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皇山虽说称为山,实际上却由大大小小数十座山头并立而成。
在这片山区之间,原本啸聚着黑山贼帅孙轻所部,孙轻其人乃是跟随张燕多年的积年老贼,手下人马众多,颇为精锐。
只不过孙轻亦小觑了讨逆营与赵国新练的郡兵,劫掠地方不成,反被击破身死,传首郡县。
然而赞皇山区终究地处偏僻,离开房子县城距离遥远,最远之处超过了百里路程。
所以在常山大举开垦屯田的时候,此地并未被选为第一批屯田地点,而是选择石邑、灵寿等离开县城较近的地方开始。
或许是常山屯田太过顺遂,负责屯田事务的建义中郎将陶升急于干出一番成绩,在新招募到一批流民之后,就安排他们来到空旷的赞皇山区开设屯堡。
在赞皇山区内的屯田堡寨兴建倒也顺利,此地原本有一些贼人控制下山民开垦的农田,被尽数囊括进屯堡之中,干得倒也有声有色。
谁料到屯民们刚刚把田土犁完,播撒下第一波希望的种子,就遭逢到了黑山贼的袭击。
赞皇山区内共八个屯田堡寨,其中五个遭到袭击,三个损失惨重,有一个更直接被付之一炬。
原本被称之为九树寨的屯田堡寨上,屯民们辛苦营建的屋舍、寨墙已经化为灰烬,只余下些许黑漆漆的焦木。
在堡寨周边,屯民们刚刚开垦出来的田土也没能幸免,新播下的麦苗被人马践踏,化作污泥。
在屯堡之中,正有士卒和幸存的屯民出入其间,把一具具惨遭毒手的屯民尸首运送出来。
看着码放在田野中的尸首,建义中郎将陶升悲叹道:“哎!这些屯民可都是奔着太平日子而来的,竟然让他们丧于贼人之手,是我的错啊!”
同行的高邑营督仲栋宽慰道:“陶将军不必太过自责,究其根本还是贼人太过恶劣,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非要为祸百姓。”
陶升回过头去,对着仲栋拜道:“是在下求功心切,没能听从仲兄的劝告,行事草率,把屯寨建得太靠近山区。”
仲栋道:“陶将军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若是错过了春耕,则屯垦之事又要往后拖延许久,亦有不得已的难处,实在怪不得将军。”
陶升摇摇头道:“总之是我过于操切了,竟然还需要仲督在府君面前帮着遮掩,升汗颜啊!”
仲栋道:“其实府君明察秋毫,这些许小事定然也瞒不了他,府君不提,想必是不愿在此事纠治责任,而是要赶快把此不良影响给扭转回来。”
陶升闻言一愣,他显然被这次袭击给打乱了思路,没有考虑太多,现在想来或许也是,问道:“仲督以为,府君会有何等行动?是要严令我等进山剿灭来袭之贼?”
仲栋道:“怕是不易,赞皇山区道路崎岖地势复杂,前来袭扰的贼人早就退入了彼辈熟悉的山间,若在此处开战乃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想必府君不会行此下策。”
陶升道:“既然仲督言府君不会由此处出击,那我等又如何将功折过?”
仲栋道:“凡事亦无绝对,陶将军可还记得府君在上艾县境以少敌多击败贼首张燕之时,其中有一半人乃是颜伯举手下的山地战兵么?”
陶升道:“这自然记得,那些山地战兵在山间纵跃如飞如履平地,极为善战。”
仲栋道:“然也,石邑营的山地战兵便是将军早就为剿灭黑山贼设下的伏笔,我手下的战兵可有所不及。我料府君要扳回一程,必然是先以石邑营、上艾营、房山营为先,攻略一些贼人山头,而我高邑营定然是以守御为主。”
陶升忧虑道:“既是如此,那岂不是又落于人后了?”
仲栋道:“陶将军毋忧,想那黑山贼啸聚十余年,想要一举剿灭谈何容易,待石邑营等吸引住贼帅张燕等人的注意力之后,便是我等建立功业的良机了!”
陶升转忧为喜道:“噢?仲督说的是?”
仲栋道:“府君不是让陶将军打探黑山虚实么?既然贼人能从赞皇山处出来袭扰,必有险要道路连通,我等可善加探访,同时效仿石邑营,训练士卒们山间作战能力,待合适时机,给贼人来个出其不意,必能一雪前耻报此大仇!”
陶升闻言后亦信心满满,握拳虚击,说道:“好!我手下尚有五百部曲,近日又在屯民中征募了一些青壮,便一同随仲督训练,然后一同击贼,誓雪前耻!”
仲栋与陶升击掌为誓,心里则想有了陶升的配合,自己高邑营战力稍弱的缺点或可弥补一二,希望这回不会被昌琦、颜枚等人再压过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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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正月里那场伏击战的惨淡收场后,茫茫黑山各个山头之间人心浮动。
张燕为了挽回颓势,强行要求各山头继续出人出力集中整训增强战力,再战常山。
基于在上艾伏击战中各山头杂骑的恶劣表现,张燕更规定各山头除了交出步卒,更要交出一定量的骑兵来统一由他调遣,以避免指挥不动的情况再次发生。
若说先前张燕把手伸到那些普通贼兵头上各人还不觉得什么,但骑兵可是各山头的安身立命之本,若被张燕收去,那各山头基本也就留不下多少战力。
各个小山头对于张燕的命令敢怒不敢言,大多数山头权衡利弊后的还是交了出来,有几个小山头拖拖拉拉的不愿依从,便被张燕带人到他们山头下武力威逼就范。
在经过两个月的整训之后,张燕终于寻到了机会,遣兵马入口赞皇山区,一举摧毁了数个屯田堡寨。
这种战绩若放在数年之前,简直稀松平常不值一晒,然而自常山换了新国相后,竟然成为了黑山贼对于常山罕有的大胜。
张燕乘势邀请各个山头贼帅前来商讨,大肆宣扬此事,以增强各个山头的信心。
“诸君,那常山兵也不过如此,我此番进入房子县,接连摧破八个屯田堡寨,又击退赶来增援的常山兵,劫掠了不少粮秣农具还有人口回来,而自身伤损寥寥。”
张燕对于此战战绩作了适当夸大,而各山头贼帅大多没有能力分辨真伪,只在张燕故意堆放的战利品面前露出艳羡之色。
不过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有个没眼力的贼帅问道:“那敢问张将军,那为何前次在上艾,我等数千人,竟然没拿些那些常山兵。”
张燕对于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家伙十分不悦,不过幸好此战的功臣杜长出来解释道:“汝却不晓得,上次随在颜良身边死战的都是跟随颜良多年的短兵,皆是经历过官渡之战的百战老卒,战力非同一般,我等预料不及才吃了些亏。”
“我听闻讨逆营一共才数千人,颜良的短兵不过千人左右,我等遇上最难缠的这一批才致使不利,其余的常山兵,亦不过尔尔。”
杜长这一回带领人出击,与仲栋的高邑营援兵稍稍交了下手,倒没落下风,故而一扫先前的颓唐,又重新拾起信心,说话也恢复了底气。
先前那问话的贼帅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颜良这厮竟然如此狡猾,扮猪吃老虎,害得我等吃了暗亏,下次再让乃公遇见,定饶不了他。”
张燕不再理这个浑人,继续说道:“我等黑山大军近些年疏于习战,故而才吃了些亏,不过随着合兵合练之后,战力大为提升,便是对上袁绍、颜良的强兵亦不会逊色太多。”
“加之我等拥有地利,必要让常山兵知道,这茫茫黑山,终究还是我等说了算,他颜良想要在此地与我等为敌,终是痴心妄想!”
张燕的这番宣言,很是激励了一些贼帅,加上张燕又当场分给他们一些战利品,让大家很是欣喜,纷纷吵闹着再干他几票。
山寨中的大宴过后,张燕把张坦叔侄以及杨恪请入屋内继续相商。
张坦与杨恪在先前的大宴中并没有表露态度,他们作为仅次于张燕的大山头,自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不比一般小山头那么好糊弄。
而且在张燕强行征集各小山头的兵马整训之后,不少小山头为了避免被张燕强征人手,声称自己已经调集人马随同杨恪、张坦处一起整训。
这其中有张燕对于征调的人手数量规定太死不知变通的原因,也有有些山头本就与杨恪、张坦相善的原因。
对于一些小山头事实上倒向杨恪、张坦,张燕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一方面派人与杨恪、张坦交涉,一方面则隐忍不发以免内部先闹出不和来。
杨恪、张坦二人对于有小山头主动投附自己当然欣然接纳,他们虽然也学习张燕,要求各山头交出人手整训,但在人数多寡上却没有咬得太死,即便稍稍少交些人来,也不会过于苛责。
所以如今的黑山之中,三家大山头各自为政的情形愈加明朗。
张燕想要有所动作,不得不与杨恪、张坦好言相商。
在内室之中,大家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一向喜欢与张燕唱反调的张坦说道:“前时王当、孙轻主动挑衅常山,皆受到狠厉反击,此次袭击赞皇,我料颜良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杨恪也点头赞同道:“张当家言之有理,此番吃了亏,定会伺机报复。”
张燕却不以为意道:“王当、孙轻的山寨皆远离黑山,近平原,如今靠近平原的山寨已经基本撤走,便是颜良想要伺机来攻,亦只能进入茫茫黑山前来寻我,届时彼为客,我为主,形势大不相同尔。”
张坦却不给面子,讥讽道:“正月里在上艾山间,我等亦没讨得了好去。”
张燕黑着脸答道:“彼时我等新军方练,尚不能指挥如意,又对颜良的兵力战力预计不足,才受小挫。”
张坦道:“才过了两个月,又能有多大起色?”
张燕盯着张坦看了许久,才沉声道:“依张当家之意,是不当与常山兵开战咯?”
张坦的侄子张临见场面有些僵,忙站出来道:“张将军,我叔父非是此意,乃是说常山兵善战,我等要慎之又慎!”
张临与张燕之子张方关系密切,张方亦出来打圆场道:“张家伯伯谨慎一些也是应当,不过眼前常山兵乃我黑山大敌,我等还当齐心协力才是。”
杨恪虽然在巩固自身实力方面也不遗余力,然而在立场上却偏向于支持张燕,主张与常山一战。
加之杨恪在正月里的上艾之战时,因为分兵担任拦截左路的任务,并未亲身参与亲眼目睹常山兵的强悍战力,所以说道:“正是如此,想我黑山十几年赫赫威名,岂能怕了他颜良不成。”
张燕也道:“杨当家言之有理,此次进袭赞皇山常山屯田堡寨,便是要激他来战,行那以……以……”
张方在旁边小声提醒道:“以逸待劳。”
张燕道:“对!行那以逸待劳之事,到时候让他来得去不得,届时还得杨当家、张当家多多配合,一同出手,狠狠干他一票。”
杨恪道:“我在山寨中练兵也练得腻歪了,正想要出来活动活动,若是张将军有常山兵进犯的消息,只要知会一声,我定会带兵来援!”
张燕见杨恪这么给面子,立刻拊掌笑道:“届时少不得要麻烦杨当家了,一起干上一票。”
张临则悄悄用胳膊肘支了一支自家叔父,张坦才不情不愿地说道:“若常山兵敢来进犯,我少不得要逐退彼辈,不使其威胁我方山寨!”
张燕虽然听出张坦有些言不由衷,但也不怕真个有人欺负到头上张坦会袖手旁观,便也笑道:“既然两位当家都通力支持,区区常山兵何惧之有也!”
这一场内室小会,倒也融融恰恰地收了场。
只不过,在把杨恪、张坦等人送走后,张燕却收起了笑容,面带忧色地问道:“那些粮食运来了么?”
杜长答道:“已经运了一半,其余也正在悄悄偷运,只是盘查得紧,不太方便,另外……另外……”
张燕道:“另外什么?”
杜长道:“这个月购粮的价钱又涨了两成,那些商贾说还是看在老主顾的面子上才这个价格,说下个月还得涨价。”
张燕一拍案几道:“什么!还要涨!这些黑心的商贾,我迟早要收拾了他们!”
杜长劝道:“将军,如今还有赖他们运粮,他们也是冒着被官家查抄的风险才如此,还是稍稍容忍一二吧!”
张燕强忍住怒气道:“知道了,你去吧,赶紧把粮秣运回。”
杜长应诺而去,张燕才低声自语道:“哎……!这集中训练之后粮秣压力太大,拖不起啊!只能催逼颜良来速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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