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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丽正殿, 大殿空旷寂静,数十盏宫灯照亮着偌大的殿内,殿内上方坐着太子时庭瑜, 底下依次坐着时于归和顾明朝, 大殿正中跪着一人,正是老瞎子。

    原来时庭瑜算准这是一件打击杨家的大事便联合众人使了一出偷梁换柱之计。

    时于归和蔡云煜假装争吵, 离开众人视线, 从千秋殿出发, 偷偷入刑部带走老瞎子, 而顾明朝和郑莱光明正大吸引外人注意。

    事情果然如太子殿下所料,郑莱在回来的路上确实遭遇了一连串的意外,路上被拦, 假老瞎子失踪, 最后时于归带着蔡云煜和顾明朝瓮中捉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抓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就是小夏口中的老瞎子?”时于归饶有兴趣地看着正中间的人。

    老瞎子看向时于归,人人皆道千秋公主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韶颜雅容姿色无双, 不过在他眼里却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只能看到她形容娇小,穿着颜色鲜艳的华服, 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声音轻快, 带出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本名胡/春/华。”老瞎子收回视线,轻声说道。

    时庭瑜皱眉,他手中拿着正是天元三年的花名册, 当年共选进士两百八十九人,创下大英开具科举以来,第一次进士人数如此之多的一次科举,众人笑称是买菜选拔,买足了斤两才肯罢休,暗地里,人人都瞧不上天元三年的进士。

    那本进士名册厚厚的一本摊在时庭瑜案头,在老瞎子被送入东宫之际,他便早早翻过,他确信里面并没有叫胡/春/华的人。

    老瞎子低下头,声音低沉,脸色灰白,他继续说道:“不过世间早已无胡/春/华,我如今名为梁瑞。”

    时庭瑜波澜不惊的脸上顿时露出吃惊的神色。下首顾明朝皱眉,反驳道:“梁瑞为天元三年的第三十八名,中举时二十六岁,当年就被选任为仓口县县令,期间吏部一直考核为优,半年前被调回长安,但不幸落水,如今早已被户部销户。”

    顾明朝记性极好,早上匆匆翻了一遍,便把当年两百八十九人的情况全部记录在脑海中。

    当他说出梁瑞的时候,甚至觉得可惜,如今大英人多官少,翰林院舍人堂人才济济,可惜只能日复一日地耗在那方寸之地,没有人脉,没有金钱,领着微薄的薪水,连勉强度日都难以为继,其中不乏才华出众之人脱颖而出,破了那些枷锁,梁瑞便是其中一个。

    他在仓口县爱民如子,修路铺桥,降低粮税,年年吏部考核为优,只是他一无人脉二无金钱,再任上耗了近十年之久,难得吏部空出职位召他入长安城,却不幸船只失火,在运河上倾覆,葬身鱼腹。

    老瞎子冷笑一声,脸上纵横的伤疤顿时狰狞起来。他睁开眼,准确无误地看向顾明朝,脸上带笑,眼睛却是阴冷得吓人。

    “我要是他们,梁瑞也必须死。谁叫他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

    “谁?”一直在上方沉默不语的时庭瑜紧紧看着老瞎子。

    “杨沛祁。”老瞎子毫不迟疑,口含怨念,恨不得把人扒皮食肉,怨恨之意扑面而来。

    “孤不管你是胡/春/华还是梁瑞,但必须提醒你,污蔑攀扯朝廷栋梁,千刀万剐之罪责。”时庭瑜冷冷警告着。他是想要扳倒杨家,但必须是证据确凿的事情,一击必中,一次必杀。

    “我若是有半句谎言,自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老瞎子重重磕头,冷静发誓。

    “那你到底是谁?”时于归听了半天也没明白老瞎子到底是谁。

    “我是胡/春/华,也是梁栋。不知公主可想听我讲一个漫长的故事。”老瞎子脸上露出怀念,痛哭,欢喜的神色,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我原叫胡/春/华,是丰州九原县一名秀才,父母双亡,靠着大伯救济这才考上秀才,但之后一直屡第不中,原本打算就此在村里开办学堂,但有一日,我的老师突然拿着一张名叫梁瑞的路引告诉我……”

    ——“你只要放弃自己的名字,拿着这张路引去长安城参加今年科举,你便能摆脱如今的困境。”老夫子的话深深映在他脑海中。

    父母双亡之时他不过八岁,大伯家中还有三个小孩要养,大娘对他格外苛刻,他能读书还是大伯一手强硬促成的,他白日干活,晚上借着月光读书。他原本以为自己资质不错,尤其是他考上秀才之时不过十六,可之后他赴京赶考两次落榜,大娘的脸色越来越差,他怕大伯为难便歇了心思。

    如今有一个触手可得的机会放在他面前,就像是在他面前吊着一块肉,滋味可口,让人垂涎欲滴,他心中争斗了许久,在一日被大娘偷偷藏了他的晚饭后彻底爆发出来。

    他忍不住点了头。

    之后的事情完全不受他控制,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伙人推出一个与他相似的人,看着他经历溺死,下葬,被除名的过程。他看着他大伯趴在别人的尸体上痛哭,亲眼目睹‘胡春华’被亲手磨掉所有痕迹,不复存在。

    也许是太过震撼,他的内心被动摇,原本的兴奋紧张变成畏惧害怕,他开始警惕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但木已成舟,他没有反抗的余地,恍恍惚惚地中了举人,恍恍惚惚去了仓口县。

    他心中畏惧,与他接头的一直是一个矮小眯眼的男子,脸上一颗硕大的黑痣,外号也是黑痣。与他说话时,男子神态阴森高傲,宛若注视蝼蚁,他心中愤怒憋屈却是毫无办法。

    他被人安排在仓口县前两年没得到任何通知,只是叫他好好治理吏治,他一直战战兢兢,直到第三年他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命令。

    ——当月五日晚上不许百姓出门,大开城门。

    他心中好奇,但身边无人便不敢出去,直到有日那人又过来说要连开两日城门。他心中实在好奇,当夜便自己偷偷溜了出去,但他一介书生,行踪暴露颇多,没一会就被人发现了,惊慌间被人带进一间昏暗的屋子。

    “谁救的你?”时于归听得心绪起伏跌宕,见他突然沉默,忍不住问道。

    梁瑞深吸一口气,闭眼,脸上露出难过到难以克制的痛苦。

    “破庙中的人?”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明朝开口说着语句疑遗,神情却是格外肯定。

    老瞎子在一开始提起那个破庙中的人时便神情不对,他早已怀疑两人的关系,如今看他这般悲恸的模样便大胆猜测着。

    “他救了我,当夜甚至留了下来,他说他叫张武,是天元三年的武状元,如今是隔壁鹤原县的司兵。他是正正当当考上来的,和我这种借东风的,可不一样。”老瞎子笑说着,眼睛闪着晶亮的光泽。

    “他发现了什么?”顾明朝冷静问着。文武不通,县衙互止,按律即使是隔壁县衙,文臣与武将是不能无令接触的。

    老瞎子目光沉沉,垂下眼,轻声说道:“玄铁石。”

    大殿内三人神情巨变。

    玄铁石可是贡品,专供军队使用,由皇家负责开采,其余地方若是发现此类铁矿是需要层层上报的,管控之严连皇族中人都需要上报圣人定夺。所以常人无法使用此类兵器,不然便是欺君大罪。

    大英重武轻文,张武身为武状元被下放到鹤原县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心态极好,乐滋滋地上任。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鹤原县逢五便提早宵禁,不准他人外出,但又城门大开。他远远观望过便发现有一支队伍押着分量十足的马车去了西边也就是仓口县的方向,他观察几月后便胆大地跟了过去,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撞上梁瑞的原因。

    两人对这件事情都一知半解,交换信息也凑不出一个轮廓,只是得知有一样分量不轻的东西每逢五便会经过鹤原县和仓口县的地界,并且可能经过其他地方。

    “哪来的玄铁石,那些石头被送去哪里了。”时于归眉头紧皱。

    梁瑞摇了摇头。

    “我和张武查了三年,只查出一个朦胧的痕迹。有个位高权重的人在某处挖出东西,逢五晚上会依次经过鹤原县、仓口县、新泰县、儒林县,然后停在郊外,之后的县区便是第二夜继续押送,而且继续押运的人员会变动,我们猜测那些黑衣蒙面的人都是附近村镇的官吏,因为可以一夜来回不被认出。而且新泰县、儒林县都是县令亲迎,这也是我们猜测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的原因。因为我和张武都不得离开位置,事情便一直停在那边。”

    他笑了笑,那段日子他像是找到主心骨,浑浑噩噩的日子瞬间清醒过来,他不想被人控制像个傀儡一样,不知对错和黑白。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布下这么大一个局,那个人想干什么。

    “为什么是有人,那个时间你还不知道是谁?那现在又是如何确定的。”时庭瑜质疑着。

    梁瑞嘴角笑意骤失。

    “因为我被发现了。”

    那夜,也不知为何,于他接头的黑痣突然来衙门找他,让他彻底暴露出来,他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最后张武顺水推舟,让梁瑞推荐他,正式踏入这趟浑水。

    “我不该答应他的,那时他才二十岁。”他捂着脸突然痛哭道。

    之后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住,蚍蜉入了棋盘只能被迫前进,张武一步步高升至洛阳兵曹,而他依旧还是仓口县的小小县令,两人说着暗话,每月通信,知道了杨家,知道了玄铁石。

    直到有一天,他寄给张武的信再也得不到回信,他心中不安,他曾想去洛阳看看,但他不能,因为县丞衙役都是来监视他的。

    后来,他外出巡视的时候,被一个小乞丐撞倒了,收到了一张字条。

    “那个字是张武的,我认得,他叫我逃!我当时便觉得不对,但是来不及了,半个时辰后,叫我入长安城述职的官函便下来了。我被人强硬地带上船,我一直警觉,不敢吃他们准备的东西,有人放火烧船的时候,跳下湖里,这才保住了我的命,之后我一路被人追杀,差点瞎了眼睛,直到碰到小夏,才平静下来。”

    “第一:若是张武叫你跑,那就是他被发现了,那为什么他死的比你晚,还被你发现他的尸体。第二:为什么碰到小夏后追杀便停止了。第三:你有没有怀疑过张武的真假,他真的太巧合了。”

    屋内梁瑞的粗喘声还在回响,顾明朝黑色眼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他端坐在椅子上,沉思片刻,冷静提出疑问。

    一旁的时于归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因为整个故事听起来怪怪的,却又找不到哪里奇怪。

    ——顾侍郎就是厉害!她骄傲地想着。

    梁瑞愣住,他不可置信地说道:“他不是杨沛祁的人,他是江南道人士,我之后查过,那批被冒名顶替的人都是官内道和河东道的人。杨家的手也伸不到江南道那边去。”

    “第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的,我想查出他的死因。第二个问题我查了许久,发现他们似乎在忌惮小夏?”这话一说出来他都觉得荒谬,但是很快他想起自己查的结果,脸上露出错愕怪异的笑来。

    “又是江南道。”上首的时庭瑜和顾明朝对视一眼后,轻声感慨着。

    时于归耳朵一竖,眼睛警惕地扫过两人,嘟囔着:“你们在瞒着我什么。”

    “太子,抓到了。”黄门站在门口低眉顺眼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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