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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邢是什么鬼?能在中秋节前搞月考!”小福子愤愤然说道。她此时正在课桌底下拿个指甲锉,修着自己的指甲。
“我一会儿就给十个手指头都刷上白色指甲油,给老邢翻十二只白眼儿!”小福子狠狠地说道。
风洛棠抬起伏在桌子上的头,眼睛里询问:“十二?”
“这不是还有本主儿的两只白眼?”说着小福子翻了一个经典白眼儿,看得风洛棠一阵傻乐。
邵易从她课桌边走过,见她一头秀发摊放在课桌上,刚伸手想去摸她的头,忽又觉得如此太过唐突,特别是在众目睽睽的班级里。
他只好将手一滑,落向她旁边桌上的草稿纸。刚刚被数学月考虐残的风洛棠有气无力的没有理他。
邵易拿起草稿纸扫了一眼,说道:“好多题都做对了呢!你煜哥和黑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夸你。”
风洛棠将脑后的头发拨到前面,以发覆面,做贞子状说道:“这位少爷,您跪安吧。哀家想一个人待会儿。”
正说着话,忽然风洛棠桌斗里的手机一阵震动。几乎同时,邵易兜里的手机也震了起来。
两人拿起手机打开一看,一条一模一样的短信:下课后速来西山宝泉寺。落款一个“成”字。
风洛棠乐了,和邵易对了一眼,笑笑说:“老和尚学会发短信了!”
五六点钟的黄昏,正是上下班高峰。林煜的车接了几人,往宝泉寺驶去,着实在路上堵了很久。
等几人再登上几百级台阶,到得寺庙山门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天色尽黑了。
成一大师师兄弟四人,全在主持的禅房里等他们。桌上摆着几块素饼,有热腾腾的几杯清茶。
成一大师对他们说:“今夜是中秋。我带你们一起去见见我的师傅吧。”
四人不敢多言,按照成一大师的嘱咐,盘坐入定。
他们只觉眼前蒙蒙,不过须臾,便已身处大山深谷。暗夜之中,只见满天月光明亮,而东方初升的圆月,尚被青山遮挡。
几人听见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和远处瀑布落入深潭的轰响,只感觉两颊清风,心旷神怡。
月明星疏,山里景色依稀可辨。四人站起身来,想再寻成一大师和三位师傅。
他们却见夜色中,似有微光流转,行在前面不远处的四人竟然已是师傅们的脱胎本相。
云中君的本相亦如在瀚海洲云洞中曾见,博冠宽带,面容俊美。他的一身华服,在夜色中无风自动,飘逸不凡。
旁边的成惠子,竟然也是华服锦带,年轻英俊,只不过面孔略胖些,但唇红齿白,好一副仙人姿态。
格腾武师却是浑身金甲,如天将临凡,威武雄壮。他金盔上有金色盔缨,在暗夜中也金丝闪动,衬得他一身金甲熠熠生辉。
而陆明法师的本色相竟然是天人之姿,长袍宽带,大袖飘摇。他头戴紫金冠,五彩簪缨,俊逸不凡。
跟在后面的风洛棠四人看得惊讶不已。他们从未见四位大师傅同时现出真身。
几人大气不敢出的跟在后面,默默爬山,心中暗自惊叹自家师傅的神仙模样。
走在最前面的云中君,带着大家顺山中云梯,拾阶而上,直进入谷地深处的一所洞穴。
洞穴之中,散出淡淡温暖的黄色光芒。在光影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逆光而坐。
云中君师兄弟四人向那身影跪倒就拜。风洛棠他们也赶紧在旁边跪下。
只听那人用极其苍老的声音说道:“又是中秋月圆了吗?”
云中君清润和美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老师,又是中秋了。”
“你们几个还不打算回归仙界吗?”那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成惠子嘟囔道:“老师你怎么年年都问。”
“好啦好啦。随你们吧。”那个被叫做老师的老人随和地说道。
“孩子们都带来了吗?囡囡那个徒弟也带来了吧?”
云中君答道:“都来了。五个孩子来了四个。囡囡的徒弟也到了。”
“让我看看。”老师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急切。
陆明法师大袖一舒,把林煜拉起来,轻轻推到最前面。风洛棠他们也都起身走近了些。
那老者面前光线昏暗,林煜抬头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一个慈祥的声音说:“囡囡总说给我找个绝顶好的徒弟,就是这个孩子吗?”
云中君答道:“他们个个都绝顶好。”
老人大笑起来,他苍老的笑声在洞里回荡着,依然充满活力和感染力。所有的人脸上禁不住挂上了微笑。
“都好,都好!”老人笑得止不住,又唤道:“白泽。”
这时从山洞深处的暗影里,走出一头雪白的神兽。它长着狮子的面孔,头上一只独角,微微的发着光,浑身的毛发亮白如雪,鹿一样的四蹄轻盈矫健。
“带他去复生台看看吧。”老人伸手扬了扬。
白泽走到林煜身边,低吟一声,仿佛叫林煜跟上。
林煜又回头望了陆明法师一眼。陆明法师点点头,挥挥手说:“去吧。我们还要跟老师有一夜的话说。”
云中君走过来,将手放到林煜的头上,缓缓说道:“白泽会带你去复生台。希望今晚的月色,能让你看见一切想看到的。”
林煜心中生出一份忐忑,好像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希望,令他的心“咚咚”跳得快起来。
他努力点点头。风洛棠三人也点了下头。
临走时,听见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说道:“别忘记子夜之前,要去到北冥之地。那里可冷啊!”
四个人答应着,一起跟着白泽离开了山洞。
山中夜色清凉,已经开始升起露水。他们默默无声的跟在白泽身后,转过几道山梁,终于在一个沉静的峡谷中,看到一团淡淡的紫色光芒。
那光芒漂浮在山中已经升起的夜雾里,不甚明亮。四周是如玉石砌成的宽大石台。
石台上有一个不大的木匣。那紫光便是这木匣散发出来的。
林煜毫无声息地走近木匣。当他进入了紫光的笼罩中时,忽然一股暖流冲进他肺腑。
他闭上眼,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胖大的身影,为他做饭,跟他聊天,和他打趣,拍打他的头顶……
“师父!”林煜眼中落下泪来。他却不愿睁眼,不愿失去眼底脑中的幻象。
他缓缓的跪下去,双手撑地,依然闭着眼睛。泪水决堤般的从他眼中溢出,在他光洁白皙的脸庞上映着月光的清冷。
风洛棠几人无言的望着复生台。他们以前听成一大师讲过云中君的复生。他们知道这个神奇的复生台正在将林煜的道家师父一点一点重聚起来。
几个人也陪着林煜跪下,闭上眼,感受那团紫光的温暖。
直到很久很久后,四人才睁开眼。他们看到天空中明月高悬。
那一轮比任何时候都更大更明亮的月亮,将一片清辉洒进生机沉睡的山谷里。
这时候,邵易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是骷髅头王老师。
他怯怯的说:“看到这么好的月亮,我想给你们唱首我自己写的歌。以前写给玄玉的。要不你们听我唱?”
大家没有出声。王老师清了清嗓子,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开了腔。他的声音很纯净。歌声一点一点渗入到月光流动的夜色里。
有你的满月
百转难忘
照我不得缠绵的惆怅
年轻模样
甜蜜的情长。
无你的满月
平地铺霜
掩盖舍我而去的行藏
酒入愁肠
冰凉的衣裳。
如果只有月圆
不动心的花开一场
没有誓言随风飘荡
我能不能够不知痛
无畏于忧伤。
秦国的一处深宅大院里,面目平静的李斯衣冠整齐,端坐在榻几前。
他的对面,是他曾经的同学和好友韩非。
他们一起在楚国兰陵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置两杯薄酒,闲话一二,共度过满月之夜。
而今夜,两个人之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默。
“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秦国?老师,也,想,知道。”韩非慢慢说道。
“如果我说,为了天下苍生,你们都会笑吧?可我心底是这样想的。但是我想让你告诉老师的,却是另一番说辞。”李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只想跟老师说,我在他那里学到的,可以在秦国实现。”
“你,就,这么,相信,秦王,嬴政?”韩非皱眉问道。
“我相信他的野心。因为我有和他一样的野心。我想王霸天下!”
“让,秦国?”韩非眉头皱得更紧了。
“谁能让我实现这个野心,我就助谁。师弟,你还放不开韩国吗?如今你也身处秦国。你难道没有看见,我们毕生所学和所想,在这里都有实现的可能吗?”
“我,和你,不同。“韩非艰难的说:“我,有,家国,父兄。嗯。你,可以,做,一飞,冲天,的,白鹤,我,只能,做,驮,山,的,老龟。”
李斯眼中的热烈慢慢地暗淡下去。他举起酒杯:“师弟,朝堂之上,我必不相让。但是今夜,就让我们像在兰陵时一样,只谈美酒风月,不提其他。”
韩非阴郁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一,醉,方,休!”
李牧在八月月圆之夜简单的家宴撤去之后,回到布置朴素的书房。
他又拿起桌上的王翦的那封信,看了一遍,仔细叠好,放入一个很大的书匣。
这已经不是第一封信了。这样莫名其妙的问候似乎很有些不怀好意。
李牧从没有回过信。但是他也不想销毁这些信。因为那样看来,好像他心虚有鬼。所以他把每一封信都仔细的留好。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些薄薄的信笺背后,是秦国几十万大军越来越近的兵车、步阵和战马铁蹄。
看向院子里还在聊天的李落棠、李弘和李际,李牧稍微松开了刚才不自觉就握紧的双拳,安慰地笑了。
毕竟孩子们都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他长长出了口气,将心中的包袱放下,推开门信步往亲兵营走去。
那里可是一片热闹的天地。有篝火,有烈酒,这样的满月之夜有特别的节目。
他也想坐到篝火边。一坐到热腾腾的火堆旁,他就会想起广漠的草原,想起在这样月圆的夜里,草原深处大雪山底下也是有篝火,有欢笑。
而那苍狼王,是不是也会在今夜,光临那里的篝火呢?
李牧牵着马行不多久,就进到了亲兵营。果然在篝火的映照下,他看到了无数欢乐的面孔。
其中有个小子好像很眼熟。对,那个小个子李方直。
他正在朝李牧嘿嘿傻乐,举起手中的酒说:“大将军,来和咱们一起喝一碗啊。”
李牧将马的缰绳放开,大踏步的走向把月亮都映得黯淡无光的篝火。
在草原的深处,一座终年积雪不化的大雪山脚下,高悬的明月显得更加清冷。
草原的风在夜色里低低的吹过开始泛黄的秋草。这样的寒夜已经是会结霜了。
一片连绵的蒙古包周围,有牛羊的声音,时而还会有马踏过草原的蹄声。
从其中一个最大的蒙古包里,传出欢声笑语。里面的人正在喝酒取乐。在草原上找不出比这个更大更豪华的蒙古包。因为这里属于匈奴的王,头曼单于。
忽然一队马队蹄声急促,飞驰而至大单于的蒙古包外。
十来个匈奴人,中间夹着几个汉人,翻身下马,一掀帐帘进到了生着巨大火盆的蒙古包里。
火盆中的火苗腾腾烈烈,烧的正旺。火光映照着蒙古包中的人们,脸上泛着红红的油光。
头曼单于年轻力壮,也就才三十岁。他怀中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幼儿,一边哈哈大笑,大杯喝着酒,一边用手指头蘸了酒水往孩子嘴里塞。
这个叫冒顿的小幼儿是单于的嫡亲长子,未来可能要继承这单于之位。
在头曼单于身侧不远,火光跳动的影子也不能照到的阴暗处,坐着一个汉人。
那汉人不言不语,也在不停的喝酒。一条巨大的羊毛毡毯,围在他腰间。
见来人匆匆进帐,他脸色变了一变。然后,缓缓的站起来,弯腰在头曼单于耳边说道:“月圆之夜果然喜从天降。看看我为你请来了怎样的贵宾!”
来人中,一个白面儒士四五十岁,锦衣缎袍,腰系玉带,身披一件狐领大氅,贵气十足。
他恭谨地向头曼单于行过礼,然后抬头微笑看向那个汉人,说道:“樊阁主,别来无恙啊!”
樊於期向前走了几步到火光能照到的地方。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在腾腾燃烧的火焰映照下,也显出几分暖色,好像是酒酣之人,面露快意。
“鞠太傅,长途跋涉,实在是有劳了。”樊於期向来人行礼道。
头曼单于斜眼看了看这些说话啰里啰嗦的汉人,想着樊於期给他讲过的这中间的紧要厉害。他不是听不懂的,所以他并不想粗鲁的对待来宾。
他站起身,手撞左胸,行了一个匈奴人礼节,大声说道:“远来就是客,有酒一同醉。”说完吩咐人重摆上酒席,招待来人。
鞠武一行是从燕国十五天前出发。他是燕国太子太傅,当今北地少有的大儒。
自他得着樊於期的信,约他在此与匈奴商谈结盟之事,他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在鞠武看来,强秦才是首要的敌人。
他已经多次向燕王喜建议,应当与匈奴单于和好,同时结盟三晋,笼络齐、楚,共抗强秦,才会有几分胜算。
早在几月前,樊於期秘密到燕国拜访鞠武,就提出了与匈奴和塞北六国联合,共同抗秦的建议。
两人一拍即合,约定樊於期负责从中联络,鞠武则负责在燕国推行此计划。
樊於期的仰度阁经营多年,不但在中原做了布置,也在塞外逐渐安插人手。现在仰度阁依然信息灵通,关系网密布。
尤其樊於期与头曼单于的私交甚笃。
头曼单于是挛鞮氏家族最年轻,最洪武有力的头领,他坐上这单于宝座不过两三年,却用强硬的手腕镇住了散乱各地的匈奴势力。
樊於期年年以上好的绸缎,醇香的美酒,加上中原美女,向头曼单于抛来无数根橄榄枝,直到两人可以在酒席上称兄道弟。
对于头曼来说,他也喜欢有个中原人给他讲讲南边的形势。看看瞅准机会,南下去捞上一把。
如此这样一个月圆之夜,三人各怀打算,将一杯杯醇烈的美酒灌进肚里,只显出亲近异常。
正在喝酒吃肉痛快的时候,众人忽然听见帐外隐隐传来牛羊不安的躁动声。
头曼单于大声喝问,马上有匈奴兵士来禀报,大雪山上有狼群下来。
头曼单于掀帐帘走到月色清朗的草原上,就看见大雪山上狼影晃动。
在半山一块突起的岩石上,一匹巨狼向月出高亢的狼嚎。成百上千匹狼在附近应和。
头曼单于并不多言,忽然单腿跪地,大喊:“苍狼王!”
身后的侍从护卫和兵士们呼啦啦一片跪倒,同声大喊:“苍狼王!”喊完拜了又拜。
鞠武和樊於期也赶紧入乡随俗地跪下,只仰头向那苍狼王望去。
远远的朦胧之中,那巨狼浑身雪白的狼毛在清亮的月光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