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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春花谢时 44(小修)眉眼生众生,……

    (四十四)

    两天后, 秦绎马蹄不停, 披星戴月, 将与慕子翎的距离缩短到了从前的一半。

    此刻他所站的地方,两天前慕子翎也曾路过。

    但较出发的前几日,秦绎沉默了许多,仿佛心里堵塞着许多事,说也说不出。

    “王上,歇一会儿吧,明日就可以出咫尺城了。”

    仆从说:“您这几天都没怎么合过眼。”

    昨天进咫尺城的前一个时辰, 秦绎走在前头好好的, 却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 突然握着缰绳从马上摔下来了。

    万幸是平地,否则若是像前几日那样的高山险崖, 这摔下去的结果不堪设想。

    “不用了。”

    秦绎却道:“孤不累。”

    他听探子说慕子翎在咫尺城时,曾去过一个寺庙, 此刻一到这里,就迫不及待去看看。

    想也许能瞧见慕子翎留下的什么痕迹。

    “施主, 请随我来。”

    秦绎带着少数几个随从,十分低调地从后门入了寺,由一名僧人陪着游逛。

    烈日当头,晌午时分, 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

    寺中香客不少,秦绎未说目的地,只一昧地闲走, 却有意无意,又会聊起近来的有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游人。

    【**】

    “施主这么说,贫僧倒也想起来一位。”

    他们此时正走到一方“金龟池”附近,僧人笑说:“施主请看。”

    金龟池是一方小池子,池内清水浅浅,中间正摆着一只昂首金龟。

    池底落着许多零零散散的铜钱。

    “前几日有一名白袍公子与几位友人前来,游到此地。曾想用铜钱砸中龟首,讨一个愿望。”

    僧人道:“只是不巧,那名公子试了数次,都没能试中。当日香客众多,这位公子又风华绝代,姿容绰约,投掷时,便有许多游人都在旁侧围观。”

    “哦?”

    秦绎登时挑了挑眉,问:“如何风华绝代,姿容绰约?”

    “眉眼生众生,颦蹙出红尘。”

    僧人笑道:“大抵便是如此了。”

    秦绎品回着他的话,脑海中浮现出慕子翎那么一副媚而不妖,气质冷厉的模样,蓦然大笑起来,道:“好,好一个‘眉眼生众生,颦蹙出红尘’!”

    他登时颔首,朝身边随从道:

    “长墨。”

    长墨应声,秦绎瞧着身侧僧人,问:

    “将铜钱扔中龟首,就能许一个愿,是么?”

    僧人道:“是。”

    【**】

    “好。”

    秦绎道:“那孤便来试试罢。”

    身后的小厮取出钱袋,秦绎却未亲自动手。

    而是由他身边的随从代劳,将袋中的铜钱源源不断往池内扔去。

    那铜钱扔得随心又洒脱,仿佛出手的不是铜钱,而是不值一文的石子。

    池面不住泛起涟漪,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像下了一场铜钱雨。

    直到数包钱袋掷空,仆从才停下来,垂眉顺眼地站回秦绎身后。

    此时池底的铜钱都快又铺厚了一层。

    “方才的微薄心意,就算作给寺中的香火钱了。”

    秦绎笑说。

    众人的视线中,他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碧绿,没有一丁点杂质,纯粹得一看上去就是价值连城。

    秦绎手指轻轻一动,也看不清是怎么动的手——

    刚才还躺在他手心的佩玉,眨眼间就划出一道漂亮至极的弧线,稳稳落在龟顶。

    “好!!”

    周遭登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秦绎眼中含笑,道:“大师。”

    僧人应了一声。

    【**】

    秦绎说:“那我现在可以祈一个愿望么?”

    “——我替那位前几日来的白袍公子祈一个。”

    僧人微微一顿,似是有些意外,犹豫说:“这......施主倒也不必。”

    秦绎挑眉看着他,神色略微不解。

    “因为......”

    僧人叹息了一声:“唉,施主请随我来吧。”

    他们数人跟随着秦绎,一起朝不远处的一个佛堂走去。

    那佛堂就在离金龟池不远处,一踏进,就见其内檀香缭绕,四面的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香牌。

    僧人领秦绎秦绎走到其中一面墙边,道:“其实前几日的那位公子......他已经祈到愿了。”

    “还记得贫僧说他有几位同行的友人吗。”

    僧人说:“......其中一位,见那白袍公子甚是想要砸中龟顶,便赠了他许多铜钱。还特地将身上的一个挂坠抵了,叫那位公子玩个尽兴。”

    “接着没砸几个,就砸中那龟顶了。”

    他们此刻已经走到了墙壁中间的位置。

    僧人指着一处,对秦绎说:“您看。”

    秦绎下意识抬头,心中却升起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却果不期然,下一刻就听僧人接着说道:“那里挂着的,就是那位公子的香牌。”

    慕子翎的字清冷隽秀,秦绎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对他的字迹那样熟悉。

    也恨自己对他的字迹那样熟悉。

    否则,他也不会一眼就看见那香牌上写的是什么了。

    “愿与秦绎......”

    秦绎怔愣地看着那檀木牌,喃喃念出了前几个字。

    但只念出这几个字,他就怔然收声,念不下去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心怀欣喜走进这个佛堂,想着许一个和慕子翎白头共老的愿的时候,会看见这样一个结果。

    “......主子。”

    见秦绎脸色倏然不对,身侧的小厮赶紧上前来,想要扶住他。

    秦绎却惨然地挥了挥手,屏退了这些仆从。

    “你与他人两心同。”

    秦绎喃喃说:“又何必......又何必要断与孤的情衷。”

    一路跋山涉水而来的君王惨然一笑,眼神倏然黯下去了,像遭受了什么重击。他回头,又看了那香牌一眼,朝佛堂外走去。

    却没走几步,刚踏出门槛,就踉跄摔倒,跌在了旁侧的木框上。

    小厮们登时赶上去搀扶他。

    【**】

    ......

    李空青与慕子翎出了咫尺城后,一路北上。

    他们的目的地是盛泱的王城“星野之都”,那里也是李空青家中府宅所在。

    “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李空青坐在星空下,看着这满天躺在河汉中的星子,喟然说:“真想快点回家啊。”

    “噢,为何?”

    在秦绎为见到的那个檀香牌神伤时,慕子翎正坐在李空青身侧,垂眼自顾自摆弄着什么。

    他近来一直在摆弄着这么个东西,李空青摆摊贩卖药材时,他在弄着;李空青在院子里看星星时,他在弄着;有时候李空青睡前去和慕子翎分享自己的夜宵,发现他还在弄着。

    【**】

    “因为想见父亲母亲。”

    李空青说:“离家太久,想念他们了。

    慕子翎唇角弯了弯,大抵觉得这少年人的忧愁,即便是忧愁,也忧愁得如此幸福。

    “我们家有一个大院子。”

    李空青说:“母亲与小娘在里面种了许多花草。无论什么季节,都会有花在盛开。我童年时,最喜欢的便是在里头捉蜻蜓捕蝴蝶。”

    年轻商人闭目带着笑:“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童年时的无忧无虑,总能令人印象深刻,成为这辈子的财宝。

    慕子翎不答话,李空青两腿在石椅下晃来晃去,偏头望着他手上的动作。

    “慕公子,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人?”

    望了慕子翎一会儿,他倏然开口说。

    慕子翎一顿,没想到李空青怎么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个上头。

    “我与你讲一个秘密。”

    下一刻,李空青便悄声说。

    他像一个头一次与亲密朋友敞开心扉的少年一般,低低声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我......心悦我的表妹。“”

    慕子翎从未有过什么朋友,也从未有过什么倾听朋友心事的经历。

    阿朱虽与他亲密无间,又已经成年,但似乎还未遇到过择遇雌蛇的烦恼。

    李空青的故事简单也复杂。

    他家族庞大,经常有亲戚来探访走动的经历。儿时一位小舅家的表妹来府中小住,他那时十一岁,对表妹一见倾心。

    他们青梅竹马,又年纪相当,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

    只可惜,后来小舅却将女儿许给了别人,他只得看着心爱的人上了花轿。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年轻商人望着星空,叹了口气,失落道:“我那时与她分别,也亲手编过一个梳妆奁给她。方才见你编东西,一下子就想起了她。”

    难怪当初在赤枫关的时候,曾有人像李空青打趣,问他何时带一个媳妇回家。他母亲已经盼望了很久。

    慕子翎想,只可惜他心中放不下表妹,又怎么可能带别的女子回去。

    “可是。”

    静了静,慕子翎轻轻开口,瞳孔漆黑幽深地望着李空青,问:“你如何知道,你喜欢的真的是你的表妹?”

    李空青顿时一怔,未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从你的描述中,你已经九年未见过她了。”

    慕子翎缓缓说:“你们十一岁时相遇,彼此相处了两年,十三岁时分开。自此再未见过。那你既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如何确定自己还会喜欢她?”

    李空青一愣,有点略微的失神。但是随即又急切地争辩起来,说:

    “我们青梅竹马,她是我见过最可爱温婉的女孩儿,我自然,自然......”

    “但是人总容易弄混淆。”

    慕子翎静默地注视着他,轻声说:“分不清自己放不下的究竟是那段记忆,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两小无猜的年纪,从未有过什么大的烦恼。不像长大后的日子,总是很累。

    当被狡猾欺诈的世事折磨到满心疲惫,总难免想到回到童年的日子。

    在那段美好时光中出现过的人,就好像成了那段回不去的时光的代替品,以为得到了她,就得到了曾经珍贵追寻的温暖。

    看着年轻商人丢魂落魄的眼睛,慕子翎风轻云淡笑了笑,说:“我不过提醒你一下,不要陷入往事的深渊。”

    “我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

    良久,慕子翎看着星空,哑声说:“追着一场从未存在的梦很久,直到粉身碎骨。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同样如此。”

    但李空青长久地没有说话。似乎被慕子翎打击到了。

    后来夜深,慕子翎回房休息,临走前他仍坐在院子里,低着头,孤零零的,似乎也在努力分辩,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

    (四十五)

    第二日,慕子翎照旧与商队们一起启程同行。

    可这一次,没过多久,第二件打击李空青的事情发生了。

    出发后,慕子翎与之前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同。

    似乎总心神不宁一般。

    长街上熙熙攘攘,沿路小贩叫卖着包子豆花儿,擦肩而过的行人们形形色色。

    慕子翎却时常敏感地回头,或观察着周围的行人。

    好似棚子里的铁匠,打水洗漱的妇人,蹲在路边晃碗的乞丐都隐藏在一片平静下,别有意图。

    “怎么了?”

    李空青察觉出他的异样,停下马来,靠到慕子翎身侧,轻声问:“有人偷窃了你的东西?”

    慕子翎眉头微蹙着,摇了摇头。

    他脸上浮起一丝李空青从未见过的冷笑,漠漠说:

    “有人阴魂不散罢了。”

    ——秦绎的探子沉不住气,跟得太近了些,被慕子翎发现了。

    可是慕子翎没想到秦绎怎么还会想找他。

    之前的数日没有动静,他就以为秦绎已经放弃他了,可没想到又这样贼心不死。

    他留下的那只噬魂皮偶还没处理掉慕怀安的魂魄么,叫他这个容器还有用途?

    慕子翎不想再见到秦绎了。

    他与秦绎之间的纠缠,已然令他只想起这个名字,就感到一阵心悸和疲惫。

    于是,思前想后,当天夜里,慕子翎终于找到李空青,说:“我不能和你们走下去了。”

    “下一个岔口,我就会离开。”

    “为什么!?”

    李空青登时满脸的愕然之色,急急地去捉慕子翎的衣袖:“是因为那天晚上吗?我没有生气,对不起。我觉得你说的对,我正准备回去之后,就去再见我表妹一次,好看清我究竟是不是喜欢得她呢。我......你不要走。”

    然而慕子翎淡淡笑了笑,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来,说:“不是这个缘故。”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

    慕子翎缓缓说:“我想将我最好的一面留给你,不想叫你未来想起我时,会有不好的记忆。”

    “我关于你的,都是很好的记忆。”

    李空青说:“你一个人怎么走啊,这一路上强盗匪人那样多,你一个人走我怎么放心!?”

    然而慕子翎不吭声,只是默然地看着他。

    李空青被这样漆黑澄澈的眸子看着,半晌,缓缓松了手,妥协下来。

    “好罢。”

    他低落说:“但我们分明都还没认识多久。”

    “我原本的目的地就与你们不同。”

    慕子翎说:“我要去江州,你们要去星野之都。即便不是明日,也总有分离。”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李空青道:“我知道的。”

    “我走了是好事。”

    慕子翎笑着,道:“所有和我有过交集的人都会被带来厄运,趁着我还没有害你们,快些逃吧。”

    “我从未这么想。”

    李空青说:“你是我很珍贵的朋友......那你以后会来找我吗?”

    他期待地望着慕子翎,说:“我家在星野之都的明珠大道上。你进了城门,往左拐,看到一个挂着红牌匾的路口,就一直走到尽头。说你找行药商的李家,邻居们就都会知道的。”

    在这满是希望和期待的目光中,慕子翎却微微沉默着,既未答应,也不拒绝。

    只不置可否。

    这大抵也是他的回答了——

    他不想拒绝李空青的好意,但也实在没有机会再下次去“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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