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黄昏时,明湘都待在画室内。
她将那些画,一遍又一遍地看过去,仿佛要将它们一一印在心里。
那象征着父亲对她的关爱。
她无法与父亲见面,记忆里也少有父亲的身影,如今却能透过这曾记载着时光的画卷,感受到,铭记着他无限的疼爱与纵容。
她推开门时,见到冯宛站在外面,望着院子里那棵冒出绿芽的槐树。
金色的余晖映着她柔婉的面容,冯宛眼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怀念和深重的寂寞。
那一刻她仿佛与整个世界抽离了。
明湘一怔。
她想到冯宛之前对她说的话。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希冀着美好的感情,并成功得到了,以为那就是永恒……然而那只是转瞬即逝,他给我留下了一时的幸福和永远的孤独,我终究还是入了宫……”
她这一刻有多么怀念,就有多么寂寞与孤独。
察觉到她的视线,冯宛慢慢转过身,对她轻声道: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现在跟我回宫,陛下该冷静下来了。”
“第二,留在燕国公府里,做顾望之的女儿。”
“相信我,有这个身份,你不会过的比任何一位宠妃差。当然,如果这种情况下,他还愿意立你为后,那又另当别论。”
她之所以说是顾望之的女儿,是因为冯宛的入宫并不光彩。
这是一个秘密。
最开始的时候,不少贵族心知肚明。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任帝王的刻意遮掩和知情人的缄默不语,如今已经少有人知。
明湘看着她,道:“我要回宫。”
冯宛摇了摇头,“看来你们的感情比我想象的好。”
明湘微微垂眸,“我不想离开他。”
冯宛道:“上一次你跟我说话时,已经想起来以前的事了,对吗?”
“我只是想起了一部分。”
冯宛慢慢道:“如果我没有入宫,或许我会觉得你的选择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那母亲是不赞同我?”
“宫里的关系太复杂了,你……”话说到这里,冯宛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顿住了。
她问明湘:“你刚才叫我什么?”
声音失去了之前的淡定,显得有些急切。
明湘自然道:“母亲啊。”
冯宛捋了捋发丝,显得有些无措。
好半天,她才笑了笑,“这很好。”
说这话时,她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天色擦黑的时候,冯宛和明湘回到了宫里。
冯宛没有去送她,停在了昭武门前,她说:“如果陛下看到是我来送你,只会觉得我是在向他示威。”
明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冯宛再次看了她一眼,“之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
说着,她留了人在明湘身边,转身离去。
她虽然被宫人齐齐簇拥,背影却在月色与黑夜中无限的拉长,像是天边唯一一轮月,孤冷而幽深。
明湘看到这一幕,有些窒息。
她深刻意识到,这些年冯宛受的苦,不会比她少。
花梨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她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只知道陛下突然离开,贵妃和太后一起去了燕国公府,到现在才回宫。
明湘低声道:“怎么了?”
花梨微怔道:“总觉得太后娘娘,好像很寂寞的样子……不过,大概宫里的女人都这样吧。”
说完这话她就意识到不对,连忙纠正道:“不是,娘娘肯定不是这样的。”
明湘抿了抿唇,这一刻,想到了曾经在宫里见到的如空气般的妃嫔们。
她抬步走向了文华殿。
夜晚的文华殿仿佛盘在深宫的巨兽。
元宝公公不安地搓着手,站在殿外,一见到明湘,就仿佛见了救命恩人般惊喜。
“娘娘,你可算来了,回宫以后,陛下就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明湘一顿,看向贺淼。
贺淼黑脸一片冷漠,没有开口的意思。
但显然这件事并未被传出去。
一只浑身漆黑的八哥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元宝公公肥硕的肩膀上。
“怕怕,怕怕。”
他眨巴着豆豆眼道。
竟然是把和尚都赶出来了吗?
明湘犹豫着走了进去。
殿门又被关上。
文华殿的宫人们显然很信任贵妃有让陛下消气的能力。
室内一片漆黑,明湘找到了一盏灯,点了起来。
火光亮起的瞬间,冷漠阴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还回来做什么?!”
明湘回过头,看到赵据一个人坐在王座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明湘看到他出宫时穿的外袍还没换下。
她走过去,手伸出去解他的外袍。
赵据冷冷甩开她的手。
“你还回来做什么?!”
他冷冰冰地重复这句话。
明湘无奈柔声道:“我是陛下的妃子,现在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赵据冷笑道:
“可你还是冯宛的女儿!”
一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便像是从齿缝里钻出来一般,咬牙切齿般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和冯宛串通好怎么来欺骗孤,看到孤被你迷的神魂颠倒的模样,你们心中很痛快吧?”
“当初是先帝拆散了你们母女,所以你们就这么报复到孤身上。”
“要不是这次我忽然去找你,你们还想联合起来骗孤多久?”
他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从未有过的疑心与阴鸷。
明湘从不曾知道,赵据是疑心如此重的人。
或者说,从他们见面伊始,他的疑心从来都不是用在她身上。
他会去疑心身边的大臣和亲人,却从未疑心自己的枕边人。
她努力平静道:
“我之前确实想到了一些还在燕国公府的事情,但我并非有意隐瞒陛下,因为我一是不确定,二是不知道该如何跟陛下开口。”
“我并没有和太后串通,这次甚至只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
“我不了解先帝的事情,我也从未想过报复陛下。”
“我今天才刚刚确认自己的身份。”
赵据沉着脸,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明湘伏在他膝上,轻声唤他,“陛下……”
赵据盯着她,“你离开,回你的燕国公府,之前的事情,看在你我之前的情分上,孤可以既往不咎。”
他的话说的冷漠又刻薄,然而他到底没有再推开她。
明湘望着他的美目中,几乎立刻是溢满了晶莹的泪水。
她红着眼圈道:
“陛下,你是不要我了吗……?”
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轻的像是羽毛,却狠狠砸在了他心头,让他心脏几乎抽搐地疼。
赵据紧紧抿住了唇,握紧了手,手背绷起累累青筋。
明湘垂眸轻泣道:“陛下,你答应过我,不会不要我的。”
她伸手去摸他的手。
赵据躲开。
明湘在他膝前哭了起来。
眼泪的热度与湿意,穿透衣料,让他感受到她的无助与委屈。
“别哭了!”
他暴躁道。
他终究是受不了她在他面前哭的那么可怜。
粗糙的手指粗暴地擦着她脸上的眼泪。
明湘抽噎着,蹭了蹭他的大掌,又去磨他。
赵据旋即钳住了她的下巴,深邃的目光攫住了她。
“孤和她,你只能选一个。”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贵妃和燕国公府的女儿,你也只能选一个。”
他的霸道一如既往。
他既无法忍受她与冯宛的血缘关系,也无法任由她绝望。
他的人,必须和他自己是一条心的。
他爱什么,她也爱什么。
他恨什么,她也恨什么。
他无法忍受冯宛,那她必须也不能忍受。
明湘怔住,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她以为自己的示弱与讨好会让他妥协。
可她显然自视甚高,把他和冯宛的恩怨想的太简单了。
赵据无法做到,因为对她的爱,就去强忍她与冯宛的关系。
他是一国之君,高居庙堂,本不用受这种委屈。
明湘沉默了。
在那一刻,她想到了冯宛离开时,倍显寂寞的背影。
她是寂寞到骨子里的女人。
犹如烟花般,曾经灿烂过一瞬,之后永堕深沉的黑暗,并在黑暗中无数次的怀念那灿烂。
于是越是怀念,越是思念,越是刻骨的孤独寂寞。
倘若她的出现,能给她的生命再次点亮一盏灯。
那她的离去,会不会再次推她进入更阴沉的黑暗。
她的沉默让赵据愤怒了。
他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做出选择!
“走开!”
他低吼道。
这一刻,他忽然恨自己给了她选择,把自己放在被有可能抛弃的位置。
或者说他刚才本不是给她选择,他是在给她机会,而她真的把这当成了需要犹豫的选择,反而彻底触怒了他。
他深刻意识到,其实不止是明湘在害怕被他抛弃,他也在害怕。
只不过因他是男子,是君王,他是需要被明湘讨好的存在,所以之前从来没有暴露出这个问题来。
直到他发现,原来他也是可以被她抛弃的。
看到他愤怒的模样,明湘几乎是立刻做出了选择。
她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急切道:“我选陛下,我要当陛下的贵妃!”
赵据胸膛起伏。
他忽然站了起来,因为惯性,她险些坠到了台阶下,又被他拉了回来,甩在了王座上。
明湘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居高临下的冷冷质问。
“虞明湘,你刚才在犹豫什么?!”
他刚才的疑心本被她打消些许,却因为她刚才的犹豫,又升腾了起来。
他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对他的好,都是因为入了宫的迫不得已。
明湘急着解释道:“我刚才不是,只是太后她……”
“别跟我提她!”他忽然暴怒。
明湘一只手支在王座上,无助哭着道:“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你不要这样,我怕,赵据我真的怕……”
她越是哭,他越是烦躁。
他本厌人哭。
只是因为她,才有了耐心,去哄,去忍。
他猛地上前,吻住了她颤抖的唇。
“刺啦”一声,衣裙裂开的声音。
四周的气温不断升腾。
冰冷的地砖上,空荡荡的。
那愤怒织成的慾望,有多么急切,便有多么强势,根本不容人拒绝。
茶盏歪倒,水滴滴答答,顺着桌案,滴水成流,落在了地面。
过了好久,王座上的异响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吻住她哭肿的眼睛,宣称:
“今日的事情,孤当没有发生过,你也是。”
明湘越过他,看到了昏暗旋转的穹顶。
此时她脑海里只回旋着一个念头。
——我们真的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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