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颜良进入平丘的第四天早上,再度召集身边的手下们召开军议。
由于隗冉和昌琦带人北上去取长垣城,顺便要把通往白马路上的乡亭全部肃清,以取得和白马方向的联系,保障稍后的物资调运,故而还没回平丘。
所以,这次军议只有张斐、颜贮、仇升等人参加,王脩、毕齐作为客卿仍然出席,倒是县丞陈正也被召来一同参会,让与会之人有些小诧异。
隗冉不在,平丘方面的游骑斥候工作就由仇升负责,他先说道“启禀将军,据俘获的曹军游骑供述,封丘守将名为文稷,所辖两千人,其中半数精锐半数县卒,另陈留太守夏侯渊已亲率五千援兵至封丘。”
“夏侯妙才来了?果然够神速的,只不过他有没有胆子过济水来追我?”
“据曹军游骑供述,夏侯渊目前倒并未有挥军过河的迹象,只是多遣人手意图饶过平丘去打探长垣等地的动向。”
“果然是无胆过河,曹贼都变精乖了。”
张斐道“既然夏侯渊畏惧将军之势,无意过河,那正好便于我军施展。”
颜良对于张斐的说辞相当不以为然,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是背后始终跟着像夏侯渊这般擅长神速奇袭的家伙,做什么都会不痛快。
但颜良也不想出言驳斥张斐,看了看室内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坐在末座的陈正,问道“陈君对此有何看法?”
陈正没想到一下子就点名自己发言,不过他也不怵场面,答道“在下以为,陈留乃是兖州膏腴之地,曹孟德必不肯轻易舍弃,而夏侯妙才手握七千兵,足有一战之力,却畏缩封丘城中,丝毫不思进取,或有更大的图谋亦未可知。”
对于陈正的说法,颜良觉得这或许也是一种可能,照理来说夏侯渊非是不知兵之人,既然带兵来援却顿足不前,却也奇怪。
“嗯,或许有之。”
从弟颜贮说道“前时,兖州诸城在明而我在暗,如今却明暗互易,我在明而夏侯渊在暗,若不能妥善处置,总是个后患。”
颜良点了点头,又转头问道“叔治兄可有何见教?”
王脩应道“立善手下虽将士骁勇,然数量不甚多,若长期久处一地,则易为敌聚而歼之,故而无论是往东还是往北,还是早做打算为好。至于夏侯妙才按兵不动,或是在等别处兵马齐聚,欲要以众凌寡,亦或是畏立善之能而不敢轻动。”
“叔治兄所言自是正理,平丘非久留之地,只是在离去之前,还得把库中钱粮一并运走。至于夏侯渊,无论他是畏我还是欲要图谋于我,都不能使其称心如意,最好是可以诱得他主动来攻,诸君可有何方略?”
面对颜良提出的问题,张斐、颜贮,乃至于王脩等人都眉头紧皱,苦思无果,倒是敬陪末座的陈正起身道“在下有一计,或可诱夏侯妙才来攻。”
陈正此言一出,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了他,颜良笑着问道“噢?行之可有何谋划,快快道来。”
陈行之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侃侃而谈道“在下曾听闻将军在白马瓦邑山下设伏大破曹孟德,而当时曹军阵中挟裹着诸多白马百姓,可是对其行军布阵有所影响?”
颜良被陈正这么一提醒,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道“行之的意思是要拿平丘百姓为饵,诱夏侯渊来劫我?”
“正是此理,夏侯妙才忝为陈留太守,若其先失土,再坐视治下之民被迁走,还有何面目去见曹司空?”
不得不说,陈正这条计策相当之毒辣,对人心的把握相当到位,但室内却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
张斐说道“以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为饵,固然可引得夏侯渊来攻,然两军交战,误伤者必众。前时曹逆无道,故而尽迁白马、燕县百姓,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而我河北军乃仁义之师,此议不足取。”
陈正辩驳道“兵者,诡道也。在下从未听闻两军交兵而有不伤及无辜者,迁徙百姓亦是战时常例,不为不仁。若夏侯渊不来阻扰,则可使百姓安然往赴东郡,岂不甚好。”
这时候一直没发言的毕齐说道“曹孟德迁东郡之民南下,致使白马、燕县房屋空置,田野抛荒,实乃国之大贼也。若此番能迁平丘之民,以补白马、燕县之不足,亦不无小补。”
颜良看了看毕齐,心道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这家伙自从被任命为东郡太守后,倒是处处为东郡考虑,至于迁走平丘的百姓,平丘是否房屋空置,田野抛荒,肯定是不关他的事情了。
张斐向来不以口才机变见长,被陈正和毕齐俩人一番歪理说得一时间不知如何辩驳,面有不豫道“先时将军在宴中允诺了城中士族,若彼辈按约向我军供输物资,力役车马,则不再迁徙其家,如今若是再提迁徙之议,岂非自毁诺言?且将军素来仁义,厚待手下将士,亦极力强调军纪,务使我军中将士不扰沿途百姓,必不肯行此不仁不义无礼无信之事。”
颜良见平日素来待人和和气气的老好人左司马这回算是发了急,便挥手阻止了欲要继续争辩的陈正,说道“此事我已知之,且容我三思,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待众人退去后,颜良的心绪还停留在刚才商量的事情。
虽然陈正以百姓诱敌的方法的确是好计,示敌以必救之处而待其来攻,再预先设计一下,或许真能赢上一仗。
但张斐的话也不无道理,颜良自以为不是那种只知仁义道德而不知变通的谦谦君子,但若是为求一胜还不惜搭上众多无辜百姓的性命,致使众多人家流离失所,那自己还真是于心不忍。
虽说似曹操那般挟裹百姓迁徙,坚壁清野的策略在这个年代是如此之多见,但融有现代人价值观的颜良心中还是稍有犹豫。
毕竟世家大族大都屁股不干净,压榨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但普通贫苦百姓还真是既无辜又困苦,自己轻率的决定真的可能导致无数人家破人亡,这罪孽自己担待得起么?真能够心安理得么?
诱夏侯渊来攻的事情毕竟不关乎生死存亡,或许还能找到其他替代方法亦未可知,所以颜良准备把这个提议先放一放。
但有人却好似十分坚持这个提议,过不多时,陈正与毕齐二人同时求见。
陈正在军议结束后,主动找上毕齐,向毕齐请教了东郡百姓流失的情形。
毕齐虽然还没赴任,但对东郡南边两县的情况还是知之甚详,尤其是他随颜良大军从白马往延津去的路上经过燕县时,沿途所见燕县城中民人只余了两三成,而野外乡里虽说不是十室九空,但至少将近一半的百姓被曹操挟裹南迁。
这凄惨的景象,也是毕齐在军议时对于迁徙百姓北上极为支持的原因。
陈正见毕齐对此策很是上心,便撺掇他一同来游说颜良。
虽然毕齐在陈正面前说得头头是道,但真个面对颜良时候却蔫了半截,好在陈正原本也就只是拉上毕齐壮声势,心中早有定计。
陈行之开门见山道“在下观军议之时,将军对在下诱敌之计颇有认同,然仍心有所虑,故而不能定夺,然否?”
颜良对这个颇有智计且尽力表现的年轻人也多有赞赏,他麾下正缺这种愿意开动脑筋寻找方法,并且积极主动的人才。
不过,陈正毕竟是刚刚表示投效,其真实心意未能度测,也对讨逆营中上上下下的关系,自己的原则宗旨不甚了解,故而能不能用,能否大用,还得好好观察考量。
颜良反问道“行之以为,我有何虑?”
陈正竖起三根手指道“在下以为,将军之虑有三。”
“一者将军胸怀仁义,不欲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二者将军一诺千金,不欲背反先时之承诺。”
“三者将军谋定而后动,未知夏侯妙才是否会咬饵上钩。”
颜良点了点头道“行之所言甚是,如之奈何?”
陈行之隐含得色地道“在下不才,或可解将军之三虑。”
听说有解决办法,颜良也来了兴致,问道“噢?且详说之。”
“军议时左司马言两军交战,误伤者必众,在下以为此言不当。”
“如何不当?”
“若将军迁平丘之民北上,是欲得户口之利,而夏侯妙才若来阻将军,亦是欲得户口之利,又岂会轻易以刀兵相加?且我军以有备待无备,自可妥善安排,不使敌得逞。”
颜良闻听之后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左司马又言曹孟德强迁白马、燕县百姓,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乃是无道之举。但若是平丘百姓非受强迫,而是甘愿迁徙,那自然就无可指摘了。”
“这却如何做到?”
“昨日将军与城中士绅饮宴所说之话已然流传出去,今天市井间已经有各种传言。其中一项就是白马、燕县房屋空置,田地抛荒。而平丘本地,多有失地之民、少田之家,对此传言虽不知真伪且又跃跃欲试。若将军布告百姓,愿意迁至白马、燕县之民,皆可分得房屋、田地,则必有人愿意北上东郡。”
颜良看了看侃侃而谈的陈正,又看了看在一旁满脸期待的毕齐,笑了笑道“这却能有多少人?十有一二了不得了。”
“此为其一也,若再择几个城中大族北迁,拖家带口之下,人数必众。”
颜良眉头微皱道“那岂非还是要我自食其言?”
陈正道“非也非也,将军难道忘了让在下整理过往案件卷宗之事了么?”
颜良一听陈正提到这一茬,便心领神会道“以此来胁迫彼辈迁徙?”
不料陈正却道“正不必以之胁迫,断狱审案本是县丞之职,曩昔有些案件在下虽知还有隐情,然则彼时束手束脚不能随心施展,如今却再无顾虑,自可重新翻检翻检,寻一寻这些世家大族的晦气。平丘有些世家族人所做下的恶事足够牵累全家,想必流放一些按律当判城旦之人,及其妻、子,便无人再有异议了吧?”
听到这里,颜良也不由心中暗吸一口凉气,翻检卷宗,收集这些世家大族的罪证,原本只是他预留的后手,若是本地世家大族中有谁不配合供输物资,也好有理由拿他们开刀。
在昨日饮宴之后,那些大族家人应承了足额供输物资力役后,自己本就没打算再动用这预备的手段,毕竟他来平丘可不是来当包黑脸得罪人的。
而如今听陈正的意思,准备在平丘大族中杀一两只鸡来吓一吓其他猴子,而迫使那些屁股都不太干净的大族们不得不认栽,主动配合迁徙。
虽然颜良知道被打杀的鸡肯定也罪有应得,但为了达到目的就随手毁去一两个本地士族,这陈行之的行事手段果然是有够符合这个年代的特色,够狠!
颜良细思之下,又发现这个法子或许还真的可行,若是那些大族族人真的干下了足够抄家株连的罪过,陈正这么做或许还算是为民除害,老百姓们是不是还要拍手称庆?
既做了正确又正义的事,顺便还能够达到特殊的目的,又何乐而不为?
颜良看着这个后生可畏的南海人,心想这些士族往日里肯定也没少得罪过他,眼下却正可以让他公报私仇了,但却不能听之任之,以免不可收拾。
“此事不可牵连太过,且不可捕风捉影,必要有实证,你可做得到?”
“在下自有分寸,自是有确凿证据,方才好下手,这些禽兽作恶多端,只要认定了彼辈一两项罪过,自会有旁的苦主前来告举,届时ny汹汹,也容不得彼辈抵赖。”
颜良想了一想后,觉得自己还是不涉及进去为好,便道“此乃汝分内之事,汝可自决之,若人手不足,可寻仇德升处商借一些。”
陈正会意道“在下明白,此自是平丘县中之事,与河北军无涉。”
至此,颜良三虑中前两者已经有了解决之道,只剩下最后一条,也是最最关键的一条,夏侯渊究竟会不会上钩,若是夏侯渊忍耐功夫足够好,硬憋住不肯来追,那前边所有这些活大半都白费了心思。
“如若告民查案事尽依你计,却怎知那夏侯渊便定会来咬饵上钩?”
陈正微微笑道“如若夏侯妙才还不肯来,无外乎饵不够大,不够香,我等不妨再为其加点佐料,精心炮制一番,就不信他忍得住不来食此香饵。”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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