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荆州牧刘表定定心心打算把搅屎棍当到底的时候,被他鄙视的江东新主孙仲谋却正犯着愁。
要说这老孙家在这十几年来还真是英才辈出,江东泰戈尔孙文台以一小吏出身,勇猛敢战,靠着杀贼杀成了二千石太守,更在诸侯讨董时成为为数不多的亮点。
江东小霸王在父亲意外身亡后,苟在袁术身边,借上三分力量就办出了十二分的成绩,先后破庐江太守陆康,败扬州刺史刘繇,收东莱名将太史慈,逐会稽太守王朗,灭大贼严白虎,退吴郡太守陈瑀,召合淮泗英杰,生生打下江东基业。
可惜,孙坚、孙策俱都英年早逝,如今这副重担落到了年止十九的孙权身上。
这时候的孙权还是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文不过一县之令,武不过跟随孙策打过庐江刘勋,并没有日后“孙十万”的名头,也并不被曹操、刘表等豪雄重视。
孙策死前,江东上下一心斗志昂扬,正准备趁着袁曹交战去许都疯狂搞事。
不过随着孙策出门打个猎中了黑狙,让这刚刚凝聚到一起的势头有瓦解之忧。
孙策在世的时候,因为他新挟扫荡江东之势,无论是宗人部将、本地士族、南避士人、降附之人、山越野民哪怕再有意见也只得委曲求全听任差遣。
但勇武绝伦的孙伯符亡了,嗣位的是既无能力又无名望的孙仲谋,让这些人等都蠢蠢欲动起来。
俗话说得好,祸起萧墙之间还真是没有瞎说。
屯驻孙氏老家乌程的定武中郎将孙暠趁着孙策新丧,举兵欲入会稽自立。
庐陵太守、平南将军、假节、兼交州刺史孙辅因为担心孙策死后,孙权无力保守江东,遂致书与曹操暗通款曲,眉来眼去。
这孙辅与孙暠是何等人物,孙辅可是孙坚长兄孙羌的次子,孙暠是孙坚幼弟孙静长子,二人都是孙策、孙权兄弟的堂兄,连这等宗家近亲都起了二心,江东之危殆可见一斑。
好在孙权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老父亲给他留下了程普、韩当、黄盖等老将,兄长给他留下了周瑜、张昭、张纮、虞翻、周泰、太史慈等文武英杰,这些人都还算是尽心辅佐他嗣位。
虞翻当得知孙暠意图谋夺会稽时,使人说于孙暠:“讨逆明府,不竟天年。今摄事统众,宜在孝廉,翻已与一郡吏士,婴城固守,必欲出一旦之命,为孝廉除害,惟执事图之。”
翻译过来的大意是是孙老大虽然死了,可理所应当是孙老二继承家业,还轮不到你孙暠出来搞事情,你如果识相的,就赶紧退回去,咱就当没照过面,你好我好大家好。
孙暠果然认怂,表示溜了溜了。
另一边孙权在截下孙辅写给曹操的信笺之后,张昭的配合之下,召来孙辅唠家常。
酒酣耳热后,孙权对孙辅道:“兄厌乐邪,何为呼他人?”意思是哥哥你若是对弟弟我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为什么要劈腿曹阿瞒。
孙辅心里一惊连忙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孙权呵呵一笑,把孙辅的书信丢给了张昭,张昭展开给孙辅那么一念。
孙辅心知失败,只得撅起屁股任打任罚。
这种窝里反的事情若是放在二三十年后威势滔天的孙大帝身上肯定是一言不合斩了再说。
不若如今的孙权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渣权,不敢大开杀戒,同时也生怕惹怒了其余宗家之人,比如孙暠的父亲孙静,孙辅的长兄豫章太守孙贲。
话说孙静号称淡薄名利,不欲在外仕官,与他次子孙暠一起驻守在乌程,可孙暠发兵会稽时他竟然没有阻拦,却不知是何心态。
而孙贲的立场更是凄迷,说起来他与曹操竟是亲家,孙贲的女儿嫁给了曹操的儿子曹彰,这样看来孙辅给曹操写封信也没什么毛病,毕竟与侄女的公公联络下感情也情有可原嘛!
最后孙权只是高高抬起,轻轻发落,斩了孙辅的一众亲信以儆效尤,把孙辅丢到东冶这等偏僻之地放逐,而对于认怂开溜的孙暠更是装作没发生过。
好不容易解决了萧墙之内的忧患,但孙权面对的烂摊子绝不止这一点半点。
江东多地都是新打下的地盘,很多原本屈身事孙的士人纷纷亡走他地,其中孙策亲自任命不久的庐江太守李术更大肆收容亡人,公然与孙权唱反调,让孙权的脸面很不好看。
且江夏太守黄祖又在蠢蠢欲动,豫章边境刘表从子刘磐也时不时过境骚扰,各地的山越也越来越难以弹压,北边广陵太守陈登更是隔江相望虎视眈眈。
这一日虽是除夕,但孙权仍无心逸乐,召来张昭、张纮、程普等人到内宅商议政事。
听到侍从报说张昭已经到了,孙权连忙起身步出堂外,亲自降阶以迎。
张昭见孙仲谋虽然年轻,但十分懂得尊敬他们这些老臣,心里也颇满意,笑着道:“吾何德何能,怎敢当将军亲迎。”
孙权持礼甚恭,言道:“长史乃是先兄留下的辅政之臣,特意嘱托我以弟子之礼相待,弟子迎师尊,并无不当。”
张子布捋须笑道:“将军此言在私下说说无妨,在人前君为君,臣为臣,不当乱了纲常。”
孙权揖礼道:“弟子受教。”
孙权亲自搀扶着张昭入内,在自己身侧别置一小案请其入座,随后张纮、程普、朱治等孙权所亲信文武俱都到了。
孙权道:“如今州中动荡,四面多事,黄祖、刘磐、陈登等频频寻衅,李术不服征调,山越频频叛反,诸君都是我江东肱骨,可有良策?”
此间程普资历最老,率先发言道:“将军只需安稳住吴郡、会稽、九江等地,久而久之人心思定,必不会附从宵小之徒擅生事端。”
朱治道:“江夏方向有周公瑾驻守,黄祖必不能讨得好去,又有太史子义为建昌都尉,足可压服刘磐,陈登在广陵虽然兵强马壮,然间隔大江,在下在吴郡,程公在丹阳,张公在九江严加守御,必不给其可趁之机。至于州中山越,有黄公覆等人安抚弹压,料也兴不起大风浪,唯有庐江李术,此人桀骜不驯,多收江东亡人,是为腹心之患,还当尽早除之。”
朱治在行吴郡太守任上层举孙权为孝廉,乃是孙权得以继承嗣位的大功臣,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十分精到。
孙权毕竟年轻,还有些沉不住气,听朱治提及他近来的心头大恨,立刻恨声道:“正是如此,此僚受先兄恩德,委之以一方重任,却胆敢阳奉阴违抗令不遵,我好言相向,彼辈却恶语中伤,着实可恨,我意立刻发兵庐江,讨平不臣。”
先前孙权得知李术收容叛亡之人后,曾移书求索,不过李术居然回信道:“有德见归,无德见叛,不应复还。”简直赤果果的打脸嘲讽,又怎让孙权不怒气填膺。
吕范道:“将军且稍安勿躁,李术虽有不臣之心,然庐江富庶,兵马精良,且近豫州,若轻动兵戈不能骤克,则江夏、建昌亦有动摇之患。”
程普素来强项,说道:“子衡此言未免太过谨慎,庐江乃先讨逆将军亲自打下,那李术不过一反复小儿,若我江东大军发往,其手下必然星散,克之不难。”
朱治比较谨慎,说道:“若仅凭庐江一郡实无法抵挡我军兵威,唯恐曹司空发豫州兵驰援尔。”
程普道:“想那曹孟德与袁本初相斗于司兖之地,哪还有闲心来管我扬州之事。君且不闻刘辟、龚都联合刘备等人曾于汝南兴兵,欲要袭许乎?”
吕范不服道:“程公岂不闻刘辟、龚都与刘备为曹仁轻易击败,如今曹司空挟官渡大胜之威,彼辈已是人人自危,我扬州又何必撄其锋芒?”
见场中诸人争辩越来越激烈,曾经奉孙策之命出使许都的广陵名士张纮道:“吾有一策,或可解此结。”
孙策生前对张纮也礼遇有加,亲自登门邀请其渡江辅佐,其后派张纮出使许都,以才名折服中原士人。
孙策新亡时,曹操曾有意令广陵太守陈登等人因丧伐吴,当时张纮还在许都,陈词力谏,以为乘人之丧,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仇弃好,不如因而厚之。
曹操当时与袁绍正交斗激烈,所谓因丧伐吴多半也是虚张声,遂听取了张纮的意见,表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
同时,曹操还认为张纮亲近朝廷,想要通过张纮去影响孙权,任张纮为会稽东部都尉。
不料张纮丝毫都没有为曹操效力的意思,回到江东便言曹孟德有侵吞江东之心,不可不防。
孙权对张纮的表白心迹十分满意,令其兼行九江太守事。
此刻孙权听张纮有话说,连忙拱手道:“东部有言但请指教,我洗耳恭听。”
就如同孙权称呼张昭张公一般,这东部也是孙权对张纮的尊称。
张纮细细言道:“李术反复小人,其在庐江反衅,不过仗着有豫州为其后援,若令曹司空恶了此人,则许都未必会干涉其间。”
孙权道:“敢问东部,如何使曹公恶其为人?”
张纮答道:“州将严象,受曹公任命临州,曾举将军为茂才,乃有功于朝,有恩于将军。而李术凶恶,轻犯汉制,残害州司,若我行文致于曹公案前,言为国朝诛除此丑类,则于公于私我江东都尽占理义,料曹公定不会在此微妙之际,干犯骂名派兵助术。如此,则庐江之患,可反掌而解也!”
严象正是前一任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不过此人却是个悲剧,到扬州之后非但掌握不了郡县实权,只是当个摆设。
而孙策素来刚愎,连这个摆设也不想搁在面前碍眼,所以在单独召见李术的时候说了一句“乃伊组特”。
李术受孙策任命为庐江太守,哪里会拒绝孙策的意思,便找了个由头真定把严象给“组特勒”。
孙策在平日里对孙权耳提面命的时候曾提及此事,说道江东是老孙家的江东,不容任何人染指,哪怕是朝廷任命官员也不行。
如今的孙权毕竟年轻,还不够厚黑,听到张纮指鹿为马后,呐呐而道:“可这严刺史乃……乃……”
张昭在主座之侧一直没发表意见,如今见孙权如此作态,立刻打断道:“子纲所言实乃老成之策,那严刺史实是李术擅杀,此僚凶恶之极,当速剿灭,以报朝廷之德,以彰将军之威!”
孙权与张昭对视一番,终于警醒过来,明白了此中的意思,连忙道:“张公与东部所言甚是,自当如二公所言,上表朝廷,昭术恶迹。”
张纮微微颔首心道孺子可教也,说道:“臣请代将军作书。”
孙权喜道:“东部文理意正,多受世人推崇,自要劳烦一二。”
张纮也不虚套,当下提笔写就洋洋洒洒一篇表文,正曰:“严刺史昔为公所用,又是州举将,而李术凶恶,轻犯汉制,残害州司,肆其无道,宜速诛灭,以惩丑类。今欲讨之,进为国朝扫除鲸鲵,退为举将报塞怨仇,此天下达义,夙夜所甘心。术必惧诛,复诡说求救。明公所居,阿衡之任,海内所瞻,愿敕执事,勿复听受。”
此表文在送呈许都的同时,孙权亲督吴郡、会稽大军,以荡寇中郎将程普、表兄督军中郎将徐琨、征虏中郎将吕范、族兄威寇中郎将孙河等人为将,连败李术所部,围其于皖城。
李术见势不妙,闭城自守,遣使求救于许都。
而曹操早先一步就收到了张纮所作的这一篇在情在理,对朝廷一片忠心,又对他本人满含恭维的表文。
虽然曹操十分乐见李术作为一支搅屎棍插在江东的地盘里,但也不得不碍于朝中清议,更兼无暇分心,便对李术的求援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
李术坚守多时,粮食乏尽,最终城破。
孙权遂屠其城,枭术首,徙其部曲三万余人。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总之,这建安五年的中原大地上纷纷扰扰,各股势力交斗不休,各地百姓流离失所,田土荒芜,民生凋敝,端的是乱世景象。
不过在这一除夕之夜,这一年终将翻过篇章。
而中原大地,又将迎来同样战火纷飞的建安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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