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并不是完全在乱说。
两个服务器之间拥有不小的延迟,然而这并不妨碍他顺利接收玩家号那边传递来的信息。
想要带一个无法行走的人在沙漠中求生太过困难,更何况太宰治的小腹处还有一道正在愈合中的伤口。强行背着他前行多日的后果,便是那道伤口开始化脓溃烂,显然已经遭到感染。
过于恶劣的环境,极度短缺的水源,让西格玛这段时间过得极为困难。在绝望的笼罩之下,他终于找到了附近一处人烟稀少的据点。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人烟代表着水和食物,但是能够在这片沙漠中扎根的,他的记忆中只有盘踞在此处的恐/怖/分子而已。
只有一把小刀的自己,根本没办法敌过如此之多的敌人。
然而太宰治的状况愈发恶化,每天已经很少拥有清醒的时间。若不是过于微弱的心跳昭示着他并未死亡,西格玛甚至会怀疑自己背着的是一具死尸。
他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家人。
考虑到太宰治的状况不能继续拖下去,青年做了个十分冒险的决定。
他将昏迷不醒的太宰治藏在附近一处背光的阴影中,小心驱赶走了周围的毒蛇。之后便只身一人手持小刀,偷偷摸摸溜进了那座据点,试图偷出来一些干净的水与食物。
然而事与愿违,业务并不熟练的西格玛很快暴露,就连被他藏在不远处的太宰治,也落入这群恐/怖/分子的手中。
面对诸多枪口,毫无抵抗之力的青年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小心翼翼护住腹部再次被血液浸透的家人,试图用这种徒劳的方式不让对方受到伤害。
好在察觉到危险的玩家账号及时向本体发送了求救信息,隔壁世界正在忙着欺负小朋友的津岛修治接到消息后,立刻赶来救场。
血腥味侵占了西格玛的嗅觉,除此之外,他闻不到任何多余的气息。
他看到原本被自己护在身下的青年打了个响指,银白色的轮/盘浮现。下一秒钟,那些原本围绕在周身的恐/怖/分子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突兀出现在脑门前的子弹夺去了性命。
时间操纵,也只有这样的能力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出现在太宰治体内的,是已经半年未见的潘多拉·亚克特。
他嘴角挂着莫名笑意,装模作样地吹散了手/枪口的硝烟。这样一副令人倍感安心的画面,配合着那过于虚弱的身体却显得有些违和。
他拍了拍自己衣摆的黄沙,眼眸中流露出怀念之色,伸出手来摸了摸青年乱糟糟的头发,微笑道:“好久不见了,西格玛。”
好久不见了,他的孩子。
危机解除,重重压迫在心头的责任感终于褪去,青年抹了一把逐渐湿润的眼睛,声音同样怀念,“亚克特先生……”
他已经半年没有与对方相见,没想到再次会面时,所处环境与两人最初见面时过于相像。
都是在沙漠深处,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出现。
“现在的你想要对付这么多恐/怖/分子太过困难,更何况对方还有枪支,就算你能勉强抢过一柄,子弹也不够续航。”
潘多拉·亚克特随手将弹夹耗尽的手/枪丢到一旁,冷漠无情的视线在一地尸体上扫过,叹气道:“想要照顾小治这孩子,会很辛苦吧。”
“并没有这么觉得。”西格玛飞速摇了摇头,表情稍显局促,“他是我的……家人。”
像是终于察觉到某些违和感,发色对半分的青年低下头去,目光迟疑地落在对方较常人过于纤细的双腿上,疑惑道:“他的腿没有问题吗?”
想要带着太宰治走出这片沙漠,西格玛所面临的最大阻碍便是对方无法行走这一点。再加上他本人的体力也不是很好,哪怕在“书”中自主训练过半年时间,时间还是过于短暂,效果并不是很明显。
独自一人在沙漠中求生,与背着一个无法自理的人在沙漠中求生,二者的难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如果说太宰治能够行走的话,自己也更有把握把他带出去。
“没有问题哦,虽然说已经一年没有走过路了,以前四肢肌腱被斩断过,也坐过很长一段时间轮椅,但这些都被我复原了。”顶着太宰治躯壳的男人摇摇头,甚至抬起一只腿来,仔细查看了脚踝处凹凸不平的伤痕,“小治这孩子无法行走是心理上的原因,之前受过太大的打击,万念俱灰了吧。”
“……”
回想起潘多拉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西格玛陡然意识到所谓的打击是什么,不由自主陷入了沉默。
导致太宰治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就是潘多拉·亚克特本人。
对方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没有因为罪行暴露而变得局促,只是轻笑着询问说:“是不是觉得我做的太过分了?”
“嗯……”
他本来以为太宰治被迫经历过的只有强行孕育自己这一点,精神状态恐怕是其他什么原因。然而潘多拉·亚克特的话语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亲口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太过分了。
对方只是叹了口气,流露出颇为无奈的神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说过了,想让他接替我的职责必须经过磨练。”
“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被改造,既然已经能成功产下你所处的那片‘书’中空间,说明改造的很成功,这孩子成为新的本源不过是时间问题。我的力量也会因此逐渐消弱,直至被他继承全部。”
虽然说这过程太过痛苦,痛苦到足以彻底摧毁一个人的神智,但这都是不得已的选择。
让一个人陷入难以想象的苦难,还是世界彻底毁灭,对于潘多拉来说,这是根本不用思考的问题。
西格玛同样理解这点,然而他一旦想到太宰治曾经经历过什么,那道放在青年身上恶心到令人反胃的伤口就会在他眼前浮现,逼迫的他甚至无法喘息。
他嗫嚅着双唇,表情过于沉重,“一定要这么做吗?”
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选择吗?
对方只是摇了摇头,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半晌后,他又补充说,“放心好了,再过不久你的另一个父亲会找过来。”
青年茫然地眨眨眼,话题转移的太过突兀,让他的思维一时半会无法跟上,只能重复着那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词汇。
“父亲……?”
“他是已经趋于完整另一半本源,同时也是小治这孩子的恋人。至于长相,你应该早已知晓了。”
“费奥多尔先生……”
“叫他费奥多尔吧,不过家庭关系需要你去努力维系呢,你的身份放在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尴尬。”潘多拉甩了甩手,神色稍显微妙,像是在代替自家孩子提前感到不安。
回想起当初由面前这人假扮的费奥多尔,西格玛慢慢吞吞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并没有真正与对方见过面,也不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家人对他持以怎样的态度。但是正常情况下,如果说一个人的恋人被人抓走,救回来后却多了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一定会对这个代表着恋人所遭受苦难的孩子,抱有极为复杂的心情吧。
他并不想离开家人身边,但是如果这里的费奥多尔对自己抱有敌意的话,他该怎么做?
真的要离开吗?
“真可怜呢,自己的恋人被抓走之后,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生下了这么大的孩子,一定经受过很多痛苦之事吧。”
与此同时,占据了太宰治身体的潘多拉·亚克特,突然怪笑出声。他的表情几近疯狂,注视着“自己”小腹处溃烂的伤口,以及那附近浅淡的凹陷纹路,笑容愈发诡异。
“不过这都是事实呢,为了让这孩子成为能够将你孕育出的载体,他确实吃了很多苦。”
“小治这孩子,隔着一层肚皮抚摸着你的同时哭泣着,明明拥抱他的人跟费奥多尔毫无关系,嘴里还嗫嚅着你另一个父亲名字的,真的很让人心疼呢。”
西格玛瞪大双眼注视着眼前的一幕,突然意识到了某个事实。
他知道两人的时间并不对等,自己所经历过的半年,对潘多拉而言却并非如此。
这个男人,已经彻底陷入疯狂。
──
【千层饼之家(4/4)】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费奥多尔先生。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麻烦您解释一下,这是在做什么?
人形自走绷带精:安吾!
人形自走绷带精:你终于把我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了,不容易!
人形自走绷带精:从今往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相处,不要再拉黑我了。[猫猫哭泣.jpg]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太宰君,你的帐一会儿再算。
人形自走绷带精:嘁。
辣味咖喱再来一份: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啊。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我以为织田先生已经跟您说过了。[淡定喝茶.jpg]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费奥多尔先生,现在的我并不会怕你,也不会因为你的手段而感到脊背发凉,所以麻烦请你不要转移话题。
人形自走绷带精:魔人居然这么没威慑力了,费佳你不行——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太宰君,你闭嘴。
【“人形自走绷带精”已被“好心的俄罗斯饭团”移出群聊。】
辣味咖喱再来一份:很久没见过安吾这么生气的样子了。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我已经提前告知过了。[无辜.jpg]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是说过,但没想到费奥多尔先生能做出这种事。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毕竟想要躲过异能特务科的监视没那么容易,我也是迫不得已。
辣味咖喱再来一份:费奥多尔做了什么吗?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借用了一下异能特务科的飞机而已,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人形自走绷带精”加入群聊。】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是那种把系统全黑,趁着本部慌乱时把十几个安保人员全部打晕,独自一人驾驶着飞机扬长而去的借用。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现在异能特务科内混乱成一团,系统重启之后,我过去连续一周的工作文件全部丢失,根本无法找回。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后台操作也不行,点进去就看到死屋之数的logo在屏幕中央狂笑。
人形自走绷带精:可以啊,费佳什么时候这么能干了?
人形自走绷带精:你的体术简直烂到爆,满级后的异能力又是瞬死类型,这样居然还能控制住无人伤亡。
人形自走绷带精:陀思君,你成长了——
人形自走绷带精:相比起来安吾那边都是小问题。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太宰君,你闭嘴。
辣味咖喱再来一份:能够控制住人伤亡,确实很厉害。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织田作???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并不想要这种夸奖,所以不要把对付芥川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人形自走绷带精:更何况你根本没有飞机的驾驶资格证,能平安驾驶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放心好了,我又不像你。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拿到驾照当天就被吊销,也只有你能干得出来。[王之蔑视.jpg]
人形自走绷带精:这是互揭老底的时刻吗?!问题难道不是费佳你根本就不会开飞机吗?[愤怒掀桌.jpg]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事实上,我会。
人形自走绷带精:不你不会,你只在圣彼得堡旅游的时候开过坦克,根本没开过什么飞机。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我在夏威夷学过。
人形自走绷带精:玩梗就不要在我面前玩啦,懂得都懂!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其实是看柯南剧场版的时候学会的。
人形自走绷带精:别想着唬我,客机跟异能特务科的专机能一样吗。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费奥多尔先生,关于工作文件丢失的问题,只要你回来恢复我就可以既往不咎。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我只能在这提醒一句,你的行为太过激进,异能特务科很快就会对你发出通缉。即便能拿出合乎逻辑的理由,也免不了要被监/禁观察一段时间。
不用睡觉就不用起床:到那时候,我不确定能不能保住你。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没关系的,预料之中。
人形自走绷带精:其实就是故意闹出这么大阵仗,安吾还是不够了解他。
人形自走绷带精:没有什么比有吃有喝有书看还什么都不用干的生活更适合偷懒了!
人形自走绷带精:当然,要是上厕所不会被监视就更好了。
──
“你并不开心。”
“怎么会,我马上就能迎来解脱了,没有任何时候比起现在心情还要舒畅。”
身穿脏兮兮病号服的卷发青年,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而他本人并没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僵硬,这一幕完完全全落入西格玛眼中。
他语气难得坚定,那双灰色眼眸久久凝视着面色苍白的潘多拉,“我可以感受得到,拜托不要再这样笑了,不要继续勉强下去。”
男人的话语看起来像是在毫不留情嘲讽太宰治,嘲讽他过去一年时间内丑态毕出的崩溃模样。然而对于西格玛来说,他却能感受得到隐藏在这份言语背后深刻入骨的悲哀。
就好像是在嘲弄自己。
“……”
顶着太宰治躯壳的男人不再维持浮于表面的笑意,他先是苦笑一声,低下头去注视着小腹处溃烂流脓的伤口,轻声呢喃着,“西格玛,你知道要怎样彻底摧毁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
“把一个人在意的东西,亲手毁给他看,直到他失去所有。”
正如他曾经对太宰治所做的那样。
“但是没关系,小治这孩子还有救,我给他留下了最后一根精神支柱。”
潘多拉再次召唤出左腕处的轮/盘,轻轻抚摸着这具身体上的伤口,面色并没有因为疼痛改变分毫。
齿轮缓慢转动着,伴随着他指尖滑过的方向,原本边缘处已经腐烂坏死的伤口时间逆转,恢复到了刚刚缝合时的模样。
隐约有着飞机嗡鸣声逼近。
青年抬起头来,注视着头顶万里无云的天空,笑容逐渐变得释然,“只要能够回到他所爱之人身边,让你的另一个父亲竭尽全力去安抚他,总有一天,这孩子还会重新站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