忧。
就在田豫犹豫不决时,他的老熟人公孙寿却单枪匹马来到城下,招呼道:“国让兄,别来无恙乎”
田豫昔日在公孙瓒手下为将,与公孙续、公孙寿兄弟关系都十分融洽,当下应道:“山祇兄久违了。”
公孙寿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度辽将军素知国让兄规略明练、忠勤厚任,欲约国让兄城下一晤,不知意下如何”
田豫一听,先是顾虑颜良是否要故意诈开城门夺城。
不过公孙寿又道:“若国让兄愿意,我便在离城两百步外竖一木,双方各自只带两名随从,在木下相会,如何”
既然公孙寿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田豫也不愿坠了气势,说道:“那便一刻钟后相见。”
听闻田豫要与颜良相见,商宇与田彭祖都请求陪同前往,不过田豫却否拒了二人的请求。
“博方,我出城后,城防由你接管,若我有个闪失,你务必要坚守城池,不可擅动。”
商宇虽然不愿,也只得接过了城防的指挥权,目送着田豫带着两名扈从出城。
他身边的田彭祖道:“叔父,你说度辽将军约父亲是何用意”
商宇道:“公孙山祇颜将军对长史并无敌意,怕是要当面劝说吧!”
作为颜良的,田彭祖当然希望看到父亲与偶像握手言和,故而充满期冀地道:“那父亲会被说动么”
商宇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
当田豫缓缓策马来到公孙寿用一杆长槊扎在地上立下的标记前时,对面也有三人缓缓靠近。
中间一人高额方面隆鼻疵须,身披一袭獬豸甲,手持一杆点钢枪,可谓是威仪有加,想必就是颜良。
左边一人是老熟人公孙寿,右边一人满脸横肉不知何人。
双方十分有默契地在相隔十步的距离上勒马止步,公孙寿率先介绍道:“将军,这便是渔阳长史雍奴田国让。国让兄,这是度辽将军颜立善。”
颜良点头拱手道:“见过田君,幸会幸会!”
田豫也拱手道:“见过颜府君!”
颜良对田豫故意不称自己将军而称自己为常山国相一点儿都不介意,直接说道:“我闻田君素有忠义之名,昔日在奋武将军麾下时曾斥退叛将王门,为世人所称道。”
田豫被当面提及自己的得意事迹,不免谦逊道:“恪守本分而已,不值一提。”
颜良道:“乱世起后,多少地方长吏为了避祸悬印而走,田君能恪尽职守已是难能可贵,值得称赞。不知田君今日可是要效仿昔日故技”
田豫向北方一拱手道:“受人之命,忠人之事耳。”
颜良微微笑道:“我却有一事不甚明了,不知田君可否为我解惑”
田豫道:“解惑不敢,府君但言。”
颜良道:“田君口口声声言忠,却不知是忠于鲜于辅,忠于曹操乎还是忠于今上,忠于朝廷乎又或者是忠于天下元元乎”
田豫被这么一问,下意识地答道:“我自是忠于鲜于将军,也忠于今上忠于朝廷。”
颜良微笑道:“忠于鲜于辅长史之任向由朝廷所为,鲜于辅安能私相授受忠于今上终于朝廷田君可有受过朝廷文册,陛见过当今天子”
田豫被当面一噎,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莫说他这个渔阳长史,就连鲜于辅的渔阳太守都是郡人拥戴而自为之,其后才得曹操授命为建忠将军和左度辽将军。
鲜于辅倒是在官渡之战时南下拜谒曹操,但根本就没去许都陛见天子,就被曹操授为左度辽将军,也给田豫带回了渔阳长史的正式任命。
颜良见他不答,继续道:“如今朝中有奸人作祟,把持朝政侵凌天子残害忠良,天子之令不出宫门,故太尉杨公身受诬陷,虽下狱拷掠而一无所得,可见朝中之事已如何不堪!
田君号为忠良,怎不思忠君报国,反而为虎作伥,随同鲜于辅挑起战争,使得幽州涂炭百姓遭受兵灾”
田豫道:“非也非也,这皆是世人谣传,曹公扶保天子有功,凭白受小人诬陷。”
颜良大笑道:“哈哈哈!曹操扶保天子有功是不假,杨太尉随帝西去长安,又一路侍奉天子东返,弃无功劳苦劳乎奸臣贼子为擅夺权柄,诬陷太尉与袁公路有亲,欲图废置,劾以大逆。
若太尉真有丝毫大逆的想法,为何不挟持天子从雒阳径直南下南阳,而要身投曹操这个恶贼之手岂非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田豫对于朝中的纷争本就知之不详,听颜良说得有鼻子有眼,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颜良见气势上压服了田豫,继续道:“我看田君与其效忠鲜于辅、听命于曹操,不若选择忠于社稷、忠于这天下的百姓吧!”
田豫眉头一皱,问道:“府君此言何解”
颜良道:“自太平道祸乱天下起,天下间已有近二十载动荡不停,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幽州的百姓也历经张纯张举之乱,公孙与大司马之争,公孙与大将军之战,怎堪再受战乱之苦。
如今渔阳城下交战不休,东部鲜卑阙机却带兵入境抄寇县乡,无论是袁熙还是鲜于辅都无力制止,岂非因个人的野心而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我此来,便是为了解斗而来,阎柔、鲜于辅挑起纷争,势必要付出代价,阎柔已经伏法,鲜于辅也覆亡在即,但渔阳的百姓不应当为少数人的野心而付出代价。
你说是也不是”
“哎”
田豫虽然心里万般不愿,但也只得承认颜良说的是正理,所以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颜良继续鼓动唇舌道:“若是田君执迷不悟,一意要助鲜于辅顽抗到底,那袁熙可不是个宽容大度之人,势必会追究到底,则潞县、雍奴亦将被战火波及,我亦无缘由阻止。
而若田君迷途知返,秉持中立,袁熙亦无缘由继续追究,我亦会将乱局遏阻在渔阳城下,不至于继续扩散,将目标放在鲜卑人身上,让趁机入寇的鲜卑贼寇付出相应的代价。
事到如今,该当如何选择,以田君之明,当早有决断了吧”
田豫考虑再三,用力地捏着缰绳,好似十分艰难地作出决定,说道:“若府君能够迅速平息此事,不使事态扩大,我可让潞县、雍奴按兵不动!”x
见田豫终于松口,颜良也是心里落下一块大石,说道:“田君明断,不过袁熙此人心胸狭隘,事后田君怕是不能再仕事地方,还当另谋出路才是。”
田豫道:“此事之后,我自当归隐田园,杜门谢客,不豫俗物。”
颜良笑道:“田君年龄与我相仿,何出如此消沉之语,若是田君有暇,不妨到常山观一观风物,到六山学院游访一番,与天下士子相交,纵论天下之事,也看看常山治下百姓是如何安居乐业,过上富足的生活。”
田豫意兴阑珊地道:“在下若走投无路,自会寻府君托庇。”
颜良已经达到了目的,便不再多言,说道:“大军在外,不便久留,这便与田君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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