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药碗,满心欢喜地一饮而尽。她不是矫情的人,再苦也能喝。
喝完抹了把嘴,“真苦。”
看她喝了药,还是活蹦乱跳的模样就放心了。
转身要走,又被拽回去。
他狐疑转身,“你还有事?”
“你就这么走了?”
聂祈风道:“不然呢?”
宣翎儿指着躺在螺柜上的去疤霜,“你还要给我上药呢。”
眼神往边柜一瞟,“那儿有铜镜,你自个儿也能上药。”
宣翎儿咦了声,“这是凌波苑?”
“是。”
她又道:“是我上回住的房间?”
“是。”
她欢欢喜喜道:“我记得过去可没有铜镜,你什么时候买的?是专门为我买的?”
无法否认,都是为了她。总能为她考虑,似乎成了一种本能,即便嘴上再是否认,可行动比什么都诚实。
“本座还有事,先行一步。”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的人大叫。
健步如飞跑进去,却见宣翎儿摆出一张苦瓜脸,脸上披红戴绿的,还顶着两只乌苍苍的熊猫眼。
“你别看我,丑死了!”
他柔声安慰道:“其实也不丑,皮相不过是虚妄,看开就好。”
“打的不是你的脸,说什么风凉话。”宣翎儿望着铜镜中惨不忍睹的脸,“山贼太过分了,我分明护着自己的脸,可他却死命往我脸上打,毁容了!毁容了!怪不得你不要我了,敢情你是嫌我丑!什么皮相都是虚妄,都是鬼话!”
“……”
他不能接受宣翎儿质疑他纯粹的感情,眼下对她的冷淡,完全是为了她好。他实在不能接受,她在后宫被静妃害得生不如死。
聂祈风震袖道,“别闹!祛疤膏涂上两天,就能好齐全了!你毕竟是天赋异禀的药引子,这么点伤势对你而言,小菜一碟!”
宣翎儿闻言一怔,“这是生气了?”
他快步离去,再也不管她了。
在他的天师府,闹不出什么大的动静。倒是明光在宣尚煜的魔掌里,要救他安然无恙出来,真是要费一番思量。
他踱步过了木桥,青云提着食盒经过。
“座上。”
“你这是去哪儿?”
青云如实道:“您刚才让人吩咐膳房炖了稀粥,送去凌波苑,粥刚出炉,我这便送去。”
聂祈风看到青云,说也好。
天师府来来去去都是男人,即便都是清净的修身之徒,但毕竟都是男人。
他不放心男人,他连自己都不放心。
“凌波苑住的人是三公主,她随行没有宫婢,这两天就劳烦你照顾她。”
青云颔首说是。
他也有顾虑,又点拨了一句。“不过,你不要暴露身份,还是男儿装示人。”
青云说是。
彼此从桥上,擦肩而过。
凌波苑清雅,离栖迟阁不远。
抬眸,望着凌波苑的匾额,迈了进去。
宣翎儿对着铜镜,一边呜呼哀哉,啧啧道:“这么美丽的俏脸,真可惜。”
青云见过宣翎儿,暗中打量过多次。
叩门入内,低眉顺眼,“公主,膳房炖了粥,您趁热用些。”
宣翎儿闻声看去,清秀的小道长,两弯柳叶眉。她见人是一副笑模样,好似心无城府,“小道长面生呐。什么时候拜入天师府的呀?”
青云垂着头,可不敢正面对视,她打听过,这个公主坏得很。“有一些年景了,不过一直在膳房,所以公主您没见过我。”
“我?”她笑了笑,“小道长不该自称‘小道’抑或‘贫道’么?”
青云连忙掩饰失态与惶恐,“小道失礼,还请您包涵。”
她笑着说无妨,“我同你开玩笑的,漂亮的小道长,我真是忍不住多看两眼。这是什么粥?青青绿绿的,看着就没胃口。”
青云汗颜道:“青菜粥,是菜园里新摘的小菜剁碎煮粥的。您将就用点。”
宣翎儿一脸菜色,嘟囔道:“膳房有麻油么?去弄点麻油过来,淋上两滴。”
青云说好,菜粥放回食盒,重又提回去。
宣翎儿冷静地看她离开,身形消瘦,倒像是个喝风饮露的人。
麻油在青绿的菜粥上浮动,香喷喷的,吃不出什么味道,却有满嘴的油香。在红尘中打滚的人,偏爱这种接地气的滋味。
满脸嫌弃地喝了菜粥,却品味到了偶尔吃素的妙味。“放了麻油,果然好吃,堪称点睛之笔,小道长,你要不要也来尝尝?”
青云连连摆手,说不必。
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云。”
宣翎儿不禁念道:“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嗯?”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还能标注这么高雅的诗词。“公主才富五车,才高八斗。”
宣翎儿摆了摆手,“谬赞谬赞。这是《长恨歌》,我念书那阵子,要求通篇背诵。”
青云点点头。“您若是没什么吩咐,小道就下去了。”
“忙去吧。”临到了门口,只听宣翎儿问道,“你知道夏凉住哪儿么?”
“夏凉?”青云道,“小道不知。”
望着青云离开的背影,宣翎儿心中一紧。
春放亲自给夏凉上药,包扎伤口,夏凉不吃痛,嚎得跟杀猪似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不过就受了点小伤,怎么就不能忍一忍?”
夏凉回怼道:“你别得意,你以为揍三公主这事儿能这么过去。座上那个小鸡肚肠,铁定会秋后算账的!”
把创伤药瓶瓶罐罐收拢,春放扑了扑手。“座上跟三公主,不是分开了么?”
夏凉一副在感情世界中游曳生姿的过来人模样,“你瞧着,座上对三公主的态度,像是要跟她分开么?分明就是想爱不能爱,吃够了感情的苦。”
“啊?是这样的么?”春放对他的说话,很是质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说得好像你经历过感情似的。”
“我,呵呵,没有。”
春放跟随聂祈风多年,是陈国后人,更是亲信。他明白聂祈风的顾虑,国仇家恨,是横亘在两人之前的天堑。
“你说,咱们座上,跟三公主合适么?”
夏凉自认为很有发言权,“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些事,座上也控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