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简单介绍完毕本次唱卖的现场规则后,颜佑清了清嗓子道:“专卖权唱卖共分三场,第一天也就是今天唱卖铁器的下一年度专卖权,第二天唱卖酒类专卖权,第三天唱卖盐专卖权。而每一场先唱卖常山全境专卖权,再唱卖每个县境的专卖权。”
此言一出,场下便窸窸窣窣地响起了议论声。
这三项消费品里,若论重要性最高、消费量最大的无疑是盐。
众所周知,缺乏食盐会导致身体乏力,若是长期缺乏食盐补充会导致更严重的健康问题。
根据这个年代的统计来算,一个成年人月均需要消费食盐三升,汉代一升约合二百毫升,换算成克的话大约是每月消费食盐1320克,平均到每天大约是44克。
这个数量远远大于现代人的日均15到20克,其中固然有汉代人体力劳动较大和调味品相对单调的原因,但关键的还是这时候的盐纯度较低,杂质偏多。
常山国目前的户数在八万多户,口数在五十多万,这还不包括隐藏未报的人口以及逃入山林间的人口。
仅仅以五十万人来算,一整年便需要消费一千八百万升盐。
因为战事的影响,如今盐价已经突破了10钱一升,也就是说光是盐一项,一年下来便至少能达到一亿八千万的销售额。
如此巨大的消费市场,自然引得人人觊觎,所以在场商贾里有近半都是瞄准了盐的专卖权而来。
相对于盐,另外两项铁和酒就各有各的局限。
铁是必需品,但销量少,毕竟农具、兵器甲胄都不会大量更换。
酒虽然销量广,但非是必需品,若遇上战乱,则销量也会大受影响,毕竟粮食都不够吃,谁还酿酒饮酒。
根据常山国过去三年的市税数据来推算,若以盐的消费总额为基准数字100,铁器的消费总额大约为45-60之间波动,酒的消费总额则在50-70之间波动。
且很有趣的是铁与酒的消费额形成反比关系,即铁卖的越多酒卖的越少,反之亦然。
农具的打造基本都是恒定的量,铁的消费增加基本都是打造兵器甲胄。
这也说明了战事越多,世道越不太平,酒这种非必需消费品的市场就越小,世道太平了,则无需打造更多武器,酒的消费也就越多。
在场的商贾原本都以为盐会放在第一个唱卖,却没想到变成了压轴,反倒是市场消费量最小的铁器作为第一项。
颜佑在主位之上见下面议论纷纷倒也不急着阻止,待商贾们讨论了一小会儿后,他才道:“肃静!尔等有何不解,可现在举牌提问,待到正式唱卖开始,便不许再无故喧哗。”
颜佑本以为他解释得十分详尽,应该无人提问,却不料有人立刻举起了牌子,他一看却不是陌生人,正是来自邺城的刘氏商号主人刘曼。
话说这刘氏商号主人刘曼并非是汝南人,而是正儿八经的冀州魏郡人。
不过在袁绍入主冀州坐镇邺城之后,刘氏积极逢迎攀附,不知怎地竟抱上了袁绍后妻刘氏的大腿,老大不小的人了,居然认了袁刘氏为姑母。
有了袁刘氏的照应,刘氏商号的买卖做得顺风顺水,这一回三郡国实行盐铁酒专卖,刘曼便打着袁刘氏的大旗欲要前来分一杯羹。
前些时日刘曼没少找颜良、辛毗、颜佑等人,颜良与辛毗自持身份自然不会见刘曼这等商贾,但颜佑却抬不起架子,只得见了他两回。
刘曼仗着有袁刘氏做后台,以为此事十拿九稳,言语里虽然客气,但态度却着实有些倨傲。
颜佑得了颜良吩咐后,在此事上一直公事公办,并没有透露什么额外的消息给刘曼,引得刘曼十分不满。
这不是,刘曼为了刷存在感,立刻便举了牌子。
颜佑道:“七号且提问。”
刘曼长跪而起,作势朝两侧同仁拱了拱手,说道:“我乃魏郡刘氏商号,敢问颜掾,盐铁酒三项专卖,可允许一家商号同时竞标多项?”
刘曼拜袁刘氏为姑母之事虽是私事,但天下间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刘曼对自己的举动更是津津乐道,传得整个冀州官商两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刘曼先报出自己是魏郡刘氏商号的名头,无非是想要提醒在座同仁他背景深厚。
但显然,刘曼的这番举动并没有带来正面效果,座中一些豪商都纷纷冷眼看待他。
毕竟如此丰厚的利润在眼前,不是一两个人的面子就能顶用的。
颜佑也不是软柿子,明捧暗损地答道:“自是允许,若是刘氏商号实力雄厚,有能力拿下今天的铁器专卖,明日拿下酒类专卖,后日再拿下盐专卖,倒不失为一个美谈。”
果然,颜佑此言一出,座中众商贾都纷纷发出了一阵讪笑,引得刘曼眉头一竖便要发作,但他毕竟不是蠢到家,想了一想颜佑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便只得忍了下来。
刘曼坐下来后,又有人举牌提问,颜佑一看也是熟人,乃是来自中山国安熹县的酒商曹芝。
颜佑道:“二十二号请提问。”
曹芝道:“敢问颜掾,若是竞得常山全境的某一项专卖权后,还能再行竞标县境的专卖权么?”
曹芝的这番话口气极大,表露出的意思就是想要垄断经营,让众人不觉侧目,倒是一些认得曹芝的人觉得他有说这番话的底气。
虽然这年头酿酒的技术含量不高,但酒与酒之前还是有巨大的差别,比如说曹芝所有的曹氏商号便专门经营“中山冬酿”。
这年头中山冬酿是与来自南阳的“宜城醪”、来自交址的“苍梧缥清”、来自长安的“白薄”、来自长沙的“酃酒”和“渌酒”齐名的美酒。
在冀州地界,曹氏商号的中山冬酿更是打遍河北无敌手,行销范围十分广泛。
不过曹氏商号却秉持专业,只做酒类买卖,于其他方面倒是无涉,和这年头几乎什么都卖的商贾有些不太一样。
中山相郭溥因为要考察常山的盐铁酒专卖唱卖事宜,所以也跟着颜良来到了元氏县,曹芝得知之后自然送了不少中山冬酿以供颜良与郭溥品鉴。
颜佑也是个好酒之人,这些时日来没少喝人家的酒,当下便戏谑道:“自是无碍,不过曹当家的中山冬酿还怕与别家的酒放在一块儿卖么?”
颜佑一提中山冬酿,即便原本不知道曹芝是谁的商贾也明白了他的身份,曹芝却十分淡然地笑了笑道:“在下只是问一声罢了。”
再接下来还有几个商贾举牌提问,但都是些规则上的小疑点,颜佑也一一解答,然后便进入了正式唱卖环节。
颜佑拿起一个小木锤在面前的高案上轻轻一锤,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然后宣布道:“我宣布,建安六年盐铁酒专卖权唱卖正式开始!”
“下面要唱卖的是常山全境铁器专卖权,起价一百万钱,每次加价默认十万钱。现在开始!”
颜佑的话音刚落,就有人举牌应价,然后颜佑快速报道:“六号叫价一百万!”
“十二号叫价一百一十万!”
“七号叫价一百二十万!”
“十五号叫价一百三十万!”
“……”
“二十九号叫价三百三十万!”
殿堂之内坐得满满当当,足有五十多家商户前来竞标,一百万的起拍价很快便被推到三百万以上,其中竞争最为激烈的是七号、十二号、二十九号。
其中七号是来自魏郡的刘曼,十二号是来自幽州渔阳郡的商人鲜于九,二十九号则是常山钱庄的股东之一钜鹿人赵政。
刘曼仿佛势在必得,也不耐烦十万十万地加价,直接举起牌子喊道:“四百万!”
他这一下子抬高了七十万的举动很是引起了其余商人的小声议论。
但显然竞争者不会被他的气势吓到,鲜于九也不落人后,举起牌子喊道:“四百五十万!”
刘曼仿佛是被激起了脾气,立刻举牌应道:“五百万!”
鲜于九也跟着举牌喊道:“五百五十万!”
刘曼继续应道:“六百万!”
眼看短短几息之间,价格就从三百多万推高到了六百万,令主持唱卖的颜佑也小吃一惊,但仍旧按照事先排演过无数次的经验,缓缓地报道:“七号六百万第一次!”
“七号六百万第二次!”
颜佑就即将报出第三遍的时候,鲜于九与身旁之人小声商议了一番后,举起了牌子,只不过这次没有再报出一个新的高价。
颜佑公式化地报道:“十二号六百一十万。”
刘曼见自己从气势上已经压倒了对方,神色极为得意,跟着举牌道:“六百五十万!”
显然来自渔阳的鲜于九心理价位差不多便是五百万,如今刘曼的架势有些不依不饶,让鲜于九有些心生退意。
“七号六百五十万,第一次!”
“七号六百五十万,第二次!”
就在颜佑放缓速度报次数的时候,鲜于九和身旁同来之人商议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再度举牌。
坐在第一排左侧的刘曼志得意满地往坐在第二排右侧的鲜于九看去,以为自己已经十拿九稳。
“七号六百五十万……”
颜佑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缓缓地报着次数,那一声万字甚至托得老长老长,让刘曼心痒难搔。
就在这时候,坐在第三排最左侧的赵政慢悠悠举起了牌子,颜佑在台上等待已久,立刻话音一转道:“二十九号六百六十万!”
对于此番铁器专卖,颜良曾特意把颜佑与赵政召来吩咐过,在不超出心理价位太多的情况下,一定要拿下来。
先前有鲜于九与刘曼接连爆发,赵政便也乐得坐山观虎斗,任他们表演,如今见鲜于九退了下去,赵政便意识到该自己登场了。
因为得了颜良的吩咐,又根据相府簿册中的历年数据,所以赵政心里笃定得很,根本不屑于玩什么迅速抬高价格的手段,只是轻飘飘举一下牌子。
但原以为已经拿下的刘曼却既诧异又不满地转头看去,若是眼神能杀人,估计赵政已经被万箭穿了心。
不过赵政对此视而不见,淡定地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
刘曼转过身来,拿起牌子喊道:“七百万!”
“七号七百万,第一次!”
“七号七百万,第二次!”
赵政仿佛刻意为之,并不急着叫价,而是等颜佑喊过两遍价后再淡定举牌。
“二十九号七百一十万。”
刘曼看上去势在必得,继续叫价道:“七百五十万!”
“七号七百五十万,第一次!”
“七号七百五十万,第二次!”
“二十九号七百六十万。”
刘曼见对方阴魂不散,始终盯着不放,心里又急又怒。
且这二十九号与先前的渔阳人鲜于九不一样,鲜于商号出身渔阳郡泉州县,泉州产铁又有铁官,鲜于商号也算是在河北经营铁器数一数二的大商号,可刘曼根本就不认识赵政是谁。
被一个无名之辈骑到头上,简直叔可忍婶婶不可忍,刘曼又拿起牌子,准备再把价格往上狠狠地抬起来。
不过坐在刘曼旁边的一人这时候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并轻轻咳了一声。
刘曼边上之人也姓刘,但却不是刘曼的亲戚,乃是袁绍后妻刘氏的亲信。
刘氏商号抱住袁刘氏大腿后,从一介只在邺城周边略有名气的商人到把生意做到整个河北,当然不仅仅是照顾一下那么简单。
此番袁刘氏甚至派出亲信,直接找到常山长史辛毗处,希望能够获得些便利。
只是辛毗也是老江湖,从立场角度甚至还站在袁谭那一边,对袁刘氏素无好感,当然不会真心帮忙。
此刻刘曼的叫价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事先的心理价位,刘氏的亲信便要出来让刘曼冷静一下。
被这么一搅和,刘曼的气势一竭,虽然举起了牌子,但却并未再度叫出什么夸张的价格。
“七号七百七十万。”
“二十九号七百八十万。”
“七号七百九十万。”
“二十九号八百万。”
其后二人保持先前的节奏,赵政像牛皮糖一样紧紧贴着不放,最终把价格抬上了七百万。
刘曼还想要继续叫价,但身旁之人又咳了几声,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了下来。
“二十九号八百万,第一次。”
“二十九号八百万,第二次。”
“二十九号八百万,第三次,恭喜二十九号竞得建安六年常山全境铁器专卖经营权。”
在刘曼愤恨的目光和周围同行意味不明的注视中,赵政起身向在场所有人团团一揖致意。
虽然最终价格也略略超过了事先的预期,但好在成功竞得,也算是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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