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倾盆, 直到第二日,仍旧是乌云密布。
张太太一早起床,窥着天色,和张太傅商量,
“咱们午后才回京, 我瞧着天色不大好, 恐怕和昨日似的有雨。
柳家姑娘身子骨看着羸弱, 山上又阴凉潮湿的, 她恐受不住这寒气。
正好,昨日收拾出来几盒子丹参,送到她那院中可好?”
张太傅见夫人一脸郑重和自己商量,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听到最后, 不过是妇孺间的小打小闹,笑道,
“不过是几盒丹参, 你要送, 只管送去。”
“我是担心,你和那肃毅侯不对付!”
张太太见自己一番好意被误解, 道,“黄太傅倒了, 咱们家可就你一个,我父亲远在西南也帮不上什么忙, 若陛下因此疑你, 或者那肃毅侯发难,我可不帮衬你!”
“夫人费心!”
夫妻多年,张太傅见夫人为难,瞬间明白了未尽之意。
并不想把黄太傅倒台是因为谋逆和楚雄杀害柳道南一时说给夫人听, 略一思索,道,
“你若想去,倒也不必下帖子。
小厨房里南边的糕点不错,她小姑娘一个定是喜欢,还有前阵子做的衣裳,夫人一起送过去,也是一番心意。”
“只是昨日镇远军兵马出动,今日,若你见不到人便早些回来。”
见夫人瞬间眉笑颜开,张太傅犹豫了下,多说一句。他待月容是亲厚,可也不希望夫人这里出岔子。
张太太哪里顾得上细听,立即让陪嫁婆子前去准备。
不过大半个时辰,便收拾妥当,也不拉车,也不备马,只让婆子丫鬟拎着,便往月容所住的院落而来。
说快也快,不过半刻钟便到了。
四合院外,甲卫森森而立,为首的黑面将军瞧见张太太一行人,上前打了个千,
“在下镇远军韩有粮,请问是哪位夫人?”
张太太一见如此模样,想起相公额外多说那句,便知肃毅侯是夜里歇息在此处,皱眉便想要回去。
可想起月容,张太太心一软,招手让陪嫁婆子上前应答,
“我们家老爷是张太傅。”
韩有粮瞬间为难,这都卯时不知过了多久,侯爷还没有踪影。
张太傅夫人不同以往,黄太傅如今倒台,朝廷中除了侯爷,张太傅便是顶尖的人物。
更何况,侯爷手握兵权,并不大例会朝政。朝堂里说一不二的,也就只有张太傅一人。
躬身,韩有粮行礼,“侯爷在内不便打扰,夫人若是方便,不若换个时候再来。”
语气倒也恭敬,平日里的粗话一个也无,给足了张太太面子。
张太太皱眉,被拦下见不了月容不是大事,回家再给她下帖子见面也一样。
只不过,回头,食盒还冒着热气,热气腾腾才好吃,凉了,月容吃着腻口是小事,吃坏了肚子怎么成?
张太太亲自上前,
“侯爷既然在此,省的家里小厮跑一趟,我们家老爷有话带给侯爷,你只管前面带路就是。”
谎言!
张太傅有话,怎么会让妇孺传话,韩有粮横刀,刚要厉声拒绝。
听见身后大门吱吱呀呀开启半扇,林妈妈半个身子出来,
“侯爷方才晨练,听见张太太来,请夫人进去说话。”
韩有粮立即让开,“张太太请。”
等人都进去,韩有粮才耸下眉眼,侯爷起床晨练,也不吩咐他们行事。
那今日京中,是不去抄家了?
月容一夜几乎无眠,男人似是不知餍足的兽,怎么也没个尽头。
至于月容自己,只觉得被男人如同煎饼一样,翻来覆去,折来折去,酸软疲惫宛如爬了十多次山。
好不容易天色发白,察觉男人起身开窗通风,冷冽空气带着泥土清香进入内室,一夜热气消散。
月容昏沉脑袋越发疼痛,裹紧被子,才昏沉沉睡过去。
张太太进了四合院,林妈妈并没有带她往西屋去,反而是带着她往正房而去。
入内居中是茶厅,几张太师椅,屏风隔开两间,左侧靠窗位置,男人立于檀木桌前,执笔疾书,张太太瞧着,倒像是一些人名官职。
张太太打量了下男人,家常灰褐道袍,发冠梳起黑发,长眉入鬓,眉深目阔,即便是家常衣裳,那股子铁血沙场里磨练出的气势,也让人望而生畏。
的确是配的上月容那姑娘,除了,看起来无情无义了些。
张太太躬身,“臣妇见过肃毅侯。”
顾知山停笔,喊了声起。把笔墨吹干,封进牛皮纸递给张太太,
“烦请转交张太傅。”
张太太接住刚要说话,抬头,瞧见顾知山唇角有血痕,捏紧信封,咽回去原本要说的话,笑道,
“前几日月容去我那里,说是南边来的芙蓉花饼好吃,我今日带了些来,怎么不见她?”
提起月容,顾知山眸色餍足,不由带了几分欢喜。
“她昨日睡的晚,眼下还未起。夫人若是要见她,等回京之后,再见也使得。”
难得,顾知山开口解释。
张太太越听脸越沉,听顾知山说话,仔细打量他唇角,可以去看,凑的近了,甚至见血痕上牙印明显。
龇牙必报,心狠手辣的顾知山被咬了,会毫无反应?
张太太拧眉,见顾知山推脱不肯让自己见月容,越发沉了下去,面上不动声色,窥着外面天色,
“这都临近中午,我家老爷过午便要回京,我去瞧瞧月容,我听她说,在西间住着?”
说罢,根本不等顾知山回应,抬脚便往西屋去。
顾知山见此,自然明白张太太似是误会了什么,见林妈妈刚要去拦,挥手让她退下,语气温和跟在张太太身后,
“倒不是不让夫人见她,她年纪小爱贪睡,在夫人面前失了体面。”
张太太哪里肯相信,一心只认为月容受了委屈。两三步进了西屋内室,转过穿堂,便见窗户打开。
凉风直吹床榻,床上,撩开帷帐,月容呼吸沉沉,衾被裹得严严实实,只乌黑发丝垂在被外,俨然昏睡过去。
张太太见自己一路行来动作并不收敛,脚步声也略重,寻常人听见,怕早就起身。
怎么月容,毫无动静?
心跳停了一瞬,张太太坐在床角,轻拍月容露在锦被外的胳膊,小声喊她,
“月容,月容?”
“嗯…”
月容睡的迷迷糊糊,头疼欲炸,嗓子干哑,说不出一句话。浑身上下,无一块儿好肉,酸疼无力,让她实在是打不起精神。
勉强应了一声,便扭头,又要沉睡过去。
张太太见自己喊了两声没有回答,又伸手去碰月容在锦被外的膀子,超乎寻常的热。
扭头,顾知山站在屏风外,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床上佳人。
顾不得什么礼仪避讳,问他,
“我瞧着月容睡的不踏实,让厨房烧了滚烫的水来,我给她擦拭一下。”
位高权重的太傅夫人亲自动手,顾知山自然不肯同意。
可下一瞬,瞧见张太太低声哄床上佳人松开被子,露出烧的嫣红脸颊,总算是意识到问题不对。
两步上前,也不顾张太太仍旧在此,大掌抚摸月容光洁额头,滚热发烫,明显是发烧了。
想起昨日,顾知山难得起了几分歉疚。昨日,其实他不该强占她,他知她不乐意,眼泪流的他肩窝湿透。
可两月未得肉味的男人实在是不想控制自己,更别说还有黄忠义添了把火。
他让月容等他!明显,这是对月容还有心思。他不趁机把佳人生吞入腹,才是傻子。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月容会生病,明明拿药汤泡浴驱寒。或者是,他想到了,下意识的忽略。
佳人床榻上面带痛苦之色,唇瓣干涩,面部陀红,知她此刻怕是极为难受。
张太太呢,也极为难受。她对月容一见如故,只当成自家孩子般疼爱。可怜她那么个出身,又和自家老爷有几分相似,哪怕不是她的囡囡,她也不愿意亏待她。
见顾知山查看她是否发热后,傻愣愣低头不知思量什么,来了火气,
“让丫鬟端热水来,我给月容擦身!
至于侯爷,娘娘驾临行宫,想必有太医随行,劳烦侯爷亲自去请!”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张太太和方才正房里客气疏离的态度迥然不同。
顾知山不知在想什么,眸色暗沉,对张太太的脾气照单全收,转身骑马往行宫而去。
因月容未起,洗漱净面的水,厨房里徐婆子早就备着。听见里头动静,忙从小泥炉上提了水,热热的倒了一铜盆,亲自送到里间。
张太太一边柔声哄着月容,一边把锦被拉开,一身皮肉袒露床榻,指痕斑驳,一夜过去,青青紫紫,看着好不可怜。
张太太几乎压不住火气,女儿何等娇嫩体质,偏那肃毅侯,看着是人模狗样,怎么下手没个轻重!
徐婆子拧了毛巾递给张太太,窥着后者脸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声道,
“太太若是真心疼姑娘,救救我们姑娘吧!”
张太太把毛巾放置在月容额头,肩膀脖颈也各放了一个,听见徐婆子这话,转身问她,
“你们姑娘过的不好?”
徐婆子忙又磕头下去,语带哽咽,听着让人揪心,“奴才家男人是柳老爷书房里裱画的匠工,老爷在时,姑娘金尊玉贵,谁敢轻待她一分。
可老爷一没,严霜烈日,姑娘便再无舒心日子过。
这么些年,姑娘好不容易嫁人,有几日安生日子。谁知肃毅侯强夺姑娘,禁锢在这山上,叔叔婶婶没来瞧过也就算了,日后侯爷若是松了手,姑娘连个去处也无。”
“知道了,你起来吧。”
早就知道的事实,张太太竟然连气也懒得生。察觉月容气息略安稳,又换了一遍毛巾,体温略降。
张太太这才四处打量了屋子,的确如同林妈妈所说,看起来是个临时居住的地方。
西侧间堆的满满当当,皆是锦罗绸缎并各色箱笼,里外间加起来不过她卧室一间开朗,到底是山中寺庙,装设也陈旧,不知什么时候的老摆设。
越看越发心凉,又想起床上佳人发热,瞧着肃毅侯这般模样,哪里像是捧在手心里疼的样子。
拧眉,下定决心。
拍了拍手,陪嫁婆子捧着食盒衣物匣子进来,张太太拿过衣服匣子帮月容穿上里衣,轻拍月容肩膀,语带疼惜,
“好孩子,你愿不愿意,跟伯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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