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个桀骜不驯的黑山贼大将惊慌失措跪在地上拼命解释,帐内众人俱都是轻声发笑。
主位上的颜良也不禁莞尔,说道:“起来吧!我又没责怪你,若非是我授意,你哪能看到什么打听到什么。”
杜长惊魂未定地站起来答道:“将军说的是,是罪人愚鲁。”
颜良道:“那你就说说吧,这些时日在我军中,看到了些什么?”
杜长斟酌着语句道:“罪人看到将军麾下精兵强将无数,兵甲犀利,粮秣充足,士气雄壮,战意坚决。”
“只看到这些?”
“罪人愚鲁,只看到这些。”
“难道你没看出来,张燕覆灭在即么?”
其实,杜长在看到颜良拉出如此大的阵仗时就看出来张燕这回凶多吉少,然而这话他却说不出口。
面对杜长的沉默,颜良继续道:“眼下张燕已经坐困虎头山,四面的道路都被我截断,周边那些山寨降的降,败的败,少数几个也都只是闭门苦守,怕是也支撑不了几天了。”
“你或许会想,茫茫黑山数百山头,北有张坦,南有杨恪,若他们带兵来援,则胜负还在两说是吧?”
“不过你应当还不知道,张坦已经愿意接受招抚,杨恪也被我逐退,连并州刺史高元才都号称带兵过来相帮声称与张燕不共戴天,你以为张燕还撑得住么?”
杜长作为张燕曾经的头号亲信,在发呆的时候也曾无数次站在张燕的角度设想要如何度过眼下的难关。
在他的设想中,张坦、杨恪的作用至关重要,眼下竟然一降一退。
高幹与张燕暗中有来往,高价向张燕贩粮的事情,杜长也是知情者,如今高幹肯放弃利益撕破脸皮出兵,说明张燕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高幹果断要撇清干系了。
受到震慑的杜长连忙奉承道:“将军兵威赫赫,自是无人能敌。”
“呵呵呵!我喊你来,可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可知道用意?”
杜长考虑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可是要让罪人出面为将军招降张燕?”
颜良道:“那你可愿意去么?”
杜长毫不犹豫地答道:“罪人蒙将军宽恕,自当为将军效力。”
颜良道:“呵呵!我何时说过宽恕你了?对你如何处置,还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杜长先是一忧,随后一喜,不过他仍有顾虑,说道:“敢告于将军,劝降张燕之事,罪人实无万全把握,只能说尽力一试。”
颜良挥挥手道:“无妨,张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降的,你可先拿周边山寨练练手,具体如何施为,伯宁你与他细商吧!”
“诺!”辛儒与杜长俱都躬身应命。
处置完了公务,颜良便在自己的帐中设下小宴,宴请仇升。
颜良并不喜好饮宴,所以没什么大事不太和一群属下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而私宴比之大宴更显得亲近,尤其是此宴只招待仇升一人。
二人对酌了几杯,谈了些早先官渡之战的往事后,颜良突然转而说道:“德升,你既然安排家中长辈与子弟来常山,为何不与我招呼一声啊?如此岂不见外?”
仇升忙拱手道:“将军日理万机,末将怎好拿这些小事来搅扰,此事其实还是吾父作的主,吾父在参加了将军的婚礼后,便去到常山游历,正看到将军在常山各地重修县校乡庠,兴建六山学院,以为常山之地文教兴于赵国,故而便把犬子接去了常山,说是方便入学。”
颜良道:“噢?尊翁竟然还去了下曲阳参加我的婚礼,那该当带来与我一见啊!”
仇升道:“吾父言将军事务繁多,并不愿刻意相见,在下只得听吾父的。”
颜良道:“令郎读书倒也罢了,可我听陈行之言,尊翁可是为造陂开渠之事出了大力啊!如此贤才,德升还当当面荐我才是。”
仇升汗颜道:“我家大人为匠数十年,闲不下来,或许是见猎心喜,不过他定是无意再受公职了,将军也不必刻意优待。”
颜良道:“这我却为难了,尊翁有大功劳,德升此番又出兵来助,我又怎能有功不赏呢?”
仇升道:“将军对我恩同再造,又不计我擅自行事之失,我便是做得再多,也难报将军之恩,实在不敢再求更多。”
颜良道:“德升既如此说,那我便先不提此事,不过尊翁令郎来常山也不可没个居所,正好我在元氏城外建了一些宅院,你这便领一所去吧!那附近都住着军中袍泽,离开六山学院也不远,日后令郎就学也方便。”
仇升父亲仇福的事情,颜良从陈正那里知道得清清楚楚,知道仇福在石邑县城里买了一所小宅,并不是没有居所,不过颜良却仍旧这么说,显然是借个由头赏赐给仇升。
而且这赏赐给仇升的居所可不是一般的宅子,其位置在元氏城外的东北方向,南边便是元氏体育场和校场,再往北走一些路就能到六山学院,放到后世的营销广告而言就是城市次中心,地铁沿线,学区房,体育场周边,升值潜力绝佳。
自从颜良来到元氏之后,元氏县城人流辐辏,县城之内早已经显得有些拥挤,城池扩建便提到了议程上。
而经历了后世大房地产炒作时代的颜良,深知体育场与六山学院的兴建落成,都能极大带动周边的房地产价格,所以在拟定了体育场与六山学院位置后,便以郡府的名义大量收购这附近的土地,准备规划一系列新城镇。
有了大量战俘,这地产开发的进度也很快,就在颜良带兵重新进入黑山的时候,第一批宅院已经初见规模。
这一批宅院还没造好就已经预售一空,购买者大都是军中的各级将领,也有少部分从其他地方前来此地置产的士民。
颜良征战多年,手下的将领来自冀州各地,甚至还有些冀州之外,这些将领们累积的战功获得了不少赏赐,在靠近军营的地方购置宅院也是应有之意。
而且,这批宅院在面向军人销售的时候,根据职务,军阶,从军年龄会给予不同的优惠补贴,让军中将士们颇为满意,这或许也算是汉代般福利购房。
这其中的门门道道仇升还不知道,不过他见颜良如此说了,也不便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颜良也不去说破,心想等你去看过之后就知道,这可是城市次中心的豪华大别野啊,够你惊喜一下的。
说过赏赐之事,颜良又问道:“德仁,你在赵国也有半年多时间了,对赵国上上下下如何看?”
仇升想了一下后才道:“阴府君有德长者也,然其并不擅长实务,府中事权多放给长史、诸掾吏。”
“长史亦为外官,虽有心治政,然多受诸掾吏掣肘,不能施展手脚。”
“便说这屯田之事,府君、长史着我随意开垦沿山边地,而当我率人开垦之后,本地大族便称一些田地是他家的。”
“长史有心帮我说话,指责那些大族任田地抛荒多年,不事耕种,现今有人出来垦荒,却站出来说是有主之地,不予理会。”
“然诸大族在郡府内都有人出仕,他们在府君面前频频进言,最终说动了府君,让我等把这些开垦好的田地交还给大族,而那些大族只给了三瓜俩枣的力钱。”
“哎……想要为百姓们做些事情,便是如此艰难!”
仇升说的这类事情其实并不稀奇,常山屯田的时候也发生过,当时各县都有不少本地大族拿出一些不知真真假假的田籍来认领开垦好的土地。
当时听闻此事的颜良便冷笑了一声,想薅我颜良的羊毛?哼!年轻!
然而颜良是如何处置的呢?
像阴夔一样像大族们妥协?
不!
那不可能,这绝对不是颜良的风格。
颜良直接拿来郡府中上一年度的田册来核对,但凡是上一年度案比田册之内的田地,一概重新发还给土地所有人,且还不收分文,便当作是政府派人给你免费耕地了。
可若是不在上一年度案比田册之内的土地,一概不予认可,任你是天王老子来说情都是无用。
当然,那些本地大族在乡里横行惯了,哪里吃过这个亏,他们便鼓动一些乡里百姓上郡县闹事。
闹事总得有个依据吧,这些大族们便声称去年案比田册并不准确,他们买下这些土地都已经好多年了,当以他们手持的田籍作准,去年案比只是遗漏未登记。
地方大族们以为发动群众向郡县施压能令郡县就范,不过他们显然打错了主意。
颜良把郡县十年内的田册尽数调出,派出一批精干吏员对纠纷土地一一核查,发现这里边绝大多数的田地不在案比田册上已经很多年。
也就是说,这些田地已经很多年没交过一分钱的田税。
颜良通过职方掾获知的消息,把各县挑事最为积极的那几家大族请到了郡府,还令他们带上各自的争议田籍文册。
这些大族以为自己的谋划成功了,郡府愿意服软交还给他们田地,至多他们贴上一些开垦钱。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来到郡府后,颜良根本就没见他们,而是让户曹掾与决曹掾核验他们手中的田籍文册,与郡县田册进行对比。
对比完毕之后,便以他们多年瞒报田地,漏缴田税的名义,向他们补征十年来的田税,并处以一倍罚金。
计税的依据便以常山去年平均每亩田三石粟为基准,三十税一,每亩田每年收一斗粟,再罚一斗粟。
最后算下来,每亩田连补带罚要交两石粟,对比上一些贫瘠土地的价格,交的税都超过了买地的钱。
听闻这个决定后的大族们自然大为不满,声称颜良处置不公。
颜良依旧没有出面,只是让牛大出来给他们带了一句话,郡府只保护依法纳税之人,偷税漏税一律严惩,若是他们不满意如今的处置,那便与他们继续往上算,算上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田税让他们一起补缴。
大族们这一听之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们真个敢与颜良对抗到底么?
到时候颜良发起狠来,与他们继续算上几十年的田税,那可不是小数目。
再说了,每家人家屁股都不干净,若是惹恼了颜良,与他们一一清算,肯定后患无穷。
最后这一批闹腾得最凶的大族一一认缴了足额的税金和罚金,然后从各屯田部手里拿回了他们“失散多年”的田地。
当然,这事情还没完,颜良对这些沿山边地的田地开垦可是花了大力气,又是造陂池,又是开水渠,又调动耕牛,又是研制曲辕犁。
他对于这些开垦完毕的田地,根据开垦程度一一向土地所有人收取开垦费用,如果今后还需要从水渠用水的,还要每年收取水渠养护费用,简称收水费。
这些刚刚交了大笔税金的大族对于这些附加条件,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交足了各项费用。
于是乎,这一批闹事大族花了比买地的钱还多的花费,拿回了“失散多年”田地的事情,便在常山国中传扬了开来,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有了这一批人的“榜样”,其余大族们纷纷偃旗息鼓,主动放弃了他们先前主张的田地,再不敢生什么薅羊毛的心思。
颜良当下便把他如何处置常山国内闹事大族的事情与仇升一一道来,引得仇升连连赞叹道:“将军此举简直是以他们手中的田籍打了他们自己的脸啊!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颜良微笑道:“此些人欲壑难填,但凡看到有些利益便如同闻到臭味的苍蝇一般一拥而上,着实令人讨厌!万万不能惯着!”
仇升叹道:“哎!若是阴府君也能如此施为就好了。”
颜良开解道:“阴府君也有他的难处,你且先体谅一二,日后再算账不迟!”
仇升点点头,又说道:“将军,如今长史对我十分信任,赵国郡兵尽在我掌握之中,而赵国各屯田部的屯客亦十分服膺我的管束,若是一旦有事,末将一定唯将军马首是瞻。”
当初在颜良大婚的时候召集手下众将开会宣布变革军制,在军中各级设军谋、宣导、军正三种文职吏员编制,已经不再讨逆营中任职的仇升便主动请求颜良往他的部属里派遣此三种人员,增强对部队的控制,博得了与会众将的好感。
如今仇升如此说,也是变着法子向颜良宣誓效忠。
颜良意味深长地看了仇升一眼后笑道:“德升先带好兵,屯好田,日后自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仇升闻言神情一肃,抱拳道:“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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