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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此处,他有些头疼。

    他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周兰若的事。

    是因为她在席间向他笑了两回?还是因为她对圆圆说话时分外温柔?到底是什么在他的心底一直搔着他的痒,让他心里一直暖洋洋的呢?

    行至李婶家时,赵管事早已等候多时,三人一道乘车回了穆府。

    沐浴时,穆少轩忍不住把今天发生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决定要明日要早些去周兰若处,今晚见着她那屋子,还是太简陋了些。

    晚些时候,他正在书房看这个月的账目,常嬷嬷端了碗银耳羹进来。她是穆府的老人了,当年也是穆少轩母亲的陪嫁,这些年来一直跟着穆少轩,深受穆府上下敬重。

    穆少轩最听常嬷嬷的话,唯独亲事上,他一直不愿婚娶,把老嬷嬷急坏了。

    “公子,夜深了,得早些睡。”嬷嬷端起羹,送到穆少轩面前。

    穆少轩放下案牍文卷,乖乖听话,喝了两口羹。

    “嬷嬷,下回让府里厨司做马蹄奶羹吧,听说是有益的。”

    常嬷嬷笑得眯起眼睛:“公子如今会照顾自己个儿了,知道善加保养了。只是……”

    她说这话时欲言又止,穆少轩知道,又是逃不掉的了,只乖乖喝羹。

    “公子莫要嫌嬷嬷我唠叨,只是公子如今又迁了新府邸,府里一应事务诸多牵绊,商务有需要你亲自打理,还是要早些迎娶一位能干的主母夫人入府里主事才好啊。”

    穆少轩听了这话多次,却从未动过这心思,这是有原因的。

    五年前,他行至陵阳,碰巧遇上乔家的杀手,差点送了性命。那乔家为了同穆家争江南一处粮仓的收购权,费了多番心思打点,却奈何当地县官曾受穆家大恩,一片心机付诸流水,恨毒了才找了一群死士追杀他。

    那时候他危在旦夕,是身边的家仆拼死相救,他才逃出生天。

    逃命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位女子,同她一起躲在山洞,那女子被人下了迷情之药,他同那位女子有了肌肤之亲。

    他不知道那女子的相貌,夜太暗了,他并没有看清。

    他给她自己母亲留下的玉佩,她拒绝了。

    他提出要带她走,她又拒绝了他。

    她说她有思慕的人。

    她说他在她的世界里是个屈尊降贵的人。

    她不愿意要他。

    穆少轩并不认为自己爱这个女子。但是他问自己,他的确爱上了那个留着眼泪、裹住身体,却依然挣扎着坐起来给自己包扎伤口的人。

    他无法带走她,便如她所愿,离开了她。

    他甚至没有问她的姓名,问她的父母是谁,问她家在何处。

    他每次经过陵阳县,都会去那个山洞再看看,每一次都一无所获。

    或许她已经不在了?或者她只是寻常村妇?

    穆少轩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一个什么结果,但是他固执地想要找到那个人。他想知道,让他在那一瞬间动心的人,到底是谁?

    他忍不住地想到周兰若,会是她吗?

    或者说,其实他很希望,那个女子是她?

    穆少轩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自然也没办法应承常嬷嬷。

    “嬷嬷。”他放下碗:“我和你说过的,如果我有得选,我并不想要如今这份家业。”

    常嬷嬷无法理解,在她看来,穆少轩精明强干,在商务上的判断从未出过错,是人人称道的经商奇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愿继承家业呢。

    穆少轩看出了常嬷嬷的疑惑,他伸出手,握了握她一双布满褶皱的手,缓缓道:“我只想父亲母亲能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什么都没有。”

    嬷嬷离开他的书房之前,深深叹了口气,眼里充满怜惜。

    穆家祖辈起就是行商起家,到了穆少轩祖父时已经是西南有名的采购商,又通了当时宫里娴妃的路子,专供皇家的果蔬,渐渐成了全国有名的富商。

    早些年,京城小童传唱过一首歌谣,其中一句“西山有木,玉果天承”,说的就是当年穆府仰承天恩进贡果蔬的事了。

    这样的人家,外人看来本应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然而,一场宫变,娴妃被打入冷宫,穆少轩的祖父舍了全副身家,才保了一家老小,从此一病不起。

    那一年,穆少轩五岁。

    十几年来,他亲见着他父亲整治家风,勤勤恳恳不敢懈怠。母亲虽然是门第清流的小姐,却也粗茶淡饭操持家事,从不事奢靡。

    他们总是在深夜时还围坐在油灯下,母亲会做缝补的针线活,父亲则是一遍一遍地对账簿。他们会聊天,会幻想未来诸事顺遂时会做些什么。

    母亲总说,她想要个女儿,长得像个小小的她。

    小小的穆少轩就会自告奋勇,说他定会照顾好妹妹。

    父亲总是呵呵一笑,然后会更加认真地去查阅账本。

    妹妹出生后,穆府的日子渐渐好了一些,往日的老主顾们不再避之唯恐不及,开始零星地给父亲一些小订单。

    穆少轩跟着父亲去过繁华的酒楼,也去过不入流的馆子,也去过街边不堪入目的暗巷。他见过父亲如何点头哈腰去恭维,也见过为了得到一笔小生意,他如何鞍前马后地伺候。

    每次谈不到生意的时候,父亲会让他先回家报信。他悄悄看过,父亲都是一个人躲在墙根底下抹眼泪。

    他也知道,每次报信的时候,无论是好是坏,母亲总是握着妹妹的手一起迎着父亲回来吃饭。

    “爹肯定是谁也不靠的。”父亲无数次对他说:“除了你们三个,我谁也不靠。”

    这样的父亲和母亲,终于挽救了即将式微的穆府。

    然而,就在穆府逐渐恢复元气时,他的双亲双双落水遇难。

    在父母的葬礼上,穆少轩为自己行了冠礼。

    他不再害怕和商人们谈判,也不再畏惧竞争的威胁,他像一个什么都不在乎了的人,什么都敢豁出去。

    除了他的妹妹,那是他唯一的家人。

    从他看到父母的尸身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从此在这世界上,任谁都可以哭、乞求、放弃,唯独他不可以。

    穆少轩不可以倒下,穆少轩是所有人的依靠,所以他必须是一个强大的穆少轩。

    无论他多么渴望,也没有人会问他一句:“你真正想要的什么?”

    这一晚,穆少轩做了一个的梦。

    梦里有一片竹林,他和一个妇人行走在月色下,风吹竹影,他们的孩子骑坐在他的肩膀上,吵嚷着要喝一碗马蹄奶羹,还要配上杏仁做的果子。他转过头去看那妇人,她对他说:“我肯定是谁也不靠的,除了你们三个……”

    醒转,他久久不能释怀。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只想快点见到周兰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