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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晟一夜都没有睡。

    第二天六点多, 祁胜斌早起出车。

    一起下楼, 完全没看到程晟的疲惫和眼里的红丝, 只顾套近乎:

    “你最懂事, 我那个不像话的儿子多亏你照顾,对了, 他腿好了没有?”

    程晟浑浑噩噩, 都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

    两人在路口分开, 祁胜斌身影去得远了,他才摇摇晃晃转身回家。

    握着那个娃娃坐在灰暗的客厅, 一动不动。

    一直到他妈醒过来。

    ……

    孟鑫澜第一次流产住院时, 隔壁床住过一个戴金镯子、会算命的大姐。

    当时大姐信誓旦旦, 拉着她的手, 说你多读经、多修善德, 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而且多半是个身体健康的大胖小子,可福气呢。

    孟鑫澜一度笃信那个算命大姐。

    后来跟祁胜斌怀上第二个时, 以为这下肯定稳了。

    万万没想到,医生说保不住。

    她不信医生, 硬是躺了两个月,最后还是没保住, 身体虽然恢复了, 心里却一直想不通。

    直到夏天, 她在大街上又遇上了那个大姐。

    她迎上去抱怨,说大姐你算得根本不准啊,害我白白受罪!

    大姐尴尬, 答应带她去找更厉害的“师父”。

    大姐的师父,还没有大姐年纪大。

    四十多岁一男的,样子普普通通,说话也接地气,一点都没有算命大仙玄虚的调调。

    墙上倒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锦旗,像模像样的。

    师父问了孟鑫澜生辰八字,略停了一下,就开始说她命不好、坎坷多,一些细节说得都挺准。

    金镯子大姐在旁提醒:“师父,她主要啊,是想问她今后生儿子的事。”

    “师父您说怪不怪?我之前给她算过,她按说命中应该是能生两个儿子的,但第二个迟迟不来,难道是我算错了?”

    师父闻言起卦,好一会儿。

    “没算错,我看也是能生两个孩子,但是吧……”

    他问孟鑫澜:“你是不是跟你第一个儿子,关系特别差?”

    “从卦象看,你俩争执很重,积怨挺深,堪忧啊。”

    孟鑫澜马上不满的叫起来:“怎么可能?才没有!我对我儿尽心尽力,我儿子也特别孝顺我。”

    师傅摇头:“不对不对。你看这卦,明显的子女不安、矛盾争执不断、大概率还见了血,对方天大委屈、对你怨气极重。而且这个心怀怨念的孩子天生念力还很强,只要他在,你没一天能有宁日的。”

    孟鑫澜:“胡说!胡说!你算错了,不可能!我儿子明明好得很!”

    继而,她脸色一变。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是谁了!”

    “但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我老公……我男人带来的。是!那小孩特别记仇、怨气重、一肚子坏水!不孝!只比我儿子小两岁!是不是他?”

    师傅:“哦,继子啊?懂了。”

    “那我劝你两句啊,别人的情况我不知道,但你这个情况,亲生不亲生都一定要一碗水端平,怀善念,多疼继子一点,争取化解怨恨。”

    “而且,卦象显示,你还欠他债呢。”

    “具体欠什么,你自己知道。总之,别跟他闹矛盾,不然结局肯定你吃亏。尽量还债,补偿人家,要不然他能让你一直生不出儿子。就算生了,孩子也要跟你一起还债。”

    “……”

    孟鑫澜听完,都快炸了。

    什么东西?一碗水端平?多疼他一点??不偏心???化解????还债?????

    她欠小拖油瓶什么了!凭什么!

    于是开始跟师父争。

    好几次辩驳,她跟祁胜斌又没领证,祁衍不能算她继子。

    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妨她、妨她儿子?

    师傅:“这其实跟领不领证没大关系……不然这样,你把你全家的生辰八字姓名照片都拿来,我都给你仔细看一看!”

    孟鑫澜那天气呼呼回家,就问祁胜斌要八字。

    祁胜斌:“算命?嗨,那都是封建迷信、骗钱的,你怎么也信这个了?”

    孟鑫澜:“你懂什么!那个大师说得可准了!”

    她软磨硬泡,终于要来了八字,又去翻照片。

    祁胜斌身为父亲,居然没有儿子一张照片。

    他挠挠头:“我记得以前他妈给他拍过……”

    然而,那些相册都放在哪里,他找不着。

    最后,孟鑫澜只能去儿子的房间翻。

    翻了半天都没有,程晟收藏的一堆她的旧经书她看了心烦,粗暴地把它们往下扔,碰到了上面的书。

    书掉下来,夹在里面的拍立得照片散落一地。

    总算有照片了!

    可是……

    孟鑫澜拾起来。

    虽然有了,但这照片可真叫人看了烦躁!

    每一张,拍的都是他儿子跟小拖油瓶,俩看着可亲密了,张张笑得那么灿烂,她都没见她儿子对他笑这么开心过!

    真的胸闷。

    她那个儿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没有一天拎得清的!不管教育多少遍都没用,天天就迷那小拖油瓶!

    碍眼死了。

    尤其是翻到他们睡在一起那一张。

    这张照片,尤其让她从心底里觉得不对劲、不舒服、闹心。

    她努力按捺住撕了的冲动,最后从里面拿一张不那么扎眼的,就找师父去了。

    祁胜斌跟着去,打算看神棍笑话。

    师父把几人相貌八字都看过,最后挑出祁衍的。

    “哎哟哟,这个可不得了!”

    “这孩子八字命硬啊,而且命好,大富大贵!”

    祁胜斌:“就他,还有命大富大贵呢?”

    师父:“你现在看不出来,是因为人十年一大运。这个男孩啊,人生前十年过得还是不错的,但这十年正好是个坎儿,各种磨难,正在人生最低谷。”

    “不过没事儿,挺过去以后,二十岁开运!”

    “之后一飞冲天,不仅大富大贵、名利双收,还能找个他喜欢的、也喜欢他的人,双宿双飞过一辈子。”

    师父说到这儿,自顾自兴奋,还招手叫旁边的徒儿:“来来,你瞧瞧,瞧瞧!你看人家这命,羡慕吗??”

    “大运!财神!启明星紫微星都高高挂,心想事成,人生赢家!”

    师父一个劲赞叹祁衍命好。

    孟鑫澜听得窝火:“就他那倒霉样,我怎么看就不像有那么好的运气呢!”

    祁胜斌则拉她:“行了,走吧回家吧。”

    孟鑫澜甩开他:“那师父,我儿子呢?我儿子将来怎么样?”

    “你儿子呀……”

    师父不知为何,露出了颇为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儿子的命吧,就不好说了,复杂、晦涩,变数较多。”

    孟鑫澜听完就更气了。

    这是什么道理?

    凭什么小拖油瓶算出来就大富大贵一飞冲天,她儿子就坎坷、变数多?

    “师父你是不知道!我儿子人品性格很好的,成绩也比刚才那个好很多!我儿子将来按说要比他有出息呀!”

    师父笑笑。

    “你儿子这命吧,咳,说白了,受命硬的那个孩子影响。”

    “也不止他,你们全家都受影响。那孩子八字硬、气运强,周围的人都会被他压着。虽然也不能说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但也差不多了。”

    “记住,跟他对着干,最后都会落得不顺。”

    师父说到这儿,又跟徒儿指指点点,“你瞧人家这天生的命格,这要是放古代,至少一方枭雄吧,不服气直接夺你大运,多强悍!”

    孟鑫澜尖叫:“这怎么行,这要给我们破解的啊师父!”

    师父:“啊?不是早就说了破解之道了嘛,对他好、哄他啊,欠债的赶紧还债。别跟他对着干,只要对他好,运气自然……”

    孟鑫澜:“可他现在就无法无天了啊?还要对他好?那个孩子你不知道,他连他亲爸都敢打!”

    师父摇头叹道:“那也要哄。你都吃过两次亏了,怎么还要执迷不悟。”

    孟鑫澜:“我吃过亏?我什么时候吃过……等一下,意思是我没出生的两个儿子,是被他克死的??”

    师父:“命没人家硬,就不要招惹他。”

    孟鑫澜:“祁胜斌你听见没有!是你儿子害了我们的孩子!”

    祁胜斌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拉着孟鑫澜就走。

    这神棍也太能信口忽悠了,真心疼他白瞎的五百块钱算命钱!

    “你也是,非要来这劳什子地方上当!”

    “那种封建迷信、神叨叨的胡说,我都能给你编。这就能坑你大几百块钱?关键是你还信?”

    “谁惹他谁就倒霉了?顺他者昌逆他者亡?那老子从小把他踢到大,咋没一点事呢?”

    孟鑫澜:“可我们的孩子确实没保住呀!”

    祁胜斌:“那不是你身体虚嘛。”

    孟鑫澜:“你怎么不说是你的种有问题呢!”

    两人吵吵吵,吵回家。

    孟鑫澜越想越憋屈,隔几天趁祁胜斌出车了,偷了点钱又去找师父。

    “师父,您就帮忙做做法吧!我记得以前我老家有个大仙是能做法咒人、夺人气运的!您也能做吧,要多少钱!”

    中年道人闻言一愣,随即摇摇头。

    “唉,你走吧。”

    “我们仙家算命,是做善事,从没有害人一说。你找到我这,本来该是个善缘。我已教你化解之法,可惜你不听。”

    孟鑫澜:“是他先妨我、妨我未出生儿子的,我做法把应得的夺回来,又怎么啦?凭什么我全家活该被他压着?”

    师父:“都说了,欠债还钱,你今生自己造的冤孽,余生该多做好事、积德行善,才有可能下半生安稳,否则……唉。”

    他瞧着面前女人,叹气。

    “罢了罢了,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

    大师不肯帮忙,孟鑫澜不甘心。

    她横下心,这人不给她,她又不是求不了别人!

    于是那周末,她偷偷坐车回了趟老家。找了老家那个擅长巫咒的大仙,拿出私藏很久的几千块钱,请他做法咒祁衍。

    瘸了腿的小娃娃放进枕头里,当晚就听说,祁衍摔断了腿。

    这也太灵验了吧!

    可惜摔断腿太轻了,她是要他倒更大的霉的!

    大仙:“急什么?这才刚开始,那个小人你在他枕头底下放满一百天,注意中间别让别人碰了,不然就不灵了。你也别碰,当心晦气!”

    孟鑫澜忙点头。

    又问大仙:“那他的运气,以后是加到我儿子头上啦?”

    大仙:“一百天后,你把娃娃烧了,运气可以转到你将来的小孩身上,不过现在的儿子加不了。”

    孟鑫澜:“为什么啊大仙,为什么现在的儿子不行?”

    大仙瞧着她,一脸的你明知故问。

    “你心里门清吧,什么都知道,自己不愿意承认。”

    孟鑫澜心里一阵翻腾不好的感觉:“大师,您说明白一点。”

    “还要多明白?你自己为什么那么恨人家,自己心里不清楚?”

    “为啥!不就因为你家这个儿子,跟人家是‘好朋友’?”

    “有一说一,人家俩是好。你儿子恨不得掏心掏肺、把自己一身气运都掏给他呢。”

    “所以运势做给你儿子有什么用?给他他马上还回去。我做无用功啊?”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那个给你算命的没算错。人家运势是强,压得你儿子就惨了,要受苦替你还着债呢——都是现世报了!”

    ……

    大师讲话,够清楚了。

    再不懂,自己回去慢慢悟。

    回去路上,孟鑫澜生生把自己气哭。

    要不是大师诅咒很灵,她今天肯定要砸他摊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就算有。

    就算有他说的那些,也都是小拖油瓶勾引、魅惑、带坏了她儿子!

    对!就是小拖油瓶心术不正,居心叵测、勾引小晟!

    孟鑫澜越想越咬牙切齿,真难想象一个男孩能心有那么险恶的居心!早从他们母子一进家门,他就开始缠着小晟了,天天勾他,还光屁股睡在一起!

    她的小晟是个正常男孩子!

    只不过现在半大不大,还不懂事!一时迷惑!

    对,肯定是这样!

    ……

    从那天起,孟鑫澜就经常暗暗试探、旁敲侧击程晟。

    问他班上的女孩,谈论哪个女明星漂亮。有时看他反应钝钝的,刚有了点安慰,转眼又瞧见他失魂落魄、淋雨踏雪,恨得孟鑫澜变着花样的骂。

    小拖油瓶真是男狐狸精!真有本事!

    一学期里,她私底下找了大仙好多次。

    “我只要我儿子正正常常的,我只要这呀!”

    后来大仙都烦了:“让你先等一百天,起码等他运势消了再说啊。你现在来几趟都没有用!”

    可孟鑫澜不死心,又去找了别的师父,还学了个咒语,回来逼程晟念。

    她要他发誓,将来要娶妻生子,不然百病缠身。

    程晟没反抗,于是她又有了希望。

    一百天,她算了算,从夏末到这天,都已经九十八天了。

    只差两天。

    就差两天,可她早上起来,却看到她儿子握着那个诅咒娃娃,低着头坐在客厅!!!

    那一瞬间,功亏一篑、五雷轰顶。

    她尖叫着扑过去抢:“程晟你有毛病啊!你怎么回事,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是生来祸害我的吗?这是你妈多久的心血!就差两天,两天!”

    她理直气壮,程晟则后退一步,把娃娃紧紧捏住。

    他红着眼睛问她,这是什么东西,里面为什么会写小衍的名字。

    他妈抢,他不放。

    手指被掰得生疼,但他抓得更紧。

    他妈疯了一样的尖叫、骂他、叫他放手,可笑又不真实。

    他想给她跪下。

    如果跪下,求她,就能换回她一点点常人的理智。

    ……

    祁衍一早就去找程晟,一班的人齐齐说程晟没来。

    祁衍:“他也会睡过头?”

    之后一上午,卓紫微眯着眼、托着腮,围观祁衍的坐立不安,每节课下课就陪他往一班跑一趟。

    程晟始终没来。

    中午吃饭,以往祁衍能吃一盆,今天没戳两口就吃没劲了。

    黑色的眼睛,时不时看着窗外,枝头上的雪。

    “不会是病了吧……”

    肖明超少爷马上贴心地奉上手机,祁衍往家里打没人接,打到他爸单位,他爸跑长途去了。

    祁衍继续不安。

    “不行,我得去医院看看。”

    中心医院离学校不过三站路。

    卓紫微不明白,就算人真病了,全市那么多医院,祁衍怎么确定他就一定来这里?

    不过转而又想起,过年时他就是直接带着他去医院“大海捞针”的,而且还捞到了。

    公交车上,摇摇晃晃。

    祁衍脚上石膏已经拆了,现在是固定器。拐杖还用着,医生说再过两个星期才能走路。

    祁衍:“总觉得多半是病了。”

    “他病了我会有点感应,去医院八成找得到。”

    卓紫微:“但是,你们又不是亲兄弟,怎么会有感应?”

    “……”

    “其实,我倒是知道一种情况,没有血缘也会有感应,emmm~”

    公交车晃动,祁衍没有回话。

    黑瞳不经意地看向窗外。

    但其实,并不是没有听见。

    窗外街道上满是白雪的明亮,可他想着的,却是昨天黄昏后昏暗的寝室。

    程晟抵着他的肩,咬牙问,是谁。

    俊朗的脸孔略微扭曲,清灰色的眸压抑着什么情愫,他声音涩哑,喉结抖动。

    离得那么近,祁衍眼里只有他呼出的热气和无色的嘴唇。

    至今清楚地记得,身体在那一刻,动不了。

    一切,突然像是走得好好地钟表,突然崩落了零件。

    一切都在停摆的边缘。

    当——当——当——

    祁衍看着那隐忍灰眸里流动的颜色。直觉地惧怕他再说什么。

    如临深渊,恨不得能临时封闭自己的耳朵,封闭掉自己的心,不听,不看。

    祈祷时间停止。

    好在最后,程晟并没说什么。

    他猜了个很古怪的人选,卓紫微。祁衍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满世界找程晟。

    为的就是看到正正常常的他,一切重来。

    多半是他想多了。

    但不管如何,他只想当弟弟。

    当弟弟,才能被哥哥一辈子无条件宠爱。

    作者有话要说:  在开窍的边缘伸jiojio试探……但其实能说祁衍某种意义上,和孟阿姨一样“早就知道、选择性无视”吗。

    哦,小衍,你可真是个内心复杂、天然黑的小磨人精。驴子要狠狠踢你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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