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川等人离开少林寺一路平安无事,不日便到了金陵,接上王守仁,兄弟七人坐上冷龙岭的货船,沿江直上,这日就来到了南昌府。弃船登岸,先找冷龙岭在南昌县的落脚之地住下,吩咐柯聚贤、佟荫槐、蒋秋生、颜嘉定、王守章老老实实待在房中保护王守仁,他自己就动了身了。
等到了宁王府门前一看,好家伙,真气派啊,简直就是小一号的皇宫啊。门前左右站着两队卫兵,这些人个个九尺挂零,一般高矮,挑选的也都是二十岁往上,二十五岁往下的精壮汉子,手持大枪,腰间佩刀,盔明甲亮,不怒自威,好生的气派呀。寻常老百姓从宁王府门前路过看都不敢看一眼。
不过这些也就吓吓寻常老百姓,路川那是经过见过的人,皇宫都敢闯,哪里在乎这个?倒提宝剑径直朝府门走去。
两侧卫队没说话,门前的知事先过来了,横身拦住去路,拿下眼看着路川说道:“我说你这小伙,看着人模狗样的,没长眼睛啊!看不见这上面宁王府三个大字?赶紧给我滚!如若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路川一没生气二没发火,挺身站住,负手而立朗声说道:“进去禀报宁王千岁,就说凉州冷龙岭的六寨主路川求见。”
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啊,路川一报名,那知事的当时就没脾气了,赶紧陪笑道:“哎哟,原来是六寨主驾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求六寨主原谅啊,额……小的这就进去送信,六寨主稍候。”说完一转身走了。
路川等啊等,始终没人出来,有心走吧,又不能走。约莫等了有一个时辰,眼看都快到晌午了,知事这才出来。
“哎哟,六寨主久等了。王爷有请。”
路川没说话,跟着知事一直来到银安殿,知事退下,路川迈步进了大殿,抬眼观瞧,只见王座之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朝天冠服,朱袍玉带,看年纪估计也就三十几岁,天庭饱满,准头端正,四字阔口,齿白唇红,面如冠玉,颌下微微有些黑胡,面相富态,看起来也颇为不俗。不用问也知道这定是太祖朱元璋的五世孙,四代宁王朱宸濠。
没等路川看罢,就听有太监说话,“大胆路川,见了宁王千岁,竟敢立而不跪,来人,速将这狂徒拿下!”说着就听廊下甲叶声响,进来四名带刀武士,手拿绳索,不容分说就要将路川拿下。
这时,就听朱宸濠痰嗽一声说道:“路少侠乃是江湖中人,不懂堂上礼数,不知者不怪,本王赐他免跪,你们退下去吧。”
武士和太监退下,路川冲朱宸濠一抱拳,“草民冷龙岭六寨主路川,见过宁王千岁。”
宁王哈哈一笑,从高座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路川面前,拉住路川的手笑道:“路少侠,本王久闻大名,翘首以盼,今日可终于把你等到了啊,来来来,赶紧坐下讲话。”说着让路川坐下,自己则坐在了路川身边。
别说,对此路川还真挺感动的。要知道哪怕是个小小的县太爷,他这样的白身说跪也得跪,更别说是王爷了。别看没职权,身份在那儿摆着,全国上下大小各级的官员见着他还不都得跪着?可是这么高贵的人,对自己另眼看待,没有半点架子,可见此人礼贤下士,乃是明君啊。
想到这里,路川从心底对宁王亲近了几分,刚想说话,却见宁王一皱眉,“路少侠,你怎么脸这么红?莫不是方才在外面晒久了,有些中暑?来人!快传御医!”
宁王看得真准,路川在大日头底下站了快一个时辰,确实身体不太舒服,得亏他武艺高强,还能顶得住,要不然早趴下了。不过这点不舒服有宁王这句话,也就没事了,路川现在是打心眼里赞成宁王,切切实实的感动啊,赶紧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王爷的厚爱,草民身体无碍,我想就不用麻烦了吧。”
宁王再次扶路川坐下,埋怨道:“本王平日里宽厚一些,把这些下人都惯坏了,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能让人在日头底下晒着呢?更别说是少侠你了!唉……也怪本王,近两年也不知为何,南昌府治下匪寇为患,时不时就有百姓遭殃啊,昨夜又听闻左近有匪寇出没,本王派人前去平剿,坐着听信就睡得迟了,王妃不忍,不许人叫我,故此方才我才刚刚睡醒啊。紧收拾慢收拾还是让少侠等了这么久,本王这厢赔不是了。”说着起身一躬扫地。
这还了得,把路川感动得无可无不可,眼泪险些没掉下来,起身连连称罪。二人再次落座,宁王吩咐人看茶,时间不多,有太监托着盘子上殿,将茶碗放在木几上,一揭盖,路川就是一皱眉啊,别看茶是一同端上来的,却是两种茶,路川面前这杯茶,乃是雪茶,闻味里面应该还有蜂王浆,上面浮着几块冰块,远远就能闻着香气,看着就解暑。再看宁王手中的茶,颜色要深着一些,一看就是武夷山的山茶,别看也不便宜,跟这碗雪茶没法比。
愣了片刻,路川把茶碗往前一递,“王爷,刚才这位公公是不是把茶弄错了?”
宁王哈哈一笑,“没有错,这是本王特意吩咐人给少侠泡来解暑的,少侠快喝吧,不然等冰化了就口感不佳了。”
“那王爷千岁……”
“我啊,哈哈……不瞒少侠说,这碗冰茶可不简单呐,茶叶乃是玉龙雪山山顶之上的雪茶,为了遮盖雪茶的苦味,里面还加了高丽蜂王浆,单这一碗的价格,就顶得上外面一桌酒席啊。你别看本王贵为王爷,这两样东西我这王府之中也没有多少,都是给王妃准备的,本王还是比较喜欢喝武夷山的茶。”别看宁王说得委婉,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也喝不起。
到这里路川也算明白了,轻轻抿了一口雪茶,心里热乎乎的。
闲聊了片刻,路川笑道:“王爷,您就不问问草民今日是为何而来吗?”
宁王面带询问说道:“久闻少侠出世以来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此次前来难道不是替本王来扫除匪患的吗?”
路川摇了摇头,“不是,草民此次前来是找王驾千岁问罪来的。”
宁王闻言就是一愣,不解道:“不知小王什么地方做错了还请少侠指教。”
“什么地方做错了?王爷欺压百姓,聚敛钱财,排除异己,构陷地方官员,讨好万岁,贿赂刘瑾以为屏障,豢养江湖死士,招兵买马,打造兵甲,早有不臣之心,难道……不是错吗?”
路川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宁王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再看宁王,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少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路川微微一笑,“王爷别急,草民这些都是听蔡清蔡老先生说的。”
宁王一听蔡清的名字蹭一下站了起来,眼望门外,是顿足捶胸,“蔡清啊蔡清,本王不过是酒席宴前吃酒带醉说了几句玩笑话,你怎可到处诽谤本王,你……可把本王坑苦了啊!”那个难过就别提了。
路川见状是哈哈大笑,宁王苦着脸问道:“少侠你因何发笑?”
路川笑道:“王驾千岁别急啊,他蔡清有一说,草民有一听,至于属不属实,草民不是还得亲自调查不是?常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
“那少侠调查得怎么样呢?”
路川摇了摇头,“说实话草民初到此处,还没来得及调查呢。不过草民派别人调查过,他们说王驾千岁乃是少有的明君啊。起初我还半信半疑,不过今日一见,我觉得他们所言非虚啊。王爷,既然如此,实话我就给你说了吧,朱厚照昏晕无道,与我更是有血海深仇!故此,我想推倒刘瑾和朱厚照,另立明君。本来我觉得新主人选是个难题,今日一见王爷,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爷,也不是姓路的说句大话,我们冷龙岭能征惯战者上万之多,个个满身的武艺,有百人之勇!王爷只要同意,一声令下,这队铁骑就能踏平京城!不仅如此,路某在江湖上朋友甚多,路某愿意走遍三山五岳,给王爷再拉来一队虎狼之师,平山灭寨,助王爷一统天下!”
他这石破天惊一顿话下来再看宁王,吓得是抖栗而颤,左顾右盼,坐卧不安,“路少侠,这话些可万万不敢说啊,倘若传到京城,你我二人是要被户灭九族,满门抄斩的啊。”
路川却是轻松自然,“王爷,常言道,天下乃人人之天下,而非一人一姓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退之。又道,君不正臣不忠臣投外国,父不慈子不孝各奔他乡。朱厚照昏晕无道,不配做皇帝,您又是朱家子孙,由您取而代之天经地义啊,王爷您就别犹豫了,反了吧。”
路川再三苦劝,宁王是执意不肯,最后路川说,“王爷,反正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您还有时间考虑。不过呢,不管您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只为了南昌府的百姓,招兵买马,打造兵甲的事都得尽力为之。”
宁王点头称是,命人排摆酒宴,酒席宴前人多口杂,路川再没说什么。等吃完了饭,残席撤下,宁王将路川请到书房之中,屏退左右,一躬到地,“求先生教我。”
路川就是一愣,“王爷这是何意?”
宁王哭诉道:“方才在大殿,小王不敢说啊,实际上小王对当今万岁的所作所为是十分的不赞同,他宠信八虎,重用刘瑾,陷害忠良,鱼肉百姓,早晚有一天大明朝的江山是要毁在他手的啊,小王想起这件事就食之无味,夜不能寐呀。说实话小王犹豫并非贪生怕死,奈何手下外无良将攻杀战守,内无贤臣出谋划策,小王孤家寡人,又生性驽钝,不知该如何处之,故此还请先生教我。”
路川闻言频频点头,等他说完了,路川说道:“我乃江湖一介草莽,比不得张良韩信,更不是卧龙凤雏,治国安天下的良策我想不出来,不过呢,有几点建议还能与王驾千岁一同参详参详。”
“先生请讲,小王洗耳恭听。”
“首先我问王驾千岁,卫队屯田的许可您有没有?”
“有,近两年南昌府匪寇为患,我上表求下来了。”
“那就好,有卫队屯田的许可,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您要以捕盗捉贼为名,张贴告示,招募兵丁。不过不能让朝廷知道实际招募的人数,故此王驾千岁要动土木,在王府地下打出一片天地,操练兵卒,打造兵器盔甲,攻城器械。为了掩人耳目,最好在王府旁边再修建一座乐坊,吹吹打打,声音就传不出去了。在内积蓄力量,在外还要搞好关系,上不能得罪驾前红人,下不能与地方官员为仇,像江西巡抚,江西按察使等人,您一定要拉拢过来,倘若拉拢不过来,最好想办法换掉。想要起事,后方必须安宁,既然有匪寇为患,不妨顺便以此为名,将江西一带大小山寨都收编整齐。等这些事做完,想必王爷的力量也就足够了,到时候调冷龙岭的弟兄偷入顺天府,占领涿州,屯兵房山,攻其必救。王驾千岁再率重兵顺江而下战南京,走徐州,北上直捣黄龙,大事可成。不过就像您说的,外无良将攻杀战守,内无贤臣出谋划策不成,我给王爷举荐几人,一是我师兄王守仁,曾任兵部武选司主事,后因与刘瑾不睦,被贬贵州龙场驿丞,此人胸怀天下,腹有良谋,可为王爷之子房;二是我大哥,冷龙岭大寨主玉龙仙客摘星手杨穆,此人熟读兵书,武艺高强,攻杀战守,斗引埋伏无一不通,可统领千军万马,有大帅之才;三是严嵩,字惟中,号介溪,家住江西袁州府分宜县,现在家中养病,此人有公辅之才,堪比萧和;四是我二哥风仙救度参阎罗丁钰丁志坚,此人天资聪颖,有急智,可为军师;五是我四哥诗酒琴棋消玉剑谭鹤鸣谭九天,此人在刺探军情方面很有一手。”
“那前部正印先锋官一职,先生可有推荐?”
路川笑而不答。
两人又详谈了许久,一直等了掌灯之后,路川起身告辞,宁王挽留不下,这才亲自将其送出王府,再三拜谢。
等路川走了,宁王回到书房,扳了一下书架上的金麒麟,暗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
“王爷,怎么样,我说的不假吧?”
“哎呀,小王真是服了,你们兄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六弟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见识,真是小王之幸,天下之幸啊。”
此人并非旁人,正是冷龙岭的大爷杨穆。
杨穆笑道:“王爷,我六弟可不光是有见识,你当他为何不说谁能胜任前部正印先锋官一职?”
“哦,小王正有疑惑,不知为何?”
杨穆哈哈大笑,“因为最能胜任的就是他自己啊。我六弟的外公便是画戟森森镇八荒姚魏姚老英雄,祖传一条大戟,堪称马上的翘楚。我六弟自幼深得两辈真传,别看在步下称得上侠客,马上更是骁勇无敌的将军。此外,他熟谙兵家之道,逢山开道,遇水架桥,不费吹灰之力。您说,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吗?”
宁王抚掌大笑,两人怎么议论暂且不提,却说路川,回到住处也没说自己干什么去了,跟几位兄弟闲聊了一会,回到自己房中,站桩练功,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起身,七匹快马直奔袁州。
袁州府治下有宜春、分宜、万载和萍乡,路川等人说是要到袁州府,实际要去的却不是府治宜春,而是分宜县。
兄弟七人下马进了县城,正顺大街走着,就见前面不远处围着一群老百姓,路川不知是什么事,便派王守章前去查看,不过是王守章回来,笑道:“世兄,没啥事,就是个赌鬼,欠了钱正被宝局的人按在地上揍呢。”
路川闻言就是一愣,急忙问道:“此人是不是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看年纪应该在三十岁左右?”
“年纪我不清楚,没看着脸,不过身材是挺结实的,看起来跟个大狗熊差不过。”
路川看了王守仁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分别将马交给蒋秋生颜嘉定,二人迈步就挤进了人群。进去一看,哎哟,四五个人正收拾一个人,那还得了?路川厉声断喝,“官差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他的内功多深厚?这一嗓子都压过了整条街的声音,短暂的安静之后,围观的老百姓一哄而散,就剩下宝局里的这几位了。别看赌博这玩意也犯法,但开宝局的人大多都和官府勾搭在一起,故此他们见着官差还不怕。只见为首之人笑着迎了上来,“各位老爷,不知有何贵干啊。”
路川把眼一瞪,“说了抓差办案,啰嗦什么?”
“老爷,小人开宝局可是官准立案的,不知您是抓什么差,办什么案啊?”
路川心说话,看看,历代禁止赌钱,轻则罚金配遣,重则处斩,到这儿就变成官准立案的了?不用问,地方上的狗官也没少了捞钱!
不过人家说了是官准立案的,他也不好发火,故此说道:“开宝局不犯法,打人也不犯法吗?”
“老爷容禀,常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这小子欠了我们的钱,我们打他那是给他留了情了,要不扭送官府,还能有他个好吗?怎么这您也怪我们的不是呢?”
话音未落,路川啪一声就给他来了个嘴巴子,打得那人准了两圈,差点没趴在地上,嘴角血就淌下来了。
“你……你怎么打人?”
“打你?打你怎么地?你先打官司吧你!别以为给你们分宜县的知县送了礼就保险了,分宜县的知县是谁?老子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路川这就咋呼起来了。
不过不别看他咋呼得凶,暗地里直冲王守仁使眼色,王守仁多聪明,一看就知道路川唱的什么戏,赶紧在一旁拦劝,“兄弟,别别别,犯得着跟这些人闹气吗?咱们还是办咱们的正事要紧,守章!还不把要犯熊壁南拿下!”
王守章也明白事,上去二话不说,把熊壁南从地上拽起来,按着脖子就给拿下了。
路川也看演得差不多了,狠狠瞪了宝局众人一眼,一摆手,“走,回京!”
他走了,宝局众人可吓坏了,心说话,正心里犯嘀咕,就见王守仁迎面走了过来。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姓任,排行在二,大家都叫我冯二。”
“哦,冯二。我说冯二,你跟这熊壁南有什么关系?”
“没没没,小人跟他没半点关系。”
“没关系最好,要不然你也得跟着打官司。这熊壁南乃是朝廷的要犯,我们是秘密抓捕于他,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你既然见着了……”
“小人看见了也烂在肚子里,打死都不敢往外说。”
“嗯,算你明白事。也希望你心口如一,如若不然,小心你全家人的脑袋!”
说罢扬长而去。
等出了城门,到了树林里,王守章乐开了,看着路王二人笑道:“我说大哥,路大哥,您二位这配合不错啊,瞪眼说瞎话,一唱一和,瞧把那帮人给吓得,好悬没尿了裤子。我算是学下了,等有机会我也试试。”
王守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学下什么了?就你这两下子糊得了谁?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说着他便给众人讲了讲他和路川、江彬怎么在衢州假扮锦衣卫,怎么糊弄衢州各级官员,怎么和真的锦衣卫对弈的事,众人听闻是无不称奇啊,等再看王守章,眼神里的崇拜就更重了。
不过路川没说话,乐呵呵来到熊壁南的面前。熊壁南早就认出他来了,只因方才在城中,说话不那么方便,这才没有相认。此时见路川向自己走来,心里一高兴,咧着大嘴笑开了,刚想说话,冷不防啪啪两声,左右脸颊各重重挨了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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