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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秋大典那夜的种种情况,顾明朝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但上了葛生的马车后才惊觉背后一阵冷汗。葛生驾着马车,慢悠悠地说道:“大郎君,车内有六娘子叫芍药准备的桂花糕,怕大郎君饿着。”

    顾明朝打开暗格,暗格内闷着一块银丝炭,糕点拿在手里余温犹在。芍药一向细心,这些事情做得向来体贴,桂花糕入口甜而不腻,芳香扑鼻。大宴的吃食华而不实,以冷食为主,是以他只吃了几口,其余入腹的都是酒水。

    “到了,大郎君。”

    一路平安地到了侯府,因着侯爷已经睡下,侯府漆黑一片,只有几盏角灯亮着,葛生提着气死风灯走在前边。

    顾明朝的院子在西边,要经过一角花园,花匠今夜也不知怎么了,洒了不少水,土地泥泞,葛生穿着棉布鞋,一踩一个印。

    “葛生,你的鞋几号。”

    葛生在泥地上艰难地走着,脸上带着一丝怒气,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九寸。”

    “你知道儿茶鞋几号吗?”

    葛生突然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摇手,手中的灯都晃得乱窜,激动地说着:“这……这如何能知道。”

    顾明朝突然反应过来,女子的鞋码可不能轻易让人知道,刚才也是张嘴问了出去,但也没想到葛生竟然是这个反应,心生恶趣味,压着嗓子说道:“葛生,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也对,年纪到了也是时候婚配了,我去跟静兰说一声,帮你张罗张罗。”

    葛生闷着头直走,低头沉闷地说道:“我哪都不去,要一直陪着郎君。”

    “哪能啊,娶了媳妇也是能一直陪着我的。”顾明朝见他这般模样,背着手,笑眯眯地跟在他后面,“哎,小心……”

    “哎呀,是谁!”一声娇俏,怒气冲冲的声音骤然响起。

    原来是顾静兰见人迟迟不回,心中担心,特意让儿茶出来看看,谁知儿茶的灯刚一出门没多久被风吹灭,她只得借着角灯的微光摸黑走着,哪曾想拐弯口突然出现人,那人动作又快又急,把她撞了个踉跄,直接撞倒在地。

    儿茶人小体轻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青色襦裙被污了一大块,气得脸都红了,怒气冲冲地呵斥道:“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儿茶,你怎么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撞到人的葛生愣在那里,一下子听出儿茶的声音,急忙扶起她。

    儿茶仰着头傻傻地看着葛生,想起刚才自己的语气,不好意思地连忙挥手说道:“没事没事,我……六娘子叫我来看看大郎君回来了吗?”

    “静兰还没歇息?”顾明朝接过葛生手中的灯,闻言,皱眉问道。

    今日大宴散得晚,兴庆宫又在东边,马车要横贯大半个长安城,光光路上时间就要浪费半个时辰,回到顾府已经将近子时。被葛生扶起的儿茶跛着脚,傻乎乎地应道:“还没啊,在等大郎君呢。”

    “人是你撞倒的,可要负责。”顾明朝提着灯笼打趣道。这话也不知为何激得葛生面红耳赤,哼次哼次不说话。

    “天色以晚,我就不去打扰静兰了,你带个话过去,让六娘子早些休息,这条路也亮了不少,你好生扶着儿茶。”顾明朝看着两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葛生意有所指地说着。葛生低着头,讷讷地点了点头,转身扶着儿茶去了顾静兰的院子。

    顾明朝的院子在顾静兰南边,中间隔了顾静兰自己种的小花圃和一堵花墙藤蔓。他回去的时候,屋内已经升起了炭火,烘的人暖洋洋的。

    “大郎君,有个叫阿瞳的人说是刑部的人,给您送了样东西。”说话的人名叫蒙楚,一道伤疤自额头贯穿眼睛直到下巴,满头黑白交加的头发,哪怕是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低着头,说话嗡嗡的,像含在嘴里说话。

    顾明朝眼皮子一跳,突然想起盛尚书大宴上的眼神,但他自认这事做得毫无破绽,环环相扣,盛尚书应该抓不到什么把柄。他心惊胆战地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只见里面写着‘速来,刑部’二字,这个字迹分明就是盛潜所写。

    “阿瞳可有再说什么?”顾明朝垂死挣扎地问了句。

    蒙楚摇了摇头。

    “来人,备马。”

    “郎君,六娘子熬了一碗安神汤……”捧着顾静兰熬好的茶汤,葛生刚进门,话还没说完,只看到顾明朝匆匆向着西侧门走去,蒙楚拦住他,简单说道:“刑部似有要事找郎君。”

    “那这……”

    “放着吧,别声张,让人熄了灯,别让外人知道郎君出去了。”蒙楚做事向来周到仔细,葛生虽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声张,但还是认真地吩咐下去。

    索性今夜是千秋大典最后一夜,宵禁并没有实施,只有禁军在城中巡视以防闹事,顾明朝骑马到刑部的时候天色微亮,赫然发现守门人阿瞳难得站起来,打着哈欠,靠在门边。

    “顾侍郎您终于来了,盛尚书已经在正堂等了不少时间了。”阿瞳眼尖,远远看到顾明朝,一副得救的模样,上前牵过马,边打哈欠边说。

    顾明朝下马进门后,停下来问道:“盛尚书……只叫你给我送了信。”

    阿瞳系好马,眼睛都要困得眯起来了,话都听不清,嘴里胡乱哼着,点了几下头,便闭着眼,梦游似的进了角屋。

    顾明朝见状只得等他睡醒之后再仔细询问,这事本来牵扯不到阿瞳,只是他最后去了角门,若是被有心人看到难免不会祸及他。

    阿瞳身份特殊,曝光在人前并不是一件好事。想来盛尚书特意派阿瞳来送行也是存心敲打他的意思。他暗恨自己思虑不周,加快脚步去了刑部正堂。

    一进门便看到盛潜合着眼坐在御赐的胡床上,胡床上的人面容苍老,脸上布满褐色斑点,昏暗阴沉的屋内除了微微的亮光便只剩下黑暗,层层重叠的眼皮掩着朽木垂垂的眼睛,这样的人闭上眼时透出死寂灰败的滋味,但只要掀开眼皮看你的时候,又觉得眼含精光,不容小觑。

    “盛尚书。”顾明朝行礼喊道。

    “喵~”大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娇娇地蹭了蹭顾明朝的下摆,一声不吭地躲到他后面。顾明朝抿了抿唇,正准备上前,大花四肢并用抱住顾明朝的小腿,生生用体重拖得他走不动路。

    “乖,放手。”顾明朝尴尬地蹲下来摸了摸大花的脑袋,大花用力拱了拱他手心,继续坚持不懈拖着他,不让他往前走。

    “喵喵喵~~”大花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着急。

    “让它走。”盛尚书睁眼平静地看着大花,大花素来嚣张的性格竟然被吓得后颈毛一竖,再也不管顾明朝,蹭得一下跑走了。

    “这猫倒是机灵。”盛潜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明朝说道。

    顾明朝沉默地站着,壁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直直地没入黑暗中,像是一尊尚未雕琢完成的巨大雕像,在黑暗中沉默寡言地肆意生长。

    两人一坐一站,皆沉默着,盛潜眯着眼看着眼前俊秀的青年,身姿修长清雅如竹,媲之美玉如切如琢,这般风姿绰约的儿郎理应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而不是被黑暗,仇恨所掩埋,阴私肮脏不该经由他之手。

    “我与你祖父相识于式微,一个是郁郁不得志的文官,一个是空有才华的武将,潦倒之际,两人共食一碗面,是我亲眼看着走到镇远候这个位置,光明磊落,不易其身,我原本以为你肖像你祖父,如今看来竟然是我看错眼了。”盛潜语含痛惜,面目却是极为冷静,那双眼皮耷拉着,惋惜的眼光一直看着顾明朝。

    “我虽知你难处,明你苦痛,却终觉隔了一层,不能感同身受,多年来始终无法开解于你,唯一一点,我为你祖父挚友须提醒与你,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蚍蜉无法撼树,你若是决心踏入这趟浑水,也需学会自保,杨家之事,朝堂博弈,底下浑水暗流众多,需知明哲保身方为上策,你与公主……还是少些来往。”

    顾明朝心中一震,知盛潜是知道他做的事情了,心中惊疑,却又不知是哪里出错,一时间嘴角抿成一个弧度,冷得吓人。

    盛潜见他这般模样,突然笑了起来,挖苦道:“现在知道怕了。”他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赫然是顾明朝写得那张纸。

    “你的字可是我亲手教的,伪装成何样,我岂能认不出,罢了,不过是冬日取暖的物件罢了。”他伸手打开案上的烛台罩子,点燃了手中的纸张,把烧着的纸扔在地上,端起茶来,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顾明朝看着火苗吞噬着那张薄薄的纸张,燃烧殆尽后这才拱手离去。

    “方思,你知道还有谁是不能露出众人视线的吗?”出门前,盛潜突然开口,语气幽幽,端着茶杯透过边缘线直勾勾地看着顾明朝。

    顾明朝原本以为他说的是阿瞳,却又倏地忆起他的语气,遍体生寒。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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