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你嘴角出血了。”青竹眼尖,马上注意到了,“等会儿啊,我去拿药给你擦一下。”
“不用了。”邱海摆摆手,低沉的嗓音里,掺杂着几分疲惫,“这次不咋严重,你甭忙活了。青竹,我跟你姥有话要说,你先回屋收拾东西去吧!
等收拾完了,舅带你去吃顿好的,就当给你送个行。”
“哎。”青竹嘴里答应着,拿眼睛偷瞄了一眼姥姥。
许珍珠余怒未消,脸色非常难看。
少女放心不下,又小声叮嘱了一句:“你好好劝劝姥姥,叫她别再生舅妈的气了。有啥话慢慢说,多顺着她点儿。姥姥最近血压贼高,经不起刺激。”
“我知道,你去吧!”
青竹回到旧屋之后,小院儿里就剩下许家母子二人了。
“娘,淑芬她……”邱海刚吐出四个字,就被他老娘给打断了。
“得,你啥也甭说了。我活到这把年纪,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啥道理都明白,用不着你来劝我。
说心里话,就你那个败家媳妇儿,我还懒得跟她吵吵呢!
要是你还认我这个娘,就痛快儿把钱掏出来,放娘这儿保管。其他的事儿,我都不管。你俩爱过过,爱离离,咋地都中。”
其实,许珍珠说了这么一堆,总结起来只有一个中心思想——要钱。
邱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扬起脸来:
“娘,跟你交个实底儿吧!剩下的一千块钱,你跟淑芬谁也甭惦记了。我早就合计好了,等会儿都给青竹。”
一起生活这么久了,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老娘和媳妇儿。
假如现在就给了那娃,肯定会被这俩财迷给半途劫走。
青竹一向老实,无论这俩人谁开口,她都保准会乖乖交出来。因此,邱海准备等青竹走的时候,再把钱给她带上。
“啥?给青竹?”女人先是一愣,随后瞪起了眼睛,“你给她干啥呀?”
“那笔钱,本来就是用青竹换回来的。搁她手里,有啥不对吗?”邱海目光坦然地说。
“你又犯傻了,是吧?”许珍珠扭过身子,瞥了瞥旧屋那扇紧闭的木门,压低声音数落道,“那娃跟你啥关系,值得你对她这么好?别忘了,她不是你亲外甥女。”
“不管是不是亲的,这次都多亏了这娃。娘,我知道你把我们兄妹拉扯大挺不易的,小凤又走得早,所以不管大事小情我都听你的。唯独今儿这件事,你依我一回中不中?”
他跟老娘欠人家孩子太多,今后又很难再见了。要是不趁现在给她点儿什么,邱海总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许珍珠听完,恨不得踹儿子几脚。
看来,她这个傻儿子,是铁了心要这么干了。本以为,他是打算把钱给自己媳妇儿,没成想是要给那个丫头。
平时,许珍珠挺能装相儿的。在左邻右舍眼里,算是个和蔼可亲的好“姥姥”。
假如她跟曲淑芬吵架,大伙儿背后肯定会猜测,都是儿媳妇的不是。毕竟,那是个出了名的泼妇,谁都知道曲淑芬不讲理;可她要是跟个十岁的女娃争这笔钱,被人听到的话,就显得她太小家子气了。
她跟儿媳不一样,还是比较要脸的。所以,许珍珠耐着性子,决定跟儿子讲道理:
“青竹到了城里,指定不缺吃不少穿,揣着钱也没处花去;咱家啥情况你也知道,里外穷得叮当响,正好需要这笔钱,置办些家具摆设。你瞅瞅,屋顶和烟囱都破成啥样了?早就该修修了。
十年来,为了养活青竹,咱家可没少花钱。让她孝敬孝敬我,拿回来点儿回报,那不是应当的吗?”
“别忘了,要是手术顺利的话,人家父母也养着咱家娃呢!而且,比咱们付出得更多。娘,你讲讲道理中不?
不管咋说,都是咱欠他们一家三口的,人家不欠咱啥啊!给青竹这些钱,只是一点儿小小心意。跟她付出的一切比起来,数目根本不算多,你就别计较了。”
邱海双眼通红,苦口婆心地劝,就差给自己娘跪下了。
“一千块还不多?再娶一房漂亮媳妇都够了,还是十里八村随便你挑的那种。我告诉你大海,你要是继续搁这儿犯轴,就趁早给我卷铺盖滚蛋!不听我的话,就甭在我跟前儿碍眼。”
听到这里,邱海确定了一件事。看来,今儿是说服不了母亲了。
别看她嘴上往外撵他,要是自己真走了,她还不得疯了?
依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的情形,指定还是老一套——
母亲连哭带闹,说白白养活了他这么大。然后寻死觅活,喊着要上吊去找他爹团聚。最后,这事儿仍旧会以他做出妥协而收场。
不成,这回说啥也不能听她的。
邱海低头斟酌了一阵儿,脑袋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虽然是个下下策,不过应该会有效果。
干脆,就这么办吧!
打定了主意,他慢慢走到老娘近前,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许珍珠如遭电击,不敢置信地望着儿子。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句话会从邱海嘴里冒出来。
半晌,她才缓过这口气来:“罢了,我不管了。等将来没钱了,你别后悔就中。”
语气中,充满了失望到底的决绝。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心里也不太是滋味。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在母亲面前,还是头一回说出这么重的话。
其实邱海也知道,他伤了老娘的心。但凡有别的法子,他也不愿意这么做。这一切,都是出于无奈啊!
老板说得倒是好听,到了新家之后千好万好。村长也说过,青竹会成为半个大小姐之类的。
可等娃真到了城里,究竟生活得咋样,那家人会不会好好待她,谁也不能保证。
正所谓,穷家富路,有备无患。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身上多备些钱总是没错的。
此刻,许珍珠已经捂着脸,开始小声饮泣了。
“搁院儿里站了这么久,估计你也累了,回屋躺会儿吧!”
邱海不忍再听下去,很怕自己会忍不住改主意。索性硬下心肠,匆匆丢下这句话,转身朝自己屋里走去。
他那个“聪明能干”的媳妇儿,还在屋里等着自己呢!他得抓紧时间,进去找她才行。
那老娘们一向没什么耐心,要是等得时间太久了,恐怕会不耐烦地跑出来质问自己。
一声重重的关门上,砸在了许珍珠的心坎儿上。
她仍旧捂着脸,缓慢地跌坐在地上,仿佛受了伤的困兽一般,呜呜噎噎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