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缓慢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繁华喧闹景象, 晴空万里无云,阳光温和,气温适宜, 夹带了沿海区域特有的舒爽。四周游人来来往往,嬉笑声混杂着尖叫传入鼓膜,很快又被沉闷的机械轰鸣声掩盖。
他低下头去,注视着自己被紧缚住的手腕。那里绑着几根劣质的塑料红绳, 末端顺着牵引升起, 最顶部是两个常见用来哄小孩的氢气球,一个是卡通黑猫图案,另一个则是同款的老鼠。
是游乐园,这种本该跟他绝缘的地方。
青年难得的感到迷茫,他总觉得自己不该身处于此, 至少不应该以单纯的游客身份出现在这种只适合欢乐存在的地方。
违和感自心里生根发芽, 顺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却又被某种奇怪的情感抑制。太宰治茫然环顾四周, 又为自己身上的休闲服感到困扰, 思绪最终被递到面前的冰激凌打断。
“谢谢……”
下意识地道了声谢,太宰治接过冰激凌,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面前这人是谁, 额头便被一只冰凉的手覆盖。
“头还晕的话,就去附近的树荫底下休息一阵,我区这边的医务室找点药。”
优雅的声线传来,听起来像是一位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青年。太宰治并没有第一时间避开对方的触碰,而是略微歪过头, 想要看清背对阳光那人的脸。
“没事……”
意外的, 他并不讨厌这种举止过于亲昵的触碰。
他记起来了, 自己跟面前这人的关系。
就在昨天夜间,因为织田作临近交稿死线,被编辑死死盯着赶稿无法抽身,自己只能独自一人击退了潜藏在瘴气中由人类内心孕育出的恶意──名为魔兽的存在。
这也算是异能力者的宿命,得到能力的同时,必须为了维持自身力量而努力,利用这种超乎常理想象的能力,清除潜藏在世间的罪恶。
然后他就在桥边发现了顺流而下的某位俄罗斯人。
那位三年前好不容易才从植物人状态恢复过来的朋友,是易遭到魔兽袭击的体质,而他的能力又是纯辅助性的时间操纵,自身体术烂到一塌糊涂。一个不留神,就会在走夜路的时候翻车。
受伤倒是不至于,只不过经常为了脱身出现在十分奇怪的地方。
从河中捞出来了莫名其妙掉下去的朋友,太宰治任劳任怨将人带回对方所住的公寓。等到那位明晃晃把病弱两字写在脸上的俄罗斯人醒来,自己却接收到了宛如惊雷一般的信息。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位跟自己关系极佳的同龄友人,会提出交往这样的请求。
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当时居然脑子一抽,点点头同意了,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感觉到后悔。
费奥多尔,跟自己已经相识三年已久的朋友,就在昨天夜间正式晋升为恋人关系。
太宰治双目放空,思绪早不知飘远到何处。
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而就在成为恋人的第一天,两人便笨拙的按照网上搜到的攻略,来到附近新建的游乐园中尝试着第一次约会。几分钟前,自己却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于是不得不来到附近的长椅休息。
费奥多尔则是去一旁的冰激凌车,买回来了他喜欢口味的甜筒。
“这种时候就不要逞强了。”肤色苍白的青年坐在长椅空缺的位置上,在两人之间留下了一拳不到的距离,关切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两人的关系转变毕竟过于突然,又很难把握好相处时的距离,只能缓慢的一点点尝试。
太宰治攥紧手中的甜筒冰激凌,慢慢吞吞摇着头,露出浮于表面的微笑,“只不过是昨天晚上太兴奋了没睡好,刚刚眯了一小会儿,已经没事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感到很奇怪。就好像自己置身于折射出五彩斑斓光芒的肥皂泡中,看起来梦幻绚丽,却脆弱到一触即破。
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敏锐察觉到了恋人的异常,同样穿着简易宽松休闲装的费奥多尔抬起手,动作颇为迟疑地揉了揉对方手感极佳的卷发,像是并不敢草率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他深吸一口气,凑到太宰治面前,隔着过长刘海的遮挡,凝视着对方被迷茫填满的鸢色眼眸,“在想什么?”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可怕的梦。”考虑到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不想破坏这份好心情的卷发青年低下头,声音哽咽地喃喃道。
“重要的人相继离我而去,家庭支离破碎,只剩下费佳还陪在我身边。结果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即便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长久笼罩在心头的哀凄与绝望,还是让好不容易从噩梦中脱身的太宰治感到心有余悸。
那份梦境太过可怕,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不是一时半会能抹消的。
费奥多尔沉默半晌,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撩起一缕对方垂落在耳侧的黑褐色发丝,在指尖把玩着,“梦境跟现实是相反的,不要乱想了。”
最好永远不要想起来。
青年的表情皱成一团,索性在长椅上懒懒散散伸着懒腰,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怪叫声。那之后叹出一口气,隔着树梢间的缝隙,望向在天际自由翱翔的飞鸟,神色莫名。
“也是,织田作的小说才获奖,继续下去一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作家吧。晶子姐姐前段时间刚结婚,现在跟立原先生各自经营着紧靠在一起的书店和甜品店,父亲在婚礼上还哭成那个样子,心情一定很怅然吧。”他细数着近期发生的重大事件,无一不是值得自己送上祝福的内容,语调轻松了不少。
太宰治又歪了歪头,嘴角挂着浅淡笑容,与身旁的俄裔青年对视。
“费佳也是,身体比前些年要好许多,再休养上两年一定能恢复到普通人的程度。”
比起最初好不容易出院时的状况,如今的他已经能够独立生活,完全用不着轮椅代步。就连体育课也能略微参加一些不太激烈的运动,不像之前只能全程当一个旁观者。
一切都朝向更好的方向发展,自己本该感到幸福才对。
“总觉得这样的生活,美好的不真实。”太宰治的声音轻到微不可闻,视线隐晦地挪开,逃避开与恋人的接触,“很奇怪的想法吧,毫无征兆出现在我脑海里,我真的能拥有这种幸福吗……”
奇怪的是,明明自己的生活一帆风顺,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称之为蜜罐里泡大的孩子也不为过,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哪怕自己年幼时遭到了亲生父母的遗弃,那之后没多久就被森先生收养,一直生活在十分幸福的家庭中。后来还有了异夫异母的姐姐,脾气是有些任性傲娇,对于家人的爱护却同样不会少。
所以说自己脑海中产生的这种想法真的很奇怪。
费奥多尔并不打算正面回答这种问题,倒不如说,这种情况下说什么也是无用,安慰的话同样无济于事。
他只不过是巧妙转移话题,指了指对方手中已经开始有融化迹象的冰激凌,提醒道:“再不吃冰激凌要化了。”
“啊,真的。”太宰治立刻瞪大眼,急急忙忙舔掉差一点顺着蛋桶流下的部分。
忙着吃冰激凌休息的卷发青年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超出蛋筒之外的部分舔得差不多后,扭头凝视着面无表情的费奥多尔,沉默半晌后开始吐槽。
“费佳的表情跟平时完全没两样嘛。”
费奥多尔动作微顿,“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今天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可是费佳跟以往的表现没有任何不同,总觉得我们还停留在朋友的关系一样。”卷发青年的语气似是抱怨,又有些微妙的不满,似乎想暗示些什么。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地替自己辩解说:“并不是,我也在思考要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种陌生的转变,确实需要一定时间去适应,至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简单的相处。
太宰治悄无声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对方,犹豫许久,直到手中的甜筒已经被融化的冰激凌浸透,这才语气干涩地开口,“有些煞风景的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要说什么,并不是那样。”费奥多尔秒速拒绝,原本淡然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双紫红色的眼眸久久凝视着神色愕然的太宰治,又伸出双手紧紧扣住对方的肩膀,阻止了一切逃离的可能。
“确实,太宰君是我出院后唯一的朋友,也可以称得上是精神寄托,但我并不会将这种感情弄混。我也是考虑过很久,才鼓起勇气述说自己的心意,本来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我这种无理取闹的请求。”
他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你想要拒绝的话,那么这种关系就到此为止,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理解了对方话语中暗藏的含义,太宰治气息微微冷凝,以同样认真的口吻答复着。
“这应该不是妥协,也不是迁就。”
“或许我并不理解这种感情是什么,毕竟身边完全没有例子。父亲一直单身到现在,晶子姐姐谈恋爱的时候也不在这边,完全不知道情况如何。”
青年语句微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但我只知道一点就足够了,如果是跟费佳一起生活下去,我大概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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