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大胆的猜测。”姬寻说,“你的新盟友的确调查得很细致。不过,如果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我想它不能作为一个结论。”
“你的记忆里难道没有可以支持的细节吗?”朱尔反问道,“为何你的前代们背离故乡长久流浪?他们的技术从何而来?他们为何要背离故乡?难道你们对此没有留下任何原始记录?”
“不重要。”姬寻说。
“这听起来像在逃避讨论。”
“这并不是。”姬寻仍然这么说道,“我仍然在讨论你提出的猜想。但远征队的起源在这个问题上并不重要。”
朱尔微微扬起下巴,以表达她对这个荒唐回答的不屑。她甚至不愿多说一个词来辩驳。
“在我所诞生的地方,”姬寻说,“对于历史荣耀的迷恋,还有让先诞生者具备权力优势,这两者从优化逻辑来说是非常不合理的。那只在信息传授非常低效的地方才能成立。我注意到在你们过去的制度里,亲缘和祖先崇拜并没有完全取消。”
“那是一个自然文明的常态,姬寻先生。我们曾经是宇宙的主人,而不是一支流浪的军队。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我们内部没有反对者。我毫不怀疑出走的那些人会使用更激进的组织结构。这里还有另一件你或许会感兴趣的事,关于你们所使用的那种微型计算器,我们也曾经试着开发过——在宇宙大挤压破坏了我们大部分精密仪器前,我们正试图制造一些挑战微观尺度的东西。有趣的是,那正是我们从你所轻蔑的文化历史中汲取的灵感。一个被我们称之为‘星尘机器’的神话故事。在出走的那些人里正有一个沉迷于它。”
“很有趣的信息。”姬寻说,“或许我们的相遇的确有某种安排。”
“你开始赞同我的猜想了吗?”
“我并未这么说。不过它确实很有趣。是的,朱尔。”
姬寻突然叫了她一声。那显得非常突兀,仿佛他考虑着是否要吐露某些信息。但是当朱尔望着他时,他只是说“我很好奇你的名字是否具备某种意义。在所有我在此地搜集到的初始姓名里,你的名字不曾和他人重复过。鉴于你们语言系统的里发音如此简单,这不是个很自然的现象。我想那或许意味着它有一个较为特殊的含义。”
“是的。我不奇怪你没能从其他人的记忆里知道这点。我的名字源自一个少见的语种。它代表一个古老而愤怒的原始神灵。一个巨大的精神意志。整个宇宙于它而言是痛苦而狭小的牢笼,因此它不断地挣扎,扩展它牢笼的边界。当它成功时就制造出火花和光明来庆贺,而失败时就捏碎其中的一些……当我出生时,大挤压刚被确认为事实,你不难看出我父母是如何将时代最大的危机与这个古老神话联系起来的,还有他们的盼望,为此他们给自己的孩子起了一个恶神的名字。”
“这也很有趣。”姬寻说,“关于那个困在牢笼里的神灵……”
“那只是神话,姬寻先生。”朱尔打断他,“我们已在无必要的话题上耽搁太久了。对于我们彼此之间可能的关系,如果你不愿意讨论,我们可以暂且忘记它,把它留到日后去。我并不是个喜欢沉浸于过去的人……”
“但我却对过去很感兴趣。”姬寻说,“请允许我再花一点时间整理这些事。一个非常简单的梳理。如果我在其中搞错了什么,或许你能提醒我。”
“我不喜欢拘泥于细枝末节,”朱尔说,“我希望这部分尽可能简短,姬寻先生。我向你展示那个时刻是为了得到你的信任,这样我们才能争取一个共同的未来。我并不想从我们的关联性里得到特别的利益。”
姬寻不知可否地微笑。他避开朱尔的视线,快速朝着前方走了两步。
“切分器的启动是一场意外。”他说,“在你们的一次献祭……神经导正模拟试验里,它被直接启动了,但却没能完全执行你们赋予它的任务。作为错误启动的代价,它直接摧毁了你们的文明,制造了另一个不受大挤压威胁的世界,它因此而加速远离本身的宇宙——反无穷现象的宇宙审查,这是在大部分区域都成立的——而你们却在这座城市建成前就逃离了。我想你们并不清楚它构造的细节?”
“维斯说这里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国度,以我们当初的机构为边界。一座奇迹之城将永远和外部宇宙隔绝,按它自己的规矩运行下去。他还认为我们不应当靠近,因为我们无法从中脱离——我必须提醒你这一点是对的,姬寻先生,你想必也已经发现,这里禁止人们产生离开的想法。”
“这和切分器最初的启动状态有关吗?”
“我们不会特意给自己设置一种自杀法则,姬寻先生。但这可能和当初计算中心的保密协议有关,任何进入机构的人不能未经申请就离开。又或者这是一种保护机制——切分器认为离开这里是有害的,因此它会试着让人改变想法。毕竟,当初我们是为了让所有人得到安全。”
“这一切都是维斯宣称的。”姬寻确认道,“你们从未派人进来确认,却相信这些你们过去从未目睹过的事?”
“我们早就知道切分器会带来前所未有的改变,姬寻先生。维斯也许在某些方面愚蠢,他的确指出了正确的逃亡路线。我的理论是他和切分器产生了某种联系。当那个精神主义者碰巧修正了切分器的缺陷时,他是最后一个跟那疯子说话的人。对维斯的印象留在了那疯子的思想里,接着又影响到了切分器的运行。这使得维斯成为了我们所说的‘先知’——切分器得到的最后一个思维偏爱他,对他网开一面,甚至是特意为他开辟一条逃生通道!”
朱尔尖锐的声音使得姬寻又微笑起来。
“听起来,你像在承认他的特殊性。”
“我从没否认,只是不像他所自称的那样。这里没有什么魔鬼的交易,姬寻先生,他不是用自己的厄运交换了生路,而是对切分器下达了一个指令。因他退缩了!对未知充满了恐惧!他一心只想逃脱,切分器便给他编织了一套逃亡的故事,一个关于魔鬼和代价的幻觉。而如果,在当时,就在我向他说明状况以后,他有任何一点勇气和担当,那他就会给出一个正确的指令!他本该命令切分器停止运行,但是一切都迟了。我们脱离了切分器制造的领域,他对切分器的指令优先权也消失了。在那之后,新宇宙的状态完全不同于我们所想……物理规则的改变超出了我们原本的预计,而我们也不愿轻易地丢弃切分器。我们,至少是我和我的同事们,还在尝试要收回它。”
“但那很难。”姬寻附和着说,“维斯并不支持取回切分器,拥护他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满足了——满足于你们对那些基因库后代的统治。我特关注过你们对自动化武器的研究,显然不足以支持一次探索行动。你们没有资源,丧失了旧时代的技术系统,尤其是在精细常数不稳定后,你们想必进展甚微。就我看来,你们从没打算完整地恢复过去的社会,即便你们已经制造了相当数量的人口。”
“那有许多顾虑。”
“又或者统治的生活过于便利。”姬寻说,“你们可曾畏惧过那些后制造出来的人?担心他们不再听从你们?甚至在无意中发现你们看守的这个秘密?如果有谁在你们之前进入了这里,而又碰巧地收回了它,你们的一切努力便成为了最大的危险。这是你们死守这里的原因吗?当你发现自己的子嗣试图把这个秘密分享给所有人时,你感到恐惧吗?所以你急不可待地处罚他,不是为了让他生不如死,而是让任何人,任何跟他有相似想法的人看到他的下场。”
“你在试图激怒我,姬寻先生。”
“是的。因为我并不相信你的说辞,朱尔。多年以来你受限于你的同族,现在你摆脱了他们。维斯已经死了吗?我本打算在出去以后恢复你们的思维,但我想你不会留下这种风险。但你还受限于技术。我发现你们对于无穷现象缺乏应对经验,但你还是来了,非但进入这里,而且还找到了我。你不担心我已在这里积累起某种技术优势吗?或者我们只是公平对决,以我们各自的知识与运算力……那对你是很危险的。我猜,你不会愿意落到你曾经的子嗣手里。”
“为何你要那么做?”
“如你所见,我们已达成合作。关于进入这里的方法,是你的子嗣给了我最后的确认。”姬寻说,“除此以外,他的确表现了一些创作天赋。说实话,我好奇他将如何第二次面对你。这一次我不会再阻止他做任何事。”
“你在同情他吗,姬寻先生?因为你和他一样受到同族的惩罚?”
姬寻停顿了一下。朱尔说“你不该是个懦弱的人,姬寻先生。你和你的同伴们并不窃取什么,而是在给予和开拓,为此你们不得不扫清堕落的前代。这是很有魄力的行动,也是我现在找到你的原因之一。”
她满意地看到姬寻不再微笑了。她对这件事的了解已经超出了后者的预料。但她并不打算停留于此。她并不是为了羞辱对方而提起这件事。
“我知道的东西远比你认为的详尽,”她直截了当地说,“你们的故事,以及这个新生宇宙的一切。我知道这里还有其他的切分器,或者,不止是切分器。从我们的毛朋友口中,我也听说了你们那有趣的联盟制度——对无穷的探索能力是成为十月的认证资格,不是吗?是的,我对于你们所做的一切非常感兴趣,我提起我们可能的渊源,不是为了强调过去,而是希望我们共同面对未来。对于我而言,我从不认为切分器能够独立运作,将一个需要指令的工具视为新生命是感情过于充沛的结果。不,我对蓓的浪漫与幻想毫无兴趣,生活需要的是务实和勇气,以及把握权力的决心。未来必须在我们自己手里,而不是寄托给幻想中的完美生物。至于你,你有机会超越你的故乡,无论是智慧上的还是权力上的。这难道不足以让你做出选择吗?证明你是正确的,而驱逐你们的人充满了保守的陋见,我们可以一起做到这点。”
“通过什么呢?”姬寻轻轻地问。
朱尔举起一只手。她向上抓取着虚空,傲慢,但确然引人注目。
“我提议我们结盟,”她说,“取得切分器,这需要我们的携手合作。但这并不是合作的结束,而是开始的证明。我们让这里重新回归宇宙的秩序,回到你所熟悉的地方。我愿意加入这个新的时代,这是我们过去所找寻的未来之路,我们将向其他的切分器所有者发出邀请,并且也融入他们之中。按照你们目前所采取的制度,有一个空位完美地符合我们的需求——我们可以成为第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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