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归祖螺深处,九棱崖洞上方。
蓝妙素等众多的人鱼族人,静静的凝神以待,注视着下方的黑暗。
那漆黑无光的洞窟,好似一只摄人心神的眼睛,正与他们汇聚在一起的无数目光,诡异的对视。
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便蓝妙素等人对君弈很有信心,也相信他能安然回来,可心中还是不自觉的担心起来。
蓝瑾萱的玉手,紧紧攥在一起,似是因为太过用力,两只小手都是一片苍白,骨节之处还隐隐有些发青。
“不会出什么事吧?”
蓝婉身侧,有老者面露担忧,忍不住的开口说道。
但换来的,都是一片沉默。
人鱼一族的善心,终究没有往坏处去想,一个个与蓝瑾萱一样,在心中为君弈祈福,希望他能安然回来。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漆黑的崖洞中,终于传出了动静。
只见得一连串的气泡,从黑暗中咕噜噜的翻腾上来,在幽光微弱的倒映下,浮现出了君弈的身形。
“他出来了!”
“真的没事,真是太好了!”
“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彻底解决震动啊?”
……
看到君弈,四周的人鱼族人,顿时像炸开了锅,欢喜的惊叫出来,大多人的眼中,还映照着深深的期待。
显然,天归祖螺壳的损耗,使得谛规浮沉塔下沉时,所散发出来的震动,对人鱼一族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公子,你没事吧?”
蓝瑾萱不顾蓝婉等长老的护佑,第一个就冲了上去,脸上写满了担忧。
“没事。”
君弈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神情。
但即便如此,脸上的笑容还是有些怪异,尤其是眼眸中,有着抹不去的凝重,以及深深的担忧。
或许蓝瑾萱关心则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但蓝妙素如何能看不出,君弈在这崖洞下面,定然看到了极其震惊的事情。
一念至此,蓝妙素心头一沉,随即又轻松起来,若真是如此,似乎与她所想的灾难,有些重合了呢。
或许,这就是注定的劫吧。
蓝妙素怔怔出神,便看到君弈越过蓝婉等人,直直的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肃然的神情将她幽然唤醒。
“蓝族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蓝妙素压下心头的情绪,轻轻的点了点头:“随我来吧。”
她招呼众人各自散去,如今崖洞下的震动已经平息,再聚在这里已经什么作用,还不如回去修缮自己的居所。
随着人群的消散,君弈也随着蓝妙素,走入了一处精致的水晶宫殿。
此处比之初入时的大殿,要精巧许多,其中少了一些彰显身份的装饰,反而多了一些生活的气息,显然是蓝妙素平日的静修之地。
两人悉数落座,君弈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水后,才抬头看向蓝妙素。
只见她一脸坦然,平静的说道:“这里平日只有我一人,即便是长老们,在没有得到我的命令,都不会前来打扰,有什么话尽可言语。”
君弈轻轻颔首,直入主题:“蓝族长便是因为下面的震动,从而判定了人鱼一族,即将所要遭遇的归宿?”
“不错。”
蓝妙素点头,轻道:“虽然我不知道崖洞下面有什么,但却能深深的感觉到它的变化,已经越来越有失控的迹象。”
“若我猜测不错,最多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天归祖螺就会彻底崩溃,人鱼一族也会沦为历史。”
闻言,就连君弈也忍不住的赞叹道:“不得不说,蓝族长的心中直觉,的确是十分的敏锐。”
“看来,君公子是见到了下面的东西?”
蓝妙素看向君弈,眼中不禁生出了些后期,可也仅仅如此。
“是啊,看到了。”
君弈深深的慨叹,神情有些复杂,也不等蓝妙素再问,就轻声的说道:“那东西一旦现世,莫说是覆灭人鱼族,便是整个海族,乃至万灵域界,都要随之震动。”
“有这么可怕?”
这一下,蓝妙素是真的有些好奇了,眼睛都不由得瞪大了一些。
“自然。”
君弈迎着蓝妙素的目光,认真的与她对视:“因为在崖洞之下的存在,便是传说中的谛规浮沉塔。”
“谛规浮沉塔?”
蓝妙素一怔,脸上没有君弈想象中的惊容,反而浮现出了些迷茫,低低的轻喃道:“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
“咔嚓...”
她话音未落,眼睛便悚然瞪起,娇躯忍不住的豁然站起,抓着木桌的玉手更是无意识的陡然用力,没有半点灵力参杂的将其直接掰碎。
短暂的一瞬之后,她的身躯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整个人都开始剧烈的抖颤起来。
她僵硬的低下头,呆呆的看着君弈,蠕动着干涩的嘴唇,好一会儿,才艰难的颤声道:“谛,谛规浮沉...塔?”
“不错。”
君弈看着蓝妙素的样子,对其心中的震撼极其理解,极尽平和的说道:“正是能号令海族的至宝,九尊镇世之器之一,谛规浮沉塔。”
在得到了君弈的肯定,蓝妙素整个人似脱力一般,直挺挺的就瘫倒在了椅子上,依靠着它艰难的支撑着自己。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或者说根本不敢相信,被无数海妖趋之若鹜的谛规浮沉塔,居然一直都在自己的眼前。
而且还被放在天归祖螺的深处,足足数百上千年的时间。
人鱼一族坐拥至宝而不自知,只是如今知道了这个消息,对蓝妙素而言却没有半点的欢喜,反而心中生出了浓浓的恐惧。
她可以自私的决定人鱼一族的归宿,可以一个人背负罪孽,带领人鱼一族走向灭亡,从此消失在万灵域界。
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其他的海妖,亦或者是武者屠杀宰割,抓捕玩弄。
这对她而言,当真心如刀割。
“怎,怎么会这样?”
莫名的蓝妙素就想起了人鱼一族的过往,一股无法遏制的巨大恐惧,便从心底疯狂的滋生出来,蔓延向四肢百骸。
几乎一瞬间,她就手脚冰凉起来,温婉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好似一下子就衰老了数百岁。
连带着她的眼睛瞳孔,都变得灰暗无神。
“唉...”
见此,君弈心中轻叹。
在上来告诉蓝妙素这个消息之前,他心中就已经想象过她可能出现的情绪变化,或有喜悦开心,或借此改变想法,或如此刻一样惊恐绝望。
若是寻常人,恐怕情绪会是前面两种,例如君弈也不能免俗,但他思来想去,蓝妙素绝对会与此相反,表现出最后一种情绪来。
果然,没有差错。
一个心善的种族,一个将罪恶都背负在自己身上的族长,她心中所思所想,从来都是自己的族人,甚至如何让他们能安然的走完最后一程,而不是让他们陷入绝望的炼狱。
“蓝族长,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好母亲,甚至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君弈放下手中的茶水,缓缓的站起身来,目光怜悯的看着蓝妙素,声音逐渐变得有些沉重:“但,你不是一个好族长,或者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族长。”
而此时,蓝妙素整个人都沉入在了绝望中,几乎只能听到君弈是在说话,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理解他言语中的意思。
但君弈没有在意,依旧说道:“是,人鱼一族愚善,甚至可以说是是非不分,但这些终究都是由善心而起。”
“我们可以说他们,没有认识到真正的善,没有明白在善的背面,还有一个字或者行为叫做恶。”
言至于此,君弈的声音陡然激烈了起来:“但我们却不能说他们愚蠢,只能说他们没有明白善的含义,唯有知晓了恶的一面,才能真正的明白什么是善,什么又是善心。”
“唯有善恶两全,才是真正的善。”
听到这里,蓝妙素的眼中,才逐渐的出现了一抹明亮,似是在混沌黑暗中看到了萤火光明,将她的身心逐渐照亮,使得她仰头看天,沐浴在阳光之下。
见此,君弈眼睛一亮,言语犹未停止:“而你身为人鱼一族的族长,在族人深陷混沌中时,不去想着怎么教导他们开化醒悟,怎么带领他们走向真正的新生,反而去踏足死亡的深渊,试问...”
“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我...”
蓝妙素喉咙干涩,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碎,流淌出一线润湿,缓缓的蜿蜒出来,使得她的眼睛里,都覆上了一层朦胧。
终于,君弈的声音开始平和。
似春天里的一阵微风,轻拂着她内心的荒芜,驱散了弥漫着的梦魇:“所谓人鱼一族真正的新生,在我看来,应当是他们能够真正的理解何为善,何为善心。”
“以善心做恶事,以善意成恶性,这些真的是善吗?不,甚至它们比起恶来,还要更恶一些,是为真正的大恶。”
“直白点的说,人鱼一族历来所秉持的善心,坚持的善举,都是纵容了他人的恶念,让他们去继续作恶。”
“这些人固然可恶,但相比起你们来,却又差得太远。”
“因为不论是他们本身所做的恶,还是被他们祸害过的悲惨之人,都应该将罪责追谴在你们的头上。”
“因为正是你们的善心,才有了后来的他们啊。”
“轰!”
听得此言,蓝妙素的心中,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连带着她仅有的善心坚持,尽都荡然无存。
“原来,我们的善,其实都是在...作恶吗?”
她无意识的低喃,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有些扭曲。
君弈方才的话,彻底的颠覆了她的执念,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连带着对人鱼一族的看法,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是啊,没错...
蓝妙素逐渐的冷静下来,缓缓的就想起了以前,那些被人鱼一族原谅的海妖和人类,眼中非但没有半点的感激,反而还是讥讽怜悯。
或许那一刻,所谓的善心善举,便是真正的成了恶吧?
如此想着,蓝妙素便感觉自己眼前所见,连带着自己的内心中的光明,都开始被无尽的黑暗所侵蚀,堕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可就在光明残留一线的时候,有一道声音缓缓的没入了耳中:“现在,你们还有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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