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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春花谢时 51番外光阴 01 ……

    番外二光阴

    这是发生在慕子翎中尸毒时的一桩事。

    那时他刚从生死的边缘挣扎醒来, 秦绎舍命为他祛毒, 他对秦绎的态度有种微妙的改观, 但朦朦胧胧的,两个人又谁都不说破。

    见他醒了, 秦绎也反倒不怎么来了,两个人之间若即若离, 奇奇怪怪的。

    直到有一天,夜里赤枫关突然降了温。

    慕子翎蜷在被子里, 被冻醒了。

    他咬牙, 在忍一下接着睡,还是起来之间挣扎了一下, 片刻后还是摸摸索索撑起了身。

    炭火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伤口却还是很痛。

    “你在干什么?”

    正在摸索衣物的时候,秦绎却进来了。

    他将门推开一条窄缝, 侧身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床被子。

    他走到慕子翎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极近的距离下,慕子翎闻到了他衣袖和领口上, 从外头带来的干冷微寒的空气。

    “冷不冷?”

    秦绎问:“我给你带了炭火和被子。”

    他说着把被子放到床头, 返身去给慕子翎生炭火。

    慕子翎看着他的背影,拥被半坐着, 抿了抿唇,说:

    “你还没睡?”

    秦绎穿着软甲,只把外头的披铠退了的模样。

    他漫不经心的, 淡淡说:“今日立春,赤枫关恰巧有朝夕之蝶可以看,他们都在闹。”

    “......朝夕之蝶?”

    慕子翎顿了顿,问:“那是什么。”

    朝夕之蝶是赤枫关的一道奇景,每隔三百余年,就有一个立春可以看到成千上万的银色蝴蝶一齐迁徙。

    所到之处,荒漠变成绿洲。

    这大抵是中陆每个孩童都听说过的传言,但是慕子翎竟然不知道。

    “......”

    秦绎一顿,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没有听说过?”

    “没有。”

    慕子翎说。

    “大抵就是一个关于神和无间的传说。”

    秦绎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道:“在千年前,赤枫关不是沙漠,而是一片种满枫树的山林。一位神君很喜爱栖息其间的银蝶,他的挚友,就令这些银蝶飞越人世和无间,每年都前去十重天给他观赏。”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后来哪怕神君死去,十重天也不复存在了,这些银蝶却依然替那位挚友恪守着承诺。”

    这是一个在中陆几乎人尽皆知的故事,关于至死不渝的友情,无可奈何的世事。

    在每个小孩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都会听娘亲在睡前讲起。

    但是慕子翎竟然不知道。

    “真的会一夜之间沙漠变成绿洲么?”

    慕子翎蹙眉,问。

    “夜里会。”

    秦绎说:“白天就又会变回去了。要不然怎么叫‘朝夕之蝶’呢?”

    火盆已经拨亮了,他站起身,笑了笑道:“中陆奇异之景太多,赤枫关的朝夕绿洲算不得什么。”

    “噢。”

    慕子翎淡淡应了一声,心里想,是算不得什么,只是他见识太少,所以才总是轻易觉得惊艳难忘。

    火盆里的星子“噼里啪啦”地闪了一下,空气又沉默下来。

    秦绎看着慕子翎,他的面庞隐在晦暗的夜色中,有些朦胧不清。

    他们两个好像总是无话可说,在一起久了,不是吵架,就是冷场。

    秦绎心里发闷,觉得自己也许应该离开了。

    但正当此时,外头却突然传来阵带着惊讶的欢呼声——

    “哇——”

    沉沉的夜里突然泛起一阵光亮,像有无数小星辰坠了下来,将薄薄的窗纸都映得微微发光。

    秦绎挑眉,走过去推开了窗——

    只见遥远的天边,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

    一片银团如雾一样蔓延开去,晕染着整片天空。

    而自那里开始,荒荒大漠有绿色蔓延。

    所有枯树都重新发芽抽枝,干涸的湖泊盈满湖水——

    “这大概是千年前赤枫关的景象了。”

    秦绎说:“去看看么?这样难得的异景,有些人一生也碰不到一次。”

    慕子翎微微颔首,秦绎便出了门,在门外等他。

    片刻后,慕子翎穿好衣物,也跟了出来。

    他们两个好像很难得有这样平静相处的时光,简直叫人不习惯了。

    慕子翎起初走在秦绎后面一点的地方,但秦绎时不时回头等他,他就渐渐走到和秦绎并肩的位置去了。

    府宅和外头都很热闹,跟过节似的。

    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魁梧男儿们都仰头痴痴望着,喃声说:“我的娘诶,这景色,这辈子没白过了......”

    “俺要把这蝴蝶儿都记下来。”

    也有人说:“回去讲给俺婆娘听......!”

    在城内,有商铺房屋挡着,还看不太真切。

    秦绎问:“要去外头的营地瞧么?那里看的更清楚。”

    慕子翎未吭声,但秦绎往城外走了,他也就跟上去。

    银色的蝴蝶,遮天蔽日地朝同一个地方飞去,天空中还时不时有“扑簌簌”落下来的银粉。

    慕子翎伸手接了数粒,银闪闪的,却在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变得暗淡,极快消失不见。

    “不要碰。”

    秦绎看到他的动作,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这是不详的齑粉。”

    慕子翎略一挑眉:“为什么?”

    然而问到了,秦绎又不说话了。

    慕子翎自然不会追着问,就也自顾自转过身去,接着往前走。

    他的身形笼在浓稠的夜里,周遭是如梦似幻的枫树,只在今夜抽枝繁盛。

    疏疏落落的影落在慕子翎的白衣上,好像一场梦。

    秦绎看着慕子翎的身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从前他是恨他的。

    恨他不择手段,行为残忍阴毒。

    但是当慕子翎真的垂死在他面前,秦绎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惊慌无措,心急如焚。

    看着慕子翎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他......甚至觉得他很可怜。

    觉得一个杀人者可怜,这是一个多么危险可笑的想法。

    可是少年的身形单薄瘦削,在重伤的昏迷中叫他的名字,无知无觉流下眼泪。

    但秦绎碰到那滴冰冷的泪水时,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所爱横死人手,他却怜悯起杀人凶手来了。

    秦绎喉头滚了滚,眼眸压抑地闭上,不看那在斑驳月影下行走的白衣人。

    慕子翎倒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专注地望着周围的景色。

    他们好像误打误撞碰到了一场海市蜃楼,所见一切都是虚妄,但是却那么美,那么令人沉迷。

    “你......”

    静默良久,秦绎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为什么那么与云燕作对?”

    慕子翎闻声,微顿,回过头来,看着秦绎。

    他似乎有点不明所以,秦绎便解释道:“孤记得在梁成的时候,你说过,要杀够七百万人。”

    慕子翎淡淡的“嗯”了一声,秦绎问:“但孤以为,你只是想报复够所有的云燕王族罢了。”

    “为什么,还要杀这么多无辜之人?”

    “你觉得我造杀孽是么?”

    “是。”

    秦绎道:“梁成不信神佛。但一个人造孽太多,总无法善终。”

    “......善终。”

    慕子翎咀嚼着这个词,半晌,一笑,道:“秦绎,我此生从来没想过要得善终。”

    秦绎侧目,皱眉看着他。慕子翎接着说道:“人活着,各有所求。而我所求,是为生而无憾。所以,我只愿死前想做的都已做过,求一个问心无憾,也就够了。”

    “你无法想象我在云燕见过什么。”

    慕子翎轻轻说,他抬着头,看夹道两侧的一棵柳树,淡声道:“他们,是一群最卑劣愚蠢的氏族。但事实上......我从未真正恨过哪一个云燕人。”

    “因为作恶的,往往不是人,而是信仰。......如果不从源头上切断他们的信仰,就算杀死所有的云燕人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

    秦绎下意识道——

    “对。”

    但慕子翎打断了他,在秦绎的目光中,他微微抬起眼来,轻笑说:“所以我要毁掉的,是云燕千百年以来召纵阴魂的能力。让这种罪恶的血脉,再也无法倚靠宗族传承下去......!”

    秦绎可谓微微一震,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如同帝位代代传承,列祖列宗们开疆拓土、殚精竭虑,所谋求的也不过多一些能够留传子孙,荫蔽子孙的东西。

    哪怕知道那些东西也许沾着鲜血,纳藏着肮脏,会给一些人的命运带来痛苦与折磨,但也依然忍不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鼓不起壮士断腕的勇气。

    像慕子翎这般,为了削掉一部分的腐肉,就干脆切掉整个手臂的疯狂与执念,大概绝世仅有。

    他不顾及会不会被同族唾骂,也不顾及会不会被钉在史书上鞭尸万载。

    只是,当初千年之前,那个赠与云燕一族操纵小鬼能力、好让他们能够在乱世之中自保的年轻人,大概如何也没有料到,云燕会因此崇尚宗族血脉上千年吧......

    “那你会怎么样?”

    秦绎还是忍不住问。

    “我不重要。”

    慕子翎说:“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无论做完之后,是什么结果,我都很快意。”

    秦绎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低低道:“孤在想,如果你不是生在云燕。也许——”

    “没有也许。”

    慕子翎说:“我依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的信仰。”

    他有些漠然地说:“‘以死报国’、‘三跪九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么?我不会的。”

    他的身侧就站着一位君王,但慕子翎却将这话说得没有丝毫犹豫。

    “任何一个国家,倘若不能叫它的臣民安居乐业,那么这国不要也罢。你们写在史书中那些忠诚臣子,在我看来都蠢透了。”

    “抛家弃子,手刃血亲,就为了护卫一个昏庸的君王和腐朽的国?谁叫我跪拜,我会捏碎他的头颅——”

    他就是如此天生反骨,不羁恣意。

    这一点,也就是慕子翎和慕怀安的最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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