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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风雨(五)鸡汤面

    苏遥懵上一瞬,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得这直来直去的小厮抬眼,甚为踌躇:“……三位公子,谁是苏老板的夫君呀?”

    暴雨惶惶砸下,他这话直直问出,整个花厅都凝住了。

    白悯与许泽紧紧皱着眉头,心内一急,皆只盯向傅陵。

    傅鸽子泰然自若。

    眸中甚至挂着一抹笑意。

    这位刘掌柜还是挺有眼力见的么。

    谢氏刻坊有前途。

    小厮偷偷瞅一眼,也没等到回话。

    许泽正忿忿蹙眉:苏老板应该没和姓傅的在一起吧,哪里来的小厮这样冒犯苏老板?

    白悯只暗怒:胡说什么混话!苏老板怎会与姓傅的定亲!

    傅陵不说话。

    这诡异的场面……

    不能吧,我没记错吩咐呀。

    掌柜坑我吗?

    不是说苏老板的未婚夫就在店里,与他长得一般好看吗?

    这三个都挺好看……哪个是啊?

    无人开口,年纪小的糊涂小厮又急又委屈。

    大风把檐下灯盏吹得摇摇晃晃,苏遥一时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推拒:“许是有何误会,我还没定亲呢……大抵是弄错了,我如今尚谈不到这些事上。是记错吩咐了吗?”

    苏遥一开口,厅中气氛骤然松上些许。

    小厮很是一怔,又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冒犯苏老板!是我糊涂,我还以为……”

    白悯面色稍霁,但瞧着那红木雕花的礼盒,转瞬又有些微失落;

    许泽眸中落寞更甚;

    傅陵虽料想到苏遥必会解释,眸中亦划过一丝失望。

    但失落也只稍纵即逝。

    没事,虽然我还没拐跑,但你们不也没有么?

    三人皆想到此处,互相挑衅地对视一眼,又高贵冷艳地错开。

    苏遥背对着他们,并未瞧见一花厅眼刀。

    这小厮也不轴,苏遥既如此说,他只忙不迭地连声赔礼道歉。

    苏遥只得按住他,又笑笑:“是不是刘掌柜交给你别家的事,记混了?再仔细想想,别耽误正事。”

    小厮面红耳赤,又羞愧难当,只垂头:“都是我的不是,冒犯苏老板了。苏老板别和我计较,您若是心里不舒坦,只管遣人告诉我家掌柜,掌柜自会处置我……还……还有另外三位公子……”

    小厮想起方才三张黑脸,都不敢抬眼了。

    苏遥安抚他两句,又笑道:“别担心,他们都最好说话了,不会为难你。”

    真的吗?

    小厮有点不敢信。

    那个长得最出挑的,明明一看就不是好人。

    大概天底下唯有苏遥觉得傅鸽子是个好人。

    还是面冷心热的人设。

    连傅鸽子亲弟弟都吐槽自家亲哥心黑手毒。

    苏遥又温声安慰小厮两句,把人送走,返回花厅中,才微微起了些局促。

    毕竟被人当做那种关系……

    不过依苏遥的性子,没有之事,大大方方解释清楚就成。

    但此番不知为何,却有些微……害羞。

    怪怪的感觉又来了。

    苏遥暂且压下,复缓缓心绪,索性直接抹过这遭,瞧一眼桌上,笑道:“劳烦吴叔再知会齐伯一声,上些茶点来。”

    许泽闻言,又一蹙眉:“傅先生究竟要在此处住多久?”

    傅陵微微一笑:“我总得等房子修缮好。”

    白悯问:“什么时候修好?”

    “看老天爷的意思。”

    傅陵理直气壮地挑眉,“就好比今儿这个天气,再巧手的工匠也没法修不是?”

    说罢淡淡一笑,留下两只无可奈何的暗怒。

    苏遥又顺手拾起核桃酥,却见齐伯来了,略微为难地附在苏遥耳边:“公子,家中就这些点心了。原是要买,但今儿凑巧下雨……”

    苏遥稍稍一顿。

    余下几人一瞧见齐伯只端来两壶茶,便也了然。

    白悯忙道:“不必了,我也不是外人,不必苏老板这样招待。”

    他语中只提自己一个,为避免被划为“外人”,许泽也接口:“苏老板太客气了,桌上的瓜果尚吃不完。”

    傅陵扬眉笑笑:“齐伯留下照顾,让吴叔出去帮忙买点?”

    这顺口的话。

    这就是住在一起的好处。

    白悯和许泽终究是客人,闻言暗自不爽。

    但苏遥也并没有不把傅陵当外人:“怎么好劳动傅先生?去也该是成安去的。”

    正要唤人,齐伯只得提醒:“阿言下学,成安去接了。”

    苏遥略一顿,许泽却已起身。

    他自幼规矩得很,主家暂无茶点,且子侄下学,虽然苏遥并非有意赶人,也把他当相熟的友人,但他毕竟还是客人,不大好再坐着了。

    白悯与他想得一样。

    是有些不甘愿,也只得起身,又终究挂念:“手当真没事吗?”

    苏遥不免先就待客不周致歉,又笑笑:“原也不是大事。也没有伤筋动骨,倒劳动白大夫走一遭。多谢白大夫。”

    白悯点个头,又关切:“不必谢我,若有何不适,只管遣人喊我。如今济仁堂内风寒病患多,你尽量别来,喊我就是。今夏雨水多风大,又是极潮,你虽已大好……”

    苏遥又有大半月未找白悯瞧过了。

    白大夫此刻念起先前未嘱咐的话,一时大夫的心思上来,又事无巨细地叮嘱一遭。

    齐伯一一记下。

    一路送人走,许泽倒插不上话,只临出门时嘱咐一句:“我给苏老板的药膏,若用得上,尽管用就是。”

    苏遥正想还给他:“当真不用,想来也不便宜,你……”

    许泽现出淡淡笑意:“苏老板不必再挂念我。先前您劝我,我也想通。这些时日,正好有几户富贵人家寻人作画,手头倒也宽裕些。只是……”

    他微微一默:“毕竟有悖外祖教导,不好落名字。”

    许泽终究还是有些文人傲骨。

    苏遥温和一笑:“暂且如此度日,待绣本大卖,便又有钱两了。”

    又念起:“青石书院旁听之事,可有着落?”

    许泽扬眉,终于在沉郁中,现出几分少年气:“一回便过了。徐夫子还说,秋闱已近,让我早些去听讲。”

    复斟酌一二:“我打算,待绣本之后,便先不画了吧。”

    如今这个世道,写话本、卖字、作画皆不是正经营生,科举入仕才是读书人的正途。

    许泽于此有意,苏遥自然鼓励,又打趣:“许先生先前应给我的画,可是食言了。”

    许泽望着他清澈眼眸,只稍稍颔首,轻声道:“苏老板的画,我最放在心上,早就画好了。”

    他生性不如谢琅一般温厚从容,又比不得白悯的洒脱自在,少年情愫,总是欲说还休,丢下一句“我改日送与苏老板”,匆匆便走了。

    苏遥自回去。

    花厅中还坐着位大鸽子。

    鸽子又在醋溜自己,因为苏遥送俩情敌出门。

    瞧着还说笑一路。

    但他又不用走,享受不到这个待遇。

    只能原地吃吃醋。

    苏遥踏进来,仍有些歉意:“今儿确实招待得不好,正巧客人来,又正巧没茶点了……”

    苏遥把两只情敌喊成客人。

    傅鸽子微微开心。

    但苏遥又笑道:“多亏白大夫与许先生是相熟之人,不计较,不然当真有些……”

    傅鸽子又眼眸一沉。

    天色微暗,苏遥也未注意傅陵丰富的微表情,只望着一桌子剥好的坚果,笑叹:“剥完倒没怎么吃。待我手好了,正好做些点心。”

    齐伯也笑:“今儿招待的点心,还是先前在承平坊的吉祥斋买的,但还是不如公子做的。”

    那当然了。

    便是拿到京中也鲜少能有有名气的店面媲美。

    傅陵再次感叹自个儿眼光好,一开心又嘱咐今晚让福客来多加两个菜。

    雨天潮湿,福客来送来凉拌肚丝、小葱煎蛋与香芹牛肉,又端来一个小锅子。

    苏遥掀开,竟是一锅子极鲜的鸡汤。

    送菜的小厮恭敬道:“雨天该吃些温补之物,鸡汤面正好,但一路送来,怕面就坨了,是以面得请客官自个儿煮。”

    不愧是旧京最老字号的大酒楼。

    周到细致。

    这一小吊热腾腾的清鸡汤鲜香扑鼻,炖着枸杞山参红枣等物,咕嘟咕嘟沸着泡泡,确是大补之物。

    这得等人齐才能做。

    苏遥只站在后院檐下张望许久,却也不见阿言与成安回来。

    正略微焦急,自肩后搭上一件大氅。

    傅陵与他披上,又十分顺手地绕到人面前,稍稍低头,系上衣带:“虽不是风口,也避着些。”

    傅陵比他身量高些,既是系衣裳,离得便极近。

    苏遥只觉得傅陵的气息就擦着他额前碎发,一时心下微乱。

    他不由自主地颔首避开,却又正瞧见傅陵白皙的指尖绕着衣带,近在咫尺。

    苏遥一阵局促,忍不住要后退一步,便察觉傅陵捏住天青衣带。

    傅陵微微低头,眸中却含几分调笑:“苏老板,躲什么?”

    是……是呀,我躲什么?

    苏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又站住。

    傅陵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瞧着苏遥微红的耳尖,心下浮起淡淡笑意。

    就势要再开口调戏两句,门外忽传来马车响。

    苏遥要去开门,傅陵只得三下五除二地系完,又跟过去。

    雨幕连绵,却见成安自一辆富丽堂皇的大马车上撑伞下来,又接下阿言。

    再掀帘子,竟是尚云朝。

    大雨溅得地上层叠水花,尚云朝跳下车,便有仆从打起大伞。

    尚云朝拱手一礼,再瞧见傅陵,微微一怔。

    傅陵神色平淡地点个头。

    尚云朝只得压下,对苏遥道:“苏老板有礼。今日雨太大,苏言没带伞,我瞧着苏老板的人也只带了一把伞,便自作主张,留苏言坐我家马车了。”

    又解释:“夫子留我讨论一处文意,耽误些时辰,让苏老板担心了。”

    苏遥笑笑道谢:“多谢尚小公子。今日雨大,麻烦尚小公子了。”

    又客气几句,回头才瞧见阿言一脸不自在:“公子,我明明带伞去了,但满书院也没找见。”

    许是丢在何处了。

    谁上学时候不整天丢伞?

    苏遥揉他一下:“丢就丢了,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又抬头瞧一眼天色:“若你和成安一把伞回来,可要淋成落汤鸡了。这次可多谢尚小公子。”

    阿言略一顿,忍不住回头望一眼。

    院门早关上,云朝也早就走了。

    阿言默默收回视线,低声道:“他对我是好心,我知道的。”

    这话散在风雨里,也并无人听见。

    尚云朝自然也听不见。

    只从座下取出一把半新不旧的家常伞,心道:若不是今儿把他的伞藏起来,苏言还不肯与我说话呢。

    这人真狠心,说让我少管他的事,就当真不理人了。

    这怎么行,书院本就没几个人聊得来。其他人的见识都差那么老大一截,苏言再不与我说话,我日日就要憋死在书院了。

    尚云朝自觉重新开个好头,再度琢磨,要是明日还下雨,再来接人一趟?

    他的琢磨,阿言自然也听不见。

    福客来咸香醇厚的鸡汤底,他热腾腾地吃过一大碗,又与苏遥喝一碗姜汤,只觉周身终于暖和。

    烛火莹莹,苏遥坐在柜台算账目,阿言欲言又止好一会子,终究凑来:“公子……你今儿那件大氅……”

    苏遥点着单子,未抬头:“怎么了?”

    阿言一边自居小辈,大人的事原不该他张口,一边幼小的心灵里又全是对自家苏公子的担忧。

    权衡一二,再张口:“是……傅先生给你穿的吗?”

    苏遥原该大大方方答个“是”,但明亮的烛火一晃,他心下不由也跟着一晃。

    故作寻常地点个头,又不由小声:“怎么了?”

    阿言微微蹙眉。

    我就知道。

    齐伯才不会系那样的花结,看方向也不是苏老板自己穿的,一定是那位傅先生。

    这么快,这都开始帮忙穿衣裳了。

    虽然瞧着傅先生是个品性端方的纨绔子弟,但苏老板毕竟还不完全知道他的身份。

    名字就还不知道呢。

    阿言复念起今日朱家之事,顿一下,只能拐弯抹角地提醒苏遥:“公子听闻朱家之事了吗?”

    苏遥停下手,明烛摇曳,他猛然念起阿言先前说过的那番话。

    阿言趴在柜台处,低声道:“公子,咱们手上的话本先生有不清楚身份的,要不要也简单了解一遍?”

    这位傅先生的身份,您要不要也去了解一下?

    苏遥稍稍蹙眉,略一沉吟。

    阿言一向谨慎小心,担忧得有理。

    不过苏氏书铺的话本先生皆是签过许多年的。不是如周三先生一样的老年闲散人士,便是如许泽一样的生活窘迫的读书人。

    当世正经识文断字之人,也很少以此为生。

    但这位傅先生,就不同了。

    出身士族,朝中有人做官……

    可话也得说回去。

    虽说朱家之事正当前,但也不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并非所有出身士族的话本先生皆别有用心,如此一竿子打死,避之不及,也不是什么好事。

    苏遥思索片刻,只得道:“那我,改日先与傅先生简单聊一聊?”,,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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