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仔细打量这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他有好些问题想问。比如说，花杰，你在医院待了多久？离开医院后去了哪儿？老魏的寻宝队就这么散伙了吗？你知道大辉，白耳，小朱等人的下落吗？你来光州是做什么的？如果过得不好，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还有……你有老巩的消息吗？
要不是见到花杰，天野还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疑问。时间越久，往日那些难以忘记的点点滴滴会变成一颗颗钻石，散落在记忆之河河底。你以为他们消失了，不再记起。可当阳光照耀小河，那些钻石便会闪闪发光，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但天野什么都不能问，他只是闷闷的说：“没什么的，‘狼牙’和大鱼号无关。”
“嘿嘿，你猜我信不信？一水和三轨，哪一个是‘狼牙’的人？”
天野皱了皱眉，“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狼牙。”
花杰突然凑近，眨了眨眼，非常狡猾的样子，“你不会以为自己还能置身事外吧？别做梦了！那俩人的死，肯定和一水从机甲里拿走的那样东西有关，那台机甲上有几个人？除了死掉了，只剩下你和那个糊涂大副！我要是‘狼牙’的莫先生，绝不会放过你俩！张天野先生，你躲不了的！”
天野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很简单，告诉我机甲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天野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和他们的事情完全无关。”
花杰冷哼，“谁信？听说莫先生很生气，气得砸坏了一架机甲！那样东西一定很重要，至少比你和大副的命贵重得多！”
“你倒是很关心我，多谢。”
“放屁，我一点儿也不想关心你，我只关心我自己！”花杰气呼呼的坐下，“小子，你忘了一个大问题！我是检修‘海鸥’的人，我也被牵扯进去了，明白吗？我是和那台机甲有关系的第五个人！‘狼牙’也会盯上我的！”
天野微微一怔，缓缓点头，总算是明白了花杰的紧张不安来自何处。
“这几天待在港务局里，别出门。”
“放屁！待在这儿就安全吗？”
天野犹豫片刻，“你在光州，有没有什么门路？”
花杰极不耐烦，“不算多，我才来这鬼地方一年。不过，我以前在寻宝队待过，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一个地方的门道就那么多，大同小异，搞清楚并不难。你想做什么？”
“搞一个出城手续，离开这儿。”
花杰愕然，“你要跑路？”
“不，你跑。”
花杰一愣，“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跑？”
“胆子这么小，听风就是雨，你不跑，谁跑？”
“我才不跑呢！真要有麻烦，自然是你顶着，关我屁事！”
天野嘿嘿笑道：“既然关你屁事，那你还来干嘛？”
花杰一时语塞，行了，说不过你，我走还不行吗？正想从窗台翻出去，天野突然叫住他，“喂，光州信息中心，有没有门路？”
花杰马上明白过来，嘿嘿冷笑，“都说海员之中，藏着很多见不得光的狠角色，联邦不查则已，一查，十个海员五个都得关进重型监狱，另外五个直接枪毙！你是哪一拨的？怎么，想把身份信息做得干干净净，天衣无缝？做梦！联邦的智能Id系统是那么好骗的吗？”
“不需要骗倒智能Id系统，骗人就行。”天野耸耸肩，“毕竟，平常人调用不了智能Id系统。”
花杰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我还真认识一个人。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呢？”
嘴上说得轻松，其实花杰对那位名声显赫的莫先生怕得要死，当晚就躲进了港务酒店。第二天一早，他联系妥当之后，让天野独自去位于南港区最北端的个人信息中心，说是那儿有人等着他，一切听那人的安排就行。至于花杰自己？当然还是继续在港务局躲着呀！
天野其实很感谢花杰昨晚的出现，正是他让天野扔掉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从现在起，天野要做好莫先生一定会对自己下手的准备，要准备好自保的每个步骤。
第一步就是赶紧去把‘张天野’的身份给坐实了。跑船的时候，就算他是个连Id卡都没有的黑户，只有手头活儿好，总能找到个栖身之所。船老大们习惯了口口相传，互相推荐水手，他口碑不错，轻易便能从一条船干到另一条船。所以他一直没有伪造身份的紧迫性。这一次，天野改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编造出一个没有破绽的人生经历塞进‘张天野’的Id卡里。如果说以前的策略是不给别人查到自己的机会，现在他的目标则难了许多：就算被人查，也得让对方查不出来！
个人信息中心的登信间是一个可怕的智能办公室。这间十五平方米的小房间里，装载了全息扫描仪，热感探测器，平板服务器，一体式医学探测系统，等等等等，任何人进去都将无所遁形，没有任何作伪的可能。天野很害怕这个地方。
只能看花杰的路子到底有多大本事了。
在门口等着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丰满姑娘，名叫茶茶，中等个儿，长发及肩，看起来很舒服。
这就是花杰找的路子？
可一旦开口说话，姑娘就不那么可爱了。
花杰这个混蛋呢，为什么又来坑我？嫌给我找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天野呐呐地递上一包咖啡，说是花杰让他从南亚带来的，顶级的挂耳咖啡。姑娘，我还以为你是花杰的红颜知己呢！天野说话时的语气，就像是和花杰认识了二十年的朋友。
屁，人家几百个红颜知己，我可不敢当。至于咖啡，茶茶也不要，拿花杰一分，会被他拿走十分。这个生意做不得。不就是个人登信吗？花一百块联邦币，自己进去按照智能Id系统的要求做不就得了，全自动操作，十分钟就能搞定。
天野摸了摸鼻子，这谁不知道呀！只是……自己进征信间三分钟之后，发现联邦通缉犯的警报就会被智能Id系统发送到最近的警局，再过五分钟，里三层外三层的联邦警察可就将这儿包围了！
自己真要敢进去，哪还需要找门路呀！
茶茶哼了一声，弯弯的眉毛好似两道小月亮。天野这才发现姑娘其实长得很漂亮，是花杰喜欢的类型。他若有所悟。难怪花杰说，这个人非常可信，比他自己还可信。
自己喜欢的姑娘，他当然最是相信不过了。
花杰的种种变化，也是因为这个女孩吗？
“黑户？什么前科？联邦通缉犯？”见天野无动于衷，茶茶心下了然，“我是联邦公务人员，做作的做，不能做的就不能做。”
天野松了口气，“谢谢茶茶小姐。我不是坏人，是遗留区的农民……”
茶茶冷哼，“十个通缉犯里九个都这么说。去三楼。”
天野更尴尬了。
个人信息中心人很少，三楼的分散信息区人更少，仅有天野一人。
和能让人无所遁形的智能登信间不同；分散信息区分为六个区域，分别获取一部分个人信息，这儿一般用于补录信息。比如某人有Id卡，但Id卡中的血液信息丢失了，就只需到分散信息区的血液检测室做个简单的化验。
没有Id卡的人不能来分散信息区，茶茶是给天野破例了。
天野心情忐忑，像个即将迎来考试的学生，两年来的伪装和努力，到底有没有用？
身体检测室的全息系统开始扫描他的身型、外貌，热感探测开始判断他的身体状况。五分钟后，登信间里响起茶茶的声音，“身体指标正常，没有异常修改记录。”
没有异常修改记录，意味着没有常规武器或电磁武器留下的伤口，天野松了口气，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你整过容，小动作，我让系统自动忽略了。”
天野微微一怔，“多谢。”
“做不做体液检测？”
天野没有挪动脚步，“需要的是血样还是dNA？”
“都要。”
“我都不能给。”
茶茶冷哼，“个人经历？能说多少说多少，智能Id系统需要足够的信息完成人物仿真。”
嘿嘿，这个早有准备！
天野花了半个小时，将自己编造的生活经历声情并茂地讲了一遍。二十二岁之前的所有生活，全靠编。最初的一部分，他借用了机甲启蒙老师苏阳的生活经历：少时在四级农业区长大，农业区丢失后，成为孤儿。接下来的一部分借用了河乐谷那个小医生小关的经历：在遗留区成为一名电工学徒，长期被师傅痛骂。接下来则借用了花杰的经历：十八岁之后，在寻宝队外围打零工，偶尔倒卖二手电子设备。最后一部分终于属于‘张天野’了：二十二岁之后，他开始跑船，一直在东海和南海航线。
每一段听起来都真实可信，可仔细一想，每一段经历却都无法查证。童年时代生活的农业区已经成了核区，少年时代所在的遗留区变成了蓝白旗帜的地盘，寻宝队的经历发生在几座不同的边城，海上的生活更是远离监控。这下，智能Id系统发现不了问题吧？
茶茶默默听过这些，突然问了一句，“几句是真的？”
“都是真的。”
“恭喜恭喜，你这么年轻，经历倒也算得上多姿多彩。”
天野突然有点儿同情花杰了。这姑娘的嘲讽实力惊人呀！
离开分散信息区的时候，天野瞬间有些恍惚，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他猛然明白，自己编造的这段人生经历如此痛苦，如此真实，而且大多还真的发生过，他不由心里堵得慌。
他轻敲后台办公室的门，“茶茶小姐，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茶茶懒洋洋的应承了一声，竟然没有开门。
天野微微诧异，“茶茶小姐？”
茶茶依旧只是嗯一声，爱理不理。
只是懒洋洋的‘嗯’？这么生分？可和两人之前见面时大相径庭。
女人还真是捉摸不透，天野嘟囔了几句，缓缓下楼。
离开信息中心的正面监控视野之后，他绕到小楼侧面，突然一跃而起，嗖嗖地爬上这栋三层小楼楼顶，从天台钻入楼内！
茶茶很不对劲，她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
信息中心由少量的钢筋结构和新式强化玻璃搭建而成，最大程度隔绝了不同空间之间的联系，并且做了反探测处理，以至于天野很难发现其他人的存在。直到刚才走到门口向茶茶告别，他才微微察觉不妥。
茶茶心跳加快，另外那人的气息则极为飘忽！
既然茶茶无法开口，莫名出现在办公区的人，绝不是茶茶的同伴！
是冲这女孩的，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悄无声息的回到三楼办公区外，天野看见了茶茶，以及她身旁的一个年轻人。茶茶眼睛望着别处，看得出她并不想和这个年轻人打交道。年轻人年纪和天野相当，但穿着打扮极为精致，头发一丝不乱，黑色的简式风衣贴身匀称，手上的配饰也恰到好处。天野看得出他穿了防装，不知道是B级还是C级。听这人悠长的呼吸，战斗值应该在15左右。
相当强了，跑船的人之中，很少有这个程度的高手。
他确信这人不是信息中心的人，但奇怪的是，对方也不像个胁迫了茶茶的坏人，因为此刻他没有出格的动作，只是在慢吞吞地修指甲！和茶茶坐在一起，他俩更像是两个偶然相遇的路人，只是共用了一张桌子而已。
难道自己的猜测有误？天野有些犹豫要不要现身问问，就看见风衣男打开了平板，推到茶茶面前。
原来风衣男在等待命令出现。
看见通信画面中的花杰，茶茶愣了愣，“搞什么鬼？”
花杰似乎在一辆车里，虽然没有被绑也没有被打，但看他苦着脸的样子，显然他并不想上这辆车。花杰肯定也能看见她，甚至还跟她说了话，可没有声音传出来。
通信信号没有开启声音传输，他俩只能靠嘴型猜测对方的意思。
搞什么鬼？启用通信，只是为了让他俩互相看见吗？
“别激动，乖乖看着就行。你看起来很骄傲？觉得自己是信息中心的人，所以我不敢动你？别担心，对于长得不难看的人，我很有办法。”风衣男慢吞吞的弹了弹手指，“信息中心有完备的监控系统，但不知道为什么，你让其中的几个休眠了，倒是方便了我。”
茶茶打了个寒颤，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一些。她令监控休眠，本是因为张天野的缘故，没想到让这个莫名其妙的风衣男趁虚而入。该死！
花杰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这里是信息中心，我不相信你能在这儿放肆。”茶茶声色俱厉，心里直打鼓，下一句话就出卖了自己内心的不安，“花杰的事情，跟我无关！”
“哈哈，有没有关系并不重要。”风衣男笑了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茶茶，像是酒鬼看到了吧台上无人认领的一杯美酒，“在这个角度，你的朋友看得很清楚。大家都是表兄弟，我得给他留个好印象才行呀！”
表兄弟？
茶茶脸色一僵！
刚想逃脱，她的手腕已被风衣男扣住！随后风衣男一把将她推到，压在身下！‘嘶’的一声，她的黑色短裙被扯成了数段布片！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