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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突自有打算,直接无视了一个守门卒的恶劣态度。

    他陪着怯怯的笑脸,向王大拱了拱手恭谨道:“衙役哥莫怪,唐某特来衙门为本家三十六名家仆奴婢办理放良文书,这是三十六人的卖身契和唐某的首状,烦请通报一下县君或者本县主簿。”

    说话间,唐突递过了一卷文契,又悄悄往王大腰间的布袋里放了一把铜钱,叮当作响。

    王大一惊。

    他在衙门当差数年,还从未见过主动一次性为所有家奴办理放良手续的人。

    尤其是唐家这些家仆奴婢在主家落难后携款私逃,实在是罪不可恕,可唐突居然不计前嫌,还要恩释这些恶奴?

    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王大的态度很快变得极好了:“小郎君且请等候片刻,某这就去通报县君。”

    唐突笑着挥挥手。

    按照永徽律,家奴背主逃亡是重罪。一旦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

    而且家仆奴婢没有户籍,如不经官正式放良,他们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都铭刻着唐家的烙印,没有人敢收留他们。

    收留者同罪。

    正因如此,唐家阖府36名家仆奴婢在一夜之间集体逃亡,跟商量好了一样,逃得如此无影无踪,在唐突看来,绝不是树倒猢狲散那么简单。

    唐突判断背后有人撺掇主使。

    这批家奴神秘失踪了,能逃到哪里去呢?

    没有户籍,没有“公验”,没有过所——也就是身份证和通行证,寸步难行。

    所以,他们必定没有逃远,多半还隐匿在青州。

    能让这么一群人在青州实现人间蒸发,青州城里能做到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节度使严休复,一个是青州刺史朱腾。

    唐突在城隍庙前跟那群泼皮少年踢毬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有旁观者因为看到他而提起这件事。

    有泼皮还煞有介事议论说,在朱家城外的庄子外围见过唐家的某一个家仆。他们说者无心,唐突听者有意。

    严休复与唐平有旧交,应该不会干这种事。

    嫌疑最大的只能是朱腾了。

    但朱家为什么要打一群家奴的主意,单纯是为了把过去的落难少年往绝路上逼吗?

    唐突就想试探一下朱家的反应。

    ……

    “主动为那36名逃奴出具放良文书?”

    朱腾霍然起身,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这小厮到底意欲何为?莫非……”

    朱薇沉吟着:“父亲,这小厮向来就不能算是正常人,不可以常理来衡量。所以父亲也不必过虑,说不定还真是因为心肠软,想要当一回大善人也说不定。”

    “话虽如此,但老夫总觉得这小厮行事太过反常。不能让他乱来,免得坏了咱们的大事!”朱腾眉头深锁。

    朱薇轻笑一声:“那件事谋划已久,里里外外安排妥当,他还能逃得出咱们的手掌心?只要事成,父亲当众将所有罪责统统推给那小厮,管它是真是假,谁敢说半个不字?”

    “只要严休复一死,这青州还不是父亲大权独揽?”

    “女儿倒是担心,严休复死后,父亲能不能如愿以偿坐上淄青节度使的宝座,总领整个东海路五州兵马。”

    “背后那人应该不会言而无信,再说姓仇的也给了承诺。”朱腾眸光闪烁。

    朱薇盈盈起身:“其实也不怕。除掉严休复,青州兵马就完全落入父亲的掌控之中。他们兑现承诺那是最好,就算是节外生枝,朝廷另外委任节度使下来,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北海之地,有我们朱家在,他充其量就是一个傀儡。”

    “唐室已然式微,堂堂天子为一群太监玩弄于股掌之中,还说什么?此刻天下各镇拥兵自重,各自为政,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烽火四起。若到了那时,我们便退可割据淄青北海数千里之地,自成一统;进可挟十万雄兵,威慑河北河南,争夺天下。”

    朱薇柔媚的脸蛋上满是野心勃勃的红光,她将一只白皙粉嫩的小手搁在父亲朱腾的肩膀上。

    “正如父亲所言,此时种种,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严休复老谋深算,早已对我们朱家生出怀疑,若不当机立断除去这老贼,待他进京述职在朝中左右营运,朝廷一定会将父亲调离青州。若到了那时,父亲在青州十余年的苦心经营,才真正是会化为镜花水月一场空啊。”

    “至于背后那位,亦或者是京城那些阉宦,统统虚与委蛇就好……时机一到,谁也挡不住我们朱家成就大业。”

    朱腾被朱薇的一席话说得心潮澎湃信心百倍。

    若没有这个女儿在幕后的策划和鼓动,他固有野心,也未必有铤而走险的勇气和胆魄。

    ……

    未时许。

    青州城内坊市及南北城门口,都张贴出了一张显眼的告示:《唐突告三十六仆书》——

    “凡为主仆之因,均为三生结缘。既有缘起,必有缘尽。今家门不幸,难免殃及仆婢,趋吉避凶之心,人皆有之。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与其牵累而成冤家,不若诚心放还本道。愿尔等与某家相离之后,复谋良业,解释怨结,更莫相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是唐突亲笔所书。

    当然就算是他亲笔写的,旁人也不会相信,他更不会承认。

    在此《告三十六仆书》的末尾,他言辞恳切的广而告之,希望唐家逃仆尽快取回业经官衙盖了鲜红大印的放良文书,获得合法正式的良人身份。可以就地从良,也可以返回原籍云云。

    告示彻底引爆了青州城。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成为热议话题。

    唐家的境遇不是什么秘密,唐家仆婢一逃而空,也曾经引起不少人的唏嘘感慨。唐家的废物庶子对此非但不生怨愤,还主动经官、为这36名家奴解除贱籍,堪可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之举了。

    可惜,没有人赞许唐突的仁义心肠,或者胸怀器度,而更多的是嘲讽。

    窝囊废的名声来得越加猛烈了。

    不过这正是唐突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