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哪个时间段, 太宰治都会是两人中最会玩的那个。
气息微弱的青年紧闭双眼,棕褐色的头发稍显凌乱,在散发着令人感到不适消毒水气息的枕头上方绽放。殷红血液沿着他脖梗流下, 在纯白床单上汇聚成一滩,被蛮力撕扯崩断的绷带洒落满地,将他脆弱白皙的咽喉暴露在冰冷空气下。
【Фeдo】
这串触目惊心的俄文字符被刻在太宰治的咽喉处,伤口边缘皮肉外翻, 汩汩流出的鲜血使得字迹模糊不清。
他的脸色过于苍白, 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被薄薄一层眼皮覆盖的晶体乱转。如同被困在噩梦深处的人, 始终寻不到醒来的方法。
即便在手术过后及时苏醒, 身体的又一次受创, 让太宰治的状况急转直下。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在中枪前见到的那个人。
费奥多尔,他的新婚对象。
放置在床头柜的手机开始震动, 伴随着阵阵音量放至最大的铃声, 不断响彻在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房间。
青年指尖微微抽动,近在咫尺的噪音令他拼命想要从噩梦中清醒,却始终无法突破桎梏。
一只叼着小鱼干的三花猫跃上窗台, 沿着窗外的狭窄平台缓步走来。似乎是没有预料到病房中的青年并未清醒,见到病房内景象的三花猫身形稍作停顿,毛茸茸的面庞透露出极其人性化的凝重神态。
它沿着半掩的窗户跃至屋内,又灵巧跳上病床,在夕阳下溜圆的眼瞳凝视着太宰治咽喉处的伤口。
那是俄语“费奥多尔”的字样。
来电铃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响着,没能吵醒陷入昏迷的青年, 却率先引来了自走廊上路过的护士。
鉴于太宰治在术后没多久就清醒, 完全不听医生劝阻, 执意守在病床上不知跟谁打着电话,看不下去这一幕的护士先前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一顿了。只是如今看来,这位让医生极为头大的病人是个刺头,即便身负重伤,也丝毫不打算遵从医嘱。
病房大门被暴力推开,尽职尽责的护士满腔怒火,在房门口冲着屋内唯一的病人怒吼道:“太宰先生!不是说过了医院不准使用电话吗?!”
并没有任何人回答她,只有一位穿着打扮极为绅士的男人神色凝重地站在床边,他手中握着本属于太宰治的电话,不知在思索什么。
而病床上,原本早已清醒的太宰治又一次陷入昏迷,鲜血将洁白床铺浸染,脸色苍白无血色。
护士下意识后退两步,不是很能理解现状的她,只知道刚被抢救回来太宰治恐怕在病房内受到袭击,不然无法解释那么多血液。而这位突兀出现在房内的诡异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正常人哪有三种发色的?
“你是谁?”那位护士语句颤抖,紧紧扒住门框,单薄的护士服被冷汗浸透,准备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就跑。
留有八字胡的男人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伸出一只手示意对方安静,神情严肃地俯下身去,仔细观察着病床上青年咽喉处的新伤。
伤口并不是特别深,并未伤到气管动脉,出血量不应该如此之大,那这些血到底是……
似乎是察觉到萦绕在自己周身的气氛愈发凝重,几经凝固的空气让他呼吸不畅,太宰治终于悠悠转醒,被水雾笼罩的鸢色眼眸流露出迷茫之意。
“这是怎么了……”
青年喃喃自语着,视野一片模糊的情况下,让他无法看清停留在自己病床前的人是谁。他艰难撑起身,脑子里一片混沌,又因为意料之外的痛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唔──”
“太宰小子,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大致观察了太宰治如今的状态,原本准备将田山花袋调查到的据点信息交给对方的夏目漱石,压低声音询问道。
太宰治这边的状况明显在他的预料之外,他也了解过这个在两位弟子手下都待过的青年,明白他的能力。这次事件中,能够与老鼠博弈的人只有他,如若这边出了问题,后续安排恐怕会出大乱子。
看来魔人早在布局时,就已经算计到了这一环。
唯一令人无法想通的一点,在于那只老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暴露。
如果他一直隐藏下去,毫无疑问,太宰治会成为埋藏在武装侦探社内的定时炸弹。在合适的时机引燃,甚至可以轻易将侦探社毁灭,过早暴露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才对。
“我……”太宰治的神情还是有些迷茫,鸢色眼眸深处一片混乱。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脖子,注视着手掌中被染上的殷红,徒劳张了张嘴,表情很是痛苦,“好像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但是却记不清了……”
青年急促喘息着,明明是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事,如今回忆起却令他感到痛苦万分。
“对了,之前为了从袭击社长的幕后凶手那里套出情报,我去了附近的一条小巷中埋伏,在那里见到了什么人……”他咬紧下唇,眼眸不断震颤,与平日里正常情况下的冷静自持完全不同。
“是谁……在那之后我就中枪了,不过这都是为了情报,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是我在那见到的人到底是谁?”
似乎有什么人,在他记忆深处嘲弄轻笑着。
──
“不行,太宰先生那边还是不接电话,明明在之前手术已经醒来了才对。”神色紧张的谷崎润一郎挂断电话,向汇合后的同僚们摇摇头。
武装侦探社与港口黑手党双方首领皆不知所踪,纷争被迫停止,不必继续与对方交战的侦探社社员终于再次聚到一起。
然而此刻却出现了新的问题。
主动暴露在敌方眼下的太宰治得到了重要信息,却也遭到了敌方伏击。将名为共喰的异能情报告知社员后,便在另一家医院接受手术。
不久前已经醒来的他,曾电话联络过其他正在横滨各处奔波的同僚。然而没过多久,本该在病房中远程指挥的青年便失了讯息,再也无法联络。
青年放下手机,求助的目光落在前辈们身上,终于放弃继续拨打电话的举动,“现在社长去向不明,乱步先生也不在,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社长明令禁止开战,本该在关键时刻充当指挥的太宰先生又无法联络,无法寻找到社长踪迹的他们,行动早已陷入僵局。
另一边的国木田独步也挂断了电话,不知在跟何人联络的他,神色愈发凝重。
见同事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将手机放回口袋的男人推了推眼镜,语调晦涩,“是异能特务科的联络,有关一项秘密研发的芯片遭到盗窃的信息。”
正常情况下,侦探社确实会帮助政府处理一些无法出面的灰色事件。但是具体内容通常都会找到社长面谈,从未有过电话联络的情况。
再加上如今情况紧急,侦探社根本无暇接受委托,异能特务科却将电话打到国木田这里,可想而知有多么急迫。
只是当前场合根本不适合谈论这种事,在场所有人,谁都没有闲心关注这些问题。国木田独步会刻意将内容说出,本就暗示了某些事。
反应过来的中岛敦表情焦急,“芯片?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联系,难道跟社长遇袭的事情有关吗?!”
也只有这种可能,会让国木田先生着重在他们面前强调了。
“准确来说,是跟太宰有关。”
男人的表情难掩疲惫,他将手机页面调整到最新接收到的资料,示意在场所有人阅览,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资料中的芯片是通过植入脑内的方式,对大脑直接进行干涉,原理跟被列为禁忌的额叶切除手术类似,可以彻底更改一个人的思想。通常都是用于那些连政府都觉得很棘手的异能力重刑犯,也因为涉及到伦理道德问题从来没有公开过。”
国木田独步语句稍作停顿,缓缓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会出现在太宰身上。”
他确实有怀疑过太宰治近期的转变,成为搭档两年多,那个不可燃垃圾也足足祸害了他两年多。如今毫无征兆的从良,本就是极为异常的事。只不过太宰治给出的理由太过充分,让所有人都轻易放下怀疑,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找到了真正相爱的人,决定与对方相伴一生,所以要彻底改变自己。
他的结婚对象是俄罗斯男人,魔人也是同样。再加上曾经在standard岛上待在他身边的幼童五官与魔人一致,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魔人费奥多尔,早就控制了太宰治的思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脑完全宕机,因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无法思考的中岛敦喃喃道,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太宰先生这段时间之所以那么异常,是因为被别人操控了思想?
“并非异能操纵的结果,所以会对太宰产生效果是吗。”陷入沉思的与谢野晶子同样眉头紧皱,“植入脑内的话,应该要动不小的手术才对,到底是什么时候……”
“岛上……”回忆起牢牢印刻在记忆深处的某些细节,中岛敦颤抖着声音回答说。
“那时候的太宰先生,被加布刺中了心脏,但是在太宰先生被威尔斯小姐带到据点的时候,头部好像也有血迹渗出。”
自己曾经在岛上见到过魔人,太宰先生也是自那之后才开始出现异常,最合乎情理的时间点只有那时了。
“趁太宰死亡的时候,强行破开颅骨植入,复活的时候便会顺利留在体内,甚至还断绝了日后取出的可能性。”戴有金属蝴蝶发饰的女医生表情逐渐阴沉,散发出令人感到胆寒的低气压。
身为医生的她,怎会不了解大脑究竟是多么精密的器官。
自己的异能力请君勿死只能治好所有外伤,根据资料信息,可以确定那枚芯片体积极小,想要破开头颅寻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再加上太宰治的异能力只有在他死后才不会发动,能够真正对他使用请君勿死的时间只有04秒而已。
但这并不包括脑死亡的情况。
“可恶!没想到这也是魔人计划中的一环!”国木田独步暴躁地捶向墙壁,回想曾经在岛上的记忆令他如坠冰窟,愈发了解到魔人的恐怖之处。
他的布局,或许早在一开始就堵死了猎物的所有退路。
“怎么会这样……居然从那时开始就已经算计到这种地步了吗?”中岛敦喃喃自语着,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不应该是这样的,太宰先生一定会有对策,不然他为什么当初在standard岛上时,与幼童模样的魔人在一起?
“那个,乱步先生去找那位黑黑的小小的贴着天花板的先生之前,留下了一句话。”见弥漫在空气中的气息愈发凝重,向来是交给太宰先生就好。”
国木田独步猛然抬起头,连忙确认道:“真的吗,贤治?!”
如果说如今的局面都是那个绷带浪费装置预料到的,事情恐怕还有转机。
宫泽贤治点了点头,补充说:“是的,乱步先生还说等提到太宰先生之后再告诉大家。”
原本紧绷的气氛终于消失,长舒一口气的谷崎润一郎背靠墙壁缓缓坐下身,“提前有安排吗,是太宰先生的话,那就应该没问题。”
即便这位平时看似不靠谱的前辈再怎样乱来,那些至关重要的时刻,太宰治却从未掉过链子。
“思维受到操控,魔人肯定会有所动作,实话说这样根本无法放下心来。”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表情依旧凝重,语气却不似方才那样艰涩。
“这种时候也只有相信他能处理好了。”
──
面无血色的卷发青年歪坐在病床上,瞳孔中映照出夕阳落下的美景,表情无悲无喜。
他随手从魔人留下的果篮中捞起一颗事先洗过的草莓,不带一丝犹豫地丢到自己嘴中,之后还意犹未尽的重新捞起一颗,重复先前的动作。
“呀,安吾。”听到病房大门被打开,正忙着吃草莓的太宰治口齿不清的打着招呼,“涩泽龙彦事件之后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最近如何?”
来者正是坂口安吾。
距离夏目漱石发现他被植入操控思绪的芯片,这之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之久。忙着阻止两位弟子自相残杀的老爷子已经离去,同时不忘替太宰治摆脱他被操控的现状。
这种芯片并非没有解决方法,这也是坂口安吾会来到此处的原因。
“太宰君……你在想些什么?”在来之前已经了解过太宰治的现状,好不容易从繁重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前来的坂口安吾,忍不住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以他对太宰治的了解,这种风险过高的方式,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哼哼~”
被问到的卷发青年只是轻笑着,明摆着要卖关子。
他接过对方递来的造型复杂的注射器,仔细观察了最顶端处的复杂芯片,确认道:“这个就是信号隔绝装置?”
“没错,即便是异能特务科也是转了很多道关系才弄到手,其中还有夏目漱石先生的帮助,不然不会这么快送入你手中。”戴有圆片眼镜的青年解释着,“只要在皮下植入这个,那枚芯片便不会起作用。”
“辛苦你啦。”太宰治只是把玩着造型奇特的注射器,并没有任何立刻注入的打算。
就好像他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注视着这一幕的坂口安吾陷入沉默。
他并没有催促对方,在太宰治正经起来的时刻,每个举动一定有着它的用意,自己还是不要干涉为好。
果不其然,青年在仔细观察过芯片后便失了兴趣,随手丢到床头,转而顶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望向坂口安吾。
“看到了?”太宰治轻声道,明明是疑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他并没有明确指出自己所说的是什么,相信以坂口安吾对他的了解程度,一定能理解暗指的内容。
“没错,你和魔人的结婚登记表。”嘴侧拥有一颗痣的青年紧闭双眸,眼镜因角度特殊反着白光,遮挡住他的大半表情,“刻意黑进政府内网,他的目的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吧。”
“不,就是单纯的想要登记一下。”太宰治耸了耸肩,继续进行他吃草莓的举动,否认了对方的猜测。
板口安吾呼吸一滞,却又因青年透露的内容感到荒谬,“你果然知情。”
将果篮最顶部的草莓吃干净,不出太宰治的预料,他果然在最底层找到几个刻意准备的蟹肉罐头。
青年的心情非比寻常的好,他心满意足的将罐头放到自己膝盖上,又找出一双一次性筷子,随口透露出某些难以置信的内情。
“这次的计划也有我的手笔,简单来说,我们联手了。”
坂口安吾:“!!!”
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青年僵硬许久,不断质问着自己是否有听错什么,再三确认过后,难掩面部的苍白,“你想要毁灭横滨吗,太宰君!”
不一样,这跟涩泽龙彦事件完全不一样。
至少在上一次,太宰治的行为看似背叛,实际却从头到尾站在横滨的立场上。然而这次他是认真的,主动与魔人沆瀣一气,与对方站在一起。
正津津有味嚼着蟹肉罐头的青年抬起头,视线落在他的发际线处,问出毫不相关的问题,“……安吾,社畜真的好辛苦啊,最近头发还好吗?”
坂口安吾:“……”
冷静下来,这种时候太宰君的思维应该还在魔人的操控下,只要将阻隔芯片植入,一定能恢复正常──
“我并没有被植入芯片,这一点魔人也清楚。包括我腹部的这一枪,一切不过是演戏而已。”完全推测出对方在想些什么的太宰治歪歪头,腾出一只手轻点自己的腹部。
并没有完全相信青年所言的坂口安吾神色凝重,顺着他的语句质问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哪怕太宰治真的没有遭到魔人的操控,也无法解释他这一系列行为。总不可能是这两人毫无征兆地看对眼,抛弃各自的立场成见,决定日后好好过日子吧?
这也太荒谬了。
卷发青年沉默半晌,即将被地平线吞没的最后一抹日光落在他面颊,打上一层虚幻飘渺的光晕。
“为了得到一个更美好的新世界,一个谁都能得到幸福的世界,包括织田作也是。”太宰治缓缓开口,“所以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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