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精神还处于分离的状态,前者趴伏在浊浪之中,后者游动在清气之内,天子骏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是精神世界般的天地中,那片虚幻的黄厉之原上,天子骏的马蹄忽然放缓慢了。
而后,那神情茫然的程知远,所谓的精神开始恢复了意识。
他的眼中先是从昏暗开始,随后出现了宛如盘古开天般的光辉,再之后一切的景象显化为朦胧,从朦胧到模糊,从模糊到逐渐清晰。
这是哪里?
一座丘陵的上方?
远方似乎出现了一片竹林,这里是黄厉之原吗?
竹林?赔钱货似乎说过,在黄厉之原里确实是有一片竹林的。
那里有个黑影,他坐在竹林边,身前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池塘。
他回过了头,隔着极远看向天子骏。
程知远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但紧跟着,巨大的钧天广乐忽然响彻在这片寂静的天地之间!
奏鸣,五音十二律!天钟,编钟,天鼓,金鼓!
似铺开战图,似描绘河山,浩大的云霭,巍峨的气象,匆匆的天苍青霞!
程知远没有看到他的模样。
但那个人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上,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
“你来这里见我,你是黄帝吗,我已经成了广成子吗?可你要向我问道,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不敢称天师而退,不敢说可以让你见到窈冥之门那就和你随便聊聊吧。”
“反正,你只是路过,呆不久的。”
程知远满头雾水,而那个人遥遥举起一个酒樽,对着程知远虚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还不行,你在黄帝柏下缺失的时间有些长,和我比的话太长了一点。借我的剑一用,回头可要注意擦拭,你说的,剑老无芒,人老无刚。”
“天子的剑很重,我一般佩三把在身上,一把叫征诛,一把叫威厌,最后一把,才是常常被世人传颂的昆吾。”
征诛,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代指以武力讨伐。
威厌,有天子将兵事,可以威厌四方,是以威力制服。
昆吾,切玉如泥,断尘斩水,指的是使四方心悦臣服。
“季冬甲戌,东游,饮于留祈。射于丽虎。读书于丘,酋献酒,乃奏广乐。我遗灵鼓,乃化为黄蛇。是日,我鼓道其下而鸣,乃树之桐,桐亦响木,以为鼓则神且鸣,则利于戎是宜以攻戎。”
“后来,我去打了西戎,其实我就是吓唬吓唬他,那个西戎人吓得不得了,就给我献上了这柄剑,我后来常常和旁人说,那一次西征,我只点了兵马粮草,弄了百万的军队,还没有出家门多远,西戎的使者回去,他们立刻就降了。”
“后来很多人都说,那是我的威严与德行让西戎都臣服了,可我知道,事实上,没有前两把剑,这最后一把昆吾剑,又怎么可能能够轻易得来呢?”
“天子啊,不是你坐在那个椅子上,你就能叫天子了,你要统治天下,天下的人认你吗?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你真的有资格坐在这上面吗?”
那个人的声音准确无误的传入程知远的耳中,而后者在此时浑身根根汗毛倒竖,脱口而出!
“周穆王!”
那个人遥遥挥了挥手“你来的早了,下次来如果能见面,请你喝酒!”
话语落下,竹林不见了,巨池也不见了,天子骏同样消失,程知远眼前的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随后在短短几个顷刻,见证真正的光明。
庚戌,天子西征,至于玄池。天子三日休于玄池之上,乃奏广乐,三日而终,是曰乐池。天子乃树之竹,是曰竹林。
黄河的浊浪滚滚流淌,黑漆漆的古棺逆流而上,漂浮在黄河中央,它路过了三晋之地,向着青玄的方位逆流而去,但那里是高山,是祁连,是古昆仑,是青天原。
它从燕国的上方,在那片幽暗寂寥的土地上爬过来,从渤海的入海口钻进来,从某个支流河水好不容易偷渡到了黄河这条大哥的怀抱之中。
它还顺道捡了一个溺水的人。
少年剑客趴在古棺上,此时胸膛突然有了气息,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啊!呸!”
一口浑浊的,带着泥沙的河水被吐出,程知远艰难的从古棺上爬了起来,头脑昏沉,眼前看见的光明与晦暗,前者是那炽烈的太阳,后者则是此时面对的古棺。
黄河滔滔,如愤怒的黄龙咆哮奔涌,然而这尊古棺周围的水流都是平缓的,这片江河看到它便给它三分颜面,即使是黄河这条以威严著称的浩瀚水系,也依旧对它退避三舍。
程知远清醒过来了,同时也清晰记得自己刚刚看到的周穆王,自己的精神进入了黄厉之原,那或许是跨越了维度,超越了时间和空间
穆天子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精神中的黄厉原呢!
“嘶嘶!”
黄蛇从程知远的手臂中钻出来,那股冰凉的触感原来是这个家伙的。
赔钱货吐着信子,噗噜噜的喷水,玩的不亦乐乎,它根本没有半点溺水的模样,不过想来也是,这个家伙当初可是住在酒坛天池里的,对于水它应该是天生的亲近。
黑漆漆的棺材显得老旧,程知远坐在这个棺材上漂流,他好不容易恢复了气息,终于能把一口精气捋顺了,目光眺望远方,同时摸着自己的脖颈。
那剑伤依旧存在,只是下面已经生出新的皮肉;肩头被咬掉的血肉已经恢复,但那些同样的是新生的,看上去白皙且稚嫩。
古棺似乎觉得自己让程知远坐了这么久的便车,应该让他付钱,如果不付,就请下车,所以这个东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开始向着黄河的岸边浮动而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它缓缓飘到了泥泞的黄土前,发出了咚的一声。
程知远走下了古棺,眼前所见到的,是一片虽然种植稀疏,但绵延碧翠,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桑麻。
有一座巨大的,巍峨的宫台屹立在桑麻林中,坐落在丘陵上,溪水畔,因为黄河之水从这里出现了部分分叉,所以那些水流显得有些浑浊。
但山溪,依旧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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