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光华,映照着天归祖螺的壳中世界。
一道华贵的身影,正拖着起伏的涟漪,缓缓的关上了门,走入了庭院中,径直站在了君弈的面前。
她发冠雍容,仪态端庄,好奇的看着小亭中的君弈,口中传出的言语却似山涧泉水,清灵温婉:“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侧目,君弈目光幽然:“因为你我的眼中,有着对人鱼一族一样的看法。”
“见过蓝族长。”
说着,他便长身而起,向着来人稍稍行礼。
“不必客套。”
人鱼族长莲步上前,站在亭外的珊瑚旁,看着院中入夜的景象,幽蓝色的光华,似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种似暗非暗,似明非明的样子,倒是与她的心境,隐隐有些契合,看着此间的景色,就让她莫名的有些心安。
她伸手托起小鱼,看着它无忧无虑的样子,眼中有些羡慕,又有些悲哀:“族人沉沦愚善,舍振族之能力而不用,似如未开灵智的小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君弈摇了摇头,轻轻走上前来。
他指尖溢出一团灵气,好似暗夜中的夜明珠,瞬间就吸引了小鱼欢喜的目光,它直接舍弃了人鱼族长身上传来的亲和,不住的围着它打转。
小鱼时而翻转,时而做跃起之态,便是它无脸无表情,亦是能看出它心中的喜悦,仿佛这就是它的一切。
莫名的,人鱼族长的目光,也被小鱼的欢喜所吸引,耳畔却是传来君弈的轻笑:“未开灵智的小鱼,尚知自己所喜,亦知自己所恶,岂不比人鱼一族来的通透?”
“人鱼一族,还不如一条未开智的小鱼吗?”
听得此言,人鱼族长心中的悲哀,愈加的浓郁了一些,直感觉自己身上的重压,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啊...
与眼前小鱼相比,人鱼一族岂有资格称灵?
不知善恶,不知喜怒,愚蠢的活在自己的认知里,实在是令人心寒。
看着人鱼族长脸上的悲哀,以及其体内溢散而出的绝望,却是连小鱼都不顾灵气,被吓得逃窜离去,君弈心中亦是叹然。
“一个人,终究难以肩负天地。”
顿了顿,他又幽幽的说道:“有时候,想要自己扛起整片天的想法,无疑是愚蠢而可悲的,甚至比及族长尚且不如。”
“这种自我式的感动,又能换来什么呢?”
君弈看向人鱼族长,眼中露出失望的神情:“族人无知,岂非族长开化教育之责?族长不竭力引导族人,反而一味的伤春悲秋,岂非可笑?”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鱼族长面露苦涩,整个人似是脱力一般,便任由海水托浮起自己,眼中都露出了些茫然的灰暗。
俨然,她看不到希望。
“曾经族人被抓捕,见识过种种惨状的幸存者,却依旧以心中善念处世,愚蠢的原谅对方伪作的歉意。”
“族人在迁徙的途中,夫君为保护他们顺利离开,怒而战死当场,血染千里海域,他们依旧无动于衷。”
“哪怕是鲜血染红的身躯,哪怕他们的身上都浸满了先辈的血,却依旧无法让他们开化明事,又能如何?”
“还有...还有那些长老,冥顽不灵,食古不化,比之族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鱼族长无意识的说着,平静的言语中,甚至听不出丝毫的痛苦,仿佛只是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她言语冷然,让人不寒而栗:“人鱼一族,或许早就该灭绝了吧?”
君弈可以感觉到她的心灰意冷,也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人鱼一族悲惨的过去,更是能够相信,人鱼族长定然已经努力过了。
可结果,还是如他亲历时所见,愚蠢的令人可笑。
一个亲手将自己的种族,送入无尽深渊的族人,君弈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还是在万灵域界中为之称颂的人鱼一族。
这一切,究竟是何等的可笑?
君弈无言,沉默似是成了此间唯一的语言,起伏明灭的幽蓝色光华,正映衬着他们的心境,逐渐变得压抑。
他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去无意义的做烂好事,而且还是根本看不到希望的事情。
若非与蓝瑾萱的相处,见得了她内心的挣扎,他今夜甚至都不会等人鱼族长,简直是徒添烦恼罢了。
好在此番事了,他就会离开这里,最多以后力所能及的时候,出手帮一帮蓝瑾萱,算是尽力了。
良久,人鱼族长才似是回过神来,眼中有了些微妙的神采。
她转头看向君弈,目光带着期盼:“君公子,你能出手搭救萱儿,便是萱儿的福分,妾身...有一事相求。”
君弈垂下目光,淡淡的看向了远处的珊瑚。
他不是傻子,结合人鱼族长的情绪,以及她方才的言语,他多少也能想明白一些,几乎都可以猜到她后面要说的话。
“萱儿是妾身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温柔和淘气的孩子。”
言及蓝瑾萱,人鱼族长的眼中灰暗褪去,转而被一股母性的光华所取代,甚至还有着深深的期待:“她与那几个兄长姐姐不同,更与族中其他的族人也是不同。”
“在幼小的时候,她便会问族人的处境,会与族人不同的悲伤,更会与族人相反的愤怒和不甘。”
言至于此,人鱼族长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了浓浓的希望:“曾经,我希望她能在未来接任族长,能用她与生俱来的不同,给整个人鱼族带来改变。”
“但现在我不想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身上莫名的有些轻松:“或许人鱼一族的归宿,本就应该与其他种族不同。”
“只要萱儿活着,从而留下人鱼一族的血脉,这种重新创造一般的改变,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反而还更加容易和轻松。”
她看向君弈,目光灼热而又恳切:“君公子,或许万灵域界中,还有无数与你一般,不垂涎人鱼族的人类。”
“但你却是唯一一个,对萱儿用心相待的人类,我希望...不,我请求,我请求你带着萱儿一起离开吧。”
人鱼族长的眸中光芒暗下,转而被一抹柔色所取代,眼中隐隐还有些向往:“带她离开人鱼一族,永远都不要回来。”
“你可以让她做小,甚至我都允许你让她做婢,但就只有这一个请求,不要让她再与人鱼一族一样,可以让她在未来活出不同的人生。”
君弈迎着人鱼族长的目光,心中一片复杂。
莫名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充填入了自己的心田,滋润蕴养着自己的血肉,使得它们变得温暖起来。
这,便是绝望中爱吗?
这一刻,她不是人鱼一族的族长,而是一个想让自己的女儿,脱离悲哀苦海的母亲,最单纯的想法。
第一次的,君弈因为别人的感情,而使得自己的内心,变得混乱不堪。
世人都希望单纯,可人鱼一族过度的单纯,却带来的是无尽的可悲,甚至族长还相反的期待着族人变得复杂,这是何等的讽刺?
君弈的心中,隐隐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只要自己带着蓝瑾萱离开,人鱼族长就会亲手结束整个人鱼族。
毕竟,让人鱼族不再遭受苦难的方法之一,就是让整个种族完全的消失在万灵域界。
若是再要出现,或许就如人鱼族长所说,由蓝瑾萱繁衍创造,从而诞生出与如今的人鱼一族,截然不同的族人。
如此,便是最简单,最有效,也最不费心神的方法。
一生奉行善念的种族,最终却要被自己的族长,亲手送上寂灭的彼岸,饶是以君弈狠辣的心境,都有些悲情。
“或许,还可以再试一试?”
终于,君弈心中还是生了恻隐之情,咬了咬牙道:“让他们见血,让他们看见残酷,让他们在亲人的死亡中,变得罪恶。”
“没用的。”
人鱼族长面色淡然,脸上没有半点涟漪:“如今的几位长老,便是从迁徙的血海中走出来的存在,可依旧还保持着愚蠢的善良。”
“君公子所能想到的痛苦,人鱼一族又有多少没有经历过呢?”
“或许世间的苦难,都莫过于此了吧...”
闻言,君弈默然,他不禁心中轻叹。
是啊,这万灵域界中,又有哪个种族,能比人鱼一族经历的苦难更多,能比人鱼一族的过往更加血腥?
他们几乎是淌着血水,走到了现在。
以至于君弈在人鱼一族中,偶尔还能听到人鱼族长,在交谈着他们过往的种种。
只是脸上非但没有愤怒和悲戚,反而还有些庆幸和虔诚,似乎自己的种族得以繁衍和存活,都得益于对方的手下留情。
如此,便是天大的仁慈了,甚至还能让他们感恩戴德。
若非君弈心中清明,恐怕他都要以为自己的三观,才是完完全全的错误,竟是如此的格格不入,端似异类。
“君公子的好意,妾身心领了。”
终于,人鱼族长恢复了情绪,转身向着君弈道谢:“不过还请公子不要再白费心思了,只要公子能带萱儿离开,妾身就已经是万分感激了。”
君弈看着人鱼族长的目光,许久点了点头,叹声道:“也罢,稍作几日后,我便带萱儿离开。”
“那就多谢公子了。”
听得此言,人鱼族长满心欢喜,整个人都好似轻松了不少。
言罢,她也没有再要久留的意思,便笑着道:“既然如此,如今夜色已深,妾身就不多打扰公子了...”
“嗡...”
只是人鱼族长话音未落,天归祖螺壳中便是传来了一阵轻颤,连带着君弈两人脚下的海石,都似地震一般开裂出了缝隙。
那些随意游荡在珊瑚丛中的小鱼,则是不断的穿梭在海中沸腾的气泡中间,开始惊恐的仓惶乱撞。
此间幽蓝色的光华,也都开始明灭不定,时亮时暗。
“这是怎么回事?”
君弈稳住身形,脸上一片肃然。
“这次怎么来得这么快?”
只是人鱼族长却并没有理会君弈,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来得及打,就转身掠出了庭院,向着黑暗中冲去。
见状,君弈咬了咬牙,也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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