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男人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微妙, 误以为对方开窍的沈裴有心试探了几次,却发现这人似是真把他当成了师侄,大大方方, 反倒让一切亲昵都显得坦荡。
两日之后, 其他参加莲华秘境大比的门派也陆陆续续到了沧澜城,考虑到玄逸和虞寒洲二人的性格, 相对最能说会道的沈裴, 自然而然成了那个负责“外交”的长老。
在上辈子的发展中,忙于闭关的沈裴其实并没有带队参加大比,所以最近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都算是新鲜。
尤其是莲华秘境大开那日, 白衣青年虚虚踏在海面望向入口, 当真生出了些恍若隔世的感慨。
阴云密布,雷光闪烁,一十二朵虚幻的红莲四散各处, 各派弟子乘着各自的法宝或灵剑,迎着比山还高的海浪,流光般地坠入其中。
而站在更远处观望的各派长老,修为自是远超金丹, 哪怕先前没有进过莲华秘境,也无需担心被那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红莲卷走吸入。
黑沉沉的双眸似是能看破一切阵法伪装,玄逸笃定开口:“观这秘境规模, 其主人生前的修为, 怕是已临近飞升。”
“各派掌门也是如此推测,”好歹也比沈裴多当了几十年长老, 虞寒洲对这其中的关窍多少有些了解, 听得玄逸开口, 立即耐心解释,“但那主人设了限制,仅有金丹及以下的修者才能进入。”
稍稍顿了顿,他压低音量:“……至于宗门派我等前来,也是怕有哪个小辈侥幸得了传承,却为此丢了性命。”
否则的话,各门各派又哪会让自己相对最能打的长老、每隔十年就陪小辈出山一次。
“如果我没记错,沈裴的剑就是从莲华秘境带回来的,”提及兵刃,虞寒洲转头,明显活跃起来,“听那次的随行长老说,当时异象频出,所有人都觉得是你得了那传承。”
“可惜并没有,”故意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耸了耸肩,沈裴随手在腰间一抹,“好用归好用,但它就是一把普通的软……”
剑。
话音未落,那把原本安分躺在青年手中的华美细剑,倏地红光一闪,与秘境入口的气机联系在一处。
脚下无声无息绽开一朵虚幻红莲,尚未搞清楚状况的沈裴暗暗叫糟、本能想推开站在自己身旁的两人,谁料下一秒,他伸出去的指尖便被紧紧握住。
——师叔。
纵使天旋地转的传送让人无法看清周围的景象,沈裴依然可以确定,是谁跟着自己一跃而下。
仿佛在短短一瞬间吃掉了n颗无形的定心丸,本该表现出慌乱的白衣青年,不仅神色如常,甚至还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等他再落地时,周围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晴空与草地。
优雅站在沈裴旁边的男人则一脸淡定,仅虚虚一瞥便做出了判断:“当心,是幻象。”
幻象?
半点没有怀疑男人的提醒,沈裴试着平复自己轻松愉悦的心情,四周的景象果然如湖面般、微微泛起了涟漪。
时刻留意着秘境当中的变化,玄逸偏头看向青年,话里带了些疑惑:“你很开心?”
按理说,乍然被拖进一个全然陌生的地界,哪怕没有幻想中的怪物攻击,也不该如此风平浪静。
“只是没什么好怕的而已,反正师叔都跟着我掉下来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白衣青年眼神游移,低低咳了一声,“那个……手。”
丝毫没觉得自己一直牵着青年指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玄逸脸不红心不跳,微微泄力,从容不迫地还了对方自由。
重新召出之前发生异变的章台柳,沈裴试着用自己三脚猫的推演术法卜算了下,却没能发现任何可以称之为危险的预兆。
“是传承考验,”耐心等到青年自己尝试过后,玄逸才张口提示,“这秘境的主人似乎选择了你。”
上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茬儿,沈裴握紧章台柳的剑柄,眼中实打实闪过一抹错愕。
不是,传承就传承呗,若章台柳当真是钥匙,为什么还要他再等十年?
“可能是想让你先成长起来,免得身怀重宝遭人觊觎,”回想起青年藏拙压制修为的事,玄逸悠悠点评,“倒与你有几分相似。”
然而沈裴听完对方的解释,却没有一般修士被机缘砸头的喜悦。
前世今生的记忆交叠闪现,两相对比,他只觉得造化弄人,或者说荒谬。
正如0049早先提过的那样,上辈子的沈裴,生生抢走了原定反派的风头,将自己推到了攻略者的对立面。
彼时沈裴临阵突破,拼着重伤,亲手斩杀了那妄自称尊的魔头,谁料一下山,等来的便是同门的背刺。
若循着一般的逻辑来讲,齐九朝那番揭露沈裴是祸根的推测其实漏洞颇多,毕竟境界之差有如天堑,假设缥缈老宗主的死当真与沈裴有关,对方就算是为了做戏,也没必要以合体期修为去挑战大乘期的魔尊。
但当时在场的修士却都信了。
只因那齐九朝还说了一句,他的师兄是上界跌落的神兵化人。
众生平等,花鸟鱼虫皆能得道,器物之灵亦是如此,沈裴虽早就听过类似的理论,却没想到这话有天会落在自己头上。
他觉得可笑,偏那齐九朝巧舌如簧,将瞎话讲得信誓旦旦。
若非本体为兵刃,素来擅长占卜推演的缥缈道宗,如何会突然冒出一个冠绝三界的剑术天才?
若非早就体验过大乘以上的境界,对方又如何能只靠着闭关,接二连三地突破进阶?
短短两年由化神升至合体已是奇迹,死战之后竟再越境,如此骇人听闻的突破速度,当真能随便用一句天赋解释?
而那一把软绵绵、寻不出任何名号的章台柳,又真能承受住两位大乘修士交手的威压、突破重重防御、顺便刺穿魔尊的元神?
还有沈裴的身世,亲缘近无,小小年纪便入了缥缈老宗主的卦,除了关乎飞升的机缘,能有什么值得这样一位甚少露面的大人物亲自出山?
——天生擅长玩弄人心,齐九朝面不改色地撒谎,仅仅用了几句质问,就轻易勾起了其余修士心底对沈裴的怀疑。
更重要的是,倘若沈裴真是神兵化人,在灵性散尽以后,对方的躯壳,也会重新变回最初的模样。
神兵,一把可能与飞升有关的神兵。
在那一刻,沈裴忽然明白,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去解释。
纵使他说出自己强行突破根基尽毁、再无进阶的可能又如何?近万年内都没有出现过成功飞升的例子,哪怕是再荒诞再渺茫的希望,都值得那些临近大限的宗主和长老赌上一回。
而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动动嘴巴,附和齐九朝的说法,便可将沈裴定
性为魔,名正言顺地去探明其中真假。
在大多数人的利益面前,似乎一切都可以被拿来牺牲。
只可惜天意难料,沈裴这人实在命硬得很,鲜血一口口地吐,神魂却迟迟不散,铲除主角绊脚石的支线任务完成,齐九朝也失了耐性,干脆按照攻略系统的建议,将对方镇压在了最最寒凉的极地冰海。
再后来,他顶不住各门各派的施压,又怕拖延太久出现什么岔子,便花积分换了一把剑和一张散魂阵的图纸,预备来个偷天换日,斩草除根。
【章台柳、章台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白衣青年喃喃,【若我当初没有闭关、得了传承、让世人知道这剑是莲华秘境的钥匙……】
【他们在那日、可会多信我一分?】
0049没有应声。
藏匿极深的秘境传承、乍看无奇的法宝灵剑,种种传闻加身,天才们的青云之路似乎就变得有迹可循,既可以给后来者一丝与其比肩的希望,也可以让那些心怀嫉妒的人,将一切怨愤推给命运。
但上辈子的沈裴呢?没什么特别的奇遇,和普通修士一样闭关,突破晋升却如吃饭喝水般平常,偏生他又没能在变故发生前拥有足以震慑三界的实力,那些藏在人性中最初的恶一经挑拨,便会无可避免地集中在一处爆发出来。
如果沈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后起之秀、不是玄元小世界最可能飞升的存在,最终的结局会改变吗?
0049推算不出。
它只是觉得,自家宿主行得正坐得端、以本该荣耀一生的九世早夭换来一世安稳,如果没有攻略者插手,对方定能顺顺利利飞升,用实力扫清所有藏于暗处的谋算。
然,凡事发生必留痕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无论此世如何,活在上辈子记忆里的那个沈裴,都没有机会再重来。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沈裴浑浑噩噩想了许多,外界却只过了短短几息。
日月同辉,天摇地颤,很清楚周遭幻象的剧烈变化来源于谁,玄逸一把捞起青年的左手,舌绽清音,用力掰开对方染血的指尖:“沈裴,醒神。”
犹如一道惊雷自识海划过,白衣青年眨了眨眼,猛地打了个激灵,飞快意识到这是个专门针对自己的心魔阵。
可源自外界的提醒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就在沈裴回神的刹那,两人面前,一座简朴的洞府突然拔地而起。
浓重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沈裴无需刻意回想,脑中便跳出了对应的画面:
师尊。
此时洞府里躺着的,便是缥缈宗主玄清、他遭受暗算爆体而亡的师尊。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长春峰上那些肆意快活的日子戛然而止一去不返,只留给他一次又一次难熬的重伤与背叛。
“暴力破境会滋生心魔,”平静至极地说着最危险的话,玄逸未对那飘着血腥味的洞府产生任何好奇,仅垂着眸,掐诀治好青年受伤的掌心,似诱哄又似安慰地缓缓摩挲,“莫怕……”
“无论前路如何,我总归与你在一处。”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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