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费奥多尔这种人来说, 针对外界的信息捕捉与分析,完全是被动进行的,无法主动停止。
大脑无时无刻都在运转, 找不到放松的时机。哪怕是自己不想主动去了解的内容,也会在得到相关信息的瞬间, 脑内开始自主分析。
他真的不想在一早上看到潘多拉·亚克特和米哈伊尔的时候, 就了解这两人昨天夜里到底玩了什么花样。
但同样的,那两人某些细微的感情变化, 也没能逃过他的观察。
一分为二, 拥有两副完全不同身体人格的“书”, 并非如同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像一对互相信任互相理解的完美恋人。那些意义不明内容隐晦的对话, 在不经意间, 透露出许多连费奥多尔都会感到心脏一揪的内容, 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坚持的夙愿。
如果说自己是米哈伊尔本质的一部分,那些愿望、针对这个充斥满罪孽世界的绝望,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人设定好的。包括他如今的想法,全部都在米哈伊尔无形的控制下。
他完全可以理解尼古莱对于“自由”的思考,却未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陷入相同的境地。
米哈伊尔那人表面上看起来随和, 内心深处的冰冷,却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仅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与太宰治面容相同的男人,只有在他面前, 米哈伊尔才活得像个随处可见的平常人。
他同样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 却没有以“创造一个没有罪孽的世界”为道标, 而是选择了陪伴在潘多拉·亚克特身边。
除此以外, 再没有什么值得他注重的事了。
这样一个人是自己生命的来源,两人最本质的愿望完全一致。那么米哈伊尔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选择放弃?
这个问题,自己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自从来到这座岛上开始,那两人便放弃在他面前遮遮掩掩。哪怕是极为重要的某些内容,也会大大方方讲述出来。
换做是自己,会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两个。
要么听到这些内容的人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要么就是准备彻底摊牌。
在这期间,费奥多尔也曾隐晦的试探过,得到了某个足以让他暂且放弃挣扎的答案。
这个世界即将毁灭,此话并非虚假,哪怕拿到了“书”也无济于事。
至于想要消灭这世界上全部的异能力者,如今的“书”也无法做到。在现实遭到更改的那一瞬间,世界的坍塌随之而来。
这根本就是死局。
外表只有四五岁模样的费奥多尔,面无表情注视着拖着一身湿衣服从海水中爬出来的某位绷带精。
经历过不久前那段过于尴尬的相处,甚至为了离开那处无法用异能力解释的空间,不得不协力渡过难关。原本身为死敌的两人,关系并没有得到任何缓和。
或许这只是单方面的认知。
浸了水的风衣沉重无比,湿哒哒地黏在他瘦削的身体上。那头如同海藻般蓬松的头发此刻也完全贴在脸上,不断往下滴落着海水,沁湿了脚下一大片干涩的人造沙滩。
穿着蓝白相间小制服的幼童慢慢吞吞收回鱼竿,那枚挂在最底端的鱼钩不知何时勾在了太宰治的风衣衣领上,任凭他怎么撕扯都无法拽动分毫。
卷发青年如同不慎掉入水塘的猫一般,好不容易回到岸边,第一时间就是疯狂甩着头,试图将毛发上的水分甩干。
经历过自己被变成奶猫,被迫与变成老鼠的魔人相处这段惨痛的回忆。面对如今幼童模样的费奥多尔,最初的惊讶感过去后,太宰治成功收敛了讶异的表情,以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注视着对方。
相比起老鼠,果然还是人形的魔人更令他感到不顺眼。
“我就知道,这几天那人一直没来侦探社,一定是在准备着什么。”
卷发青年微微勾起嘴角,将沉重无比的风衣外套脱下,顺手将鱼钩摘掉之后,费力拧干吸附的水分。
他故意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发现如今的费奥多尔连他腰部都没到以后,扑哧笑出声,“继老鼠之后,变成这副模样的感觉如何?”
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幼童,自顾自的收拾着钓鱼竿,“不劳您费心。”
从一开始,潘多拉·亚克特真正想要钓的就是这只太宰治。而且青花鱼这种称呼,按照资料显示,应该是太宰治在离开港口黑手党之前,身为他搭档的中原中也所起。
他既然没有通过正规入口上岛,也就说明了侦探社已经接到阻止异能兵器发动的任务,并且并非全员都知晓内情。
穿着蓝白相间小制服的幼童似是陷入沉思。自己能在这座岛上出现,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首先就是立场,太宰治很快就能理解,出现在这座岛上的费奥多尔,与他并没有目的上的分歧。而对方变成幼童的模样,显然只会是潘多拉·亚克特的手笔。
在那个能将他们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的看管下,体态只有四五岁的魔人,绝无可能翻出任何风浪。不牵扯到这座岛上复杂局势的情况下,对于太宰治而言,没必要耗费多余心神关注这位“小孩子”。
“小心一点,流落到这座岛上的异能兵器,足以将横滨毁灭。”
同样思及这一点的费奥多尔,暂且无视掉了两人大方面立场的问题,好心提醒着,“更何况你的到来,恐怕碍了某些人的眼。”
若是他的推测无误,那两个男人带他来到standard岛,并非只是单纯的想要旅游。
自己与太宰治恐怕是关键,涉及到他们打算透露的某些内情。
“……”
听到身旁瘦瘦小小幼童的话语,太宰治先是一愣,之后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一样,怀疑人生似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
脚下传来的涡轮轰鸣声隔着几层厚重金属,显得格外沉闷。海浪不断涌上人造沙滩,又在不远处的悬崖遭到阻隔,激起无数白色浪花。
卷发青年猛地深吸一口气,重新将自己湿透的风衣套回身上,神情严肃地蹲下身去,视线与费奥多尔保持齐平。
他缓缓伸出一只因长期泡在海水里变得冰凉无比的手,贴在对方脑门上,沉默半晌后狐疑出声,“没发烧啊,居然能说出这种胡话!”
他知道魔人不对劲,却没想到能不对劲到这种程度。
年幼的孩童表情无奈,也不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靠简单的言语表达自己的不满,“太宰君,请您放手。”
太宰治一脸嫌弃表情,猛地缩回自己的手,像是回想起了某些不堪的回忆似的,大声嚷嚷着。
“不行不行不行,一想到对我说出这种话的是那个魔人,我就恶心到想吐!”
这段时间他简直受够了。
自从未来的自己出现开始,这位原本应该跟他身处敌对立场、互相算计斗个不死不休的敌人,一直是这幅吃错药的表现。
一开始是对奶猫关照的无微不至的大老鼠,无论被他怎样踢咬,都会默不作声的包容他所有的举动。紧接着是被迫共处一室的那段时日,面对他的故意拖后腿行为,借走了他风衣外套的费奥多尔也只是默默忍受着。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令太宰治感到极为不爽。
他们不该是敌人吗?这都什么跟什么?
“只不过是隐约有所察觉。”幼童模样的某位俄罗斯人气息淡然,轻声回答着。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坐落在远处的木屋,在几棵移植过来的棕榈树叶的遮挡下,饱受海风侵袭的木屋看起来甚是破旧。木材边缘处最外层的包浆不知何时剥落,裸露出颜色浅淡的内里。
那里是米哈伊尔如今停留的地方。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蝙蝠从木屋的烟囱中飞出,以正常人的视力,只能看到某个模糊的小黑点逐渐逼近。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米哈伊尔一直在关注着海滩上的情况。
那是蝙蝠的目标,毫无疑问是刚爬上岸没多久的太宰治。它先是在对方稍显警惕的目光下,围绕着青年周身盘旋了几圈,趁对方来不及反应之时,猛地冲到他湿漉漉的身上。
正常情况下,人间失格足矣无效化这世间所有的异能力,但这并不包括“书”的化身。
眼见着面前浑身上下湿透的青年,一瞬间变回了平日里的模样,那身紧紧黏在身上的衣物也重归干爽。
费奥多尔将太宰治那一瞬间惊愕的表情尽收眼底,唇齿轻启道:“你我即将知道的某些事情,会颠覆以往的所有认知。”
太宰治:“……”
别说以后了,光是除了组合的那位神奇角色以外,这么短时间内又遇到了新的自己无法无效化的能力,就够让他感到惊讶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赖在侦探社不走的潘多拉·亚克特,简直像是一群免疫他能力的人,扎堆来到自己身边。
“既然是同类,那您也应该明白。”
操着一口自己并不情愿听到的小奶音的费奥多尔微微阖眼,他将潘多拉留下的钓具收回袋中,整理好沙滩上的一切后,以极为认真的语气告知对方,“我会以这种态度对待您,必然有着一定的理由。”
如今的局势过于微妙,哪怕两人因为新仇旧恨很不合拍,现在也没有时间留给他们继续敌对了。
他明显能感觉得到,潘多拉与米哈伊尔那两人所筹谋的事情,即将将这世上的一切拖入漩涡。别说创造出一个没有罪孽的世界了,这个世界是否能继续存在都是问题。
虽说毁灭的景色确实很美妙,但他果然还是更想通过自己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太宰治神情变得凝重,那双鸢色眼眸深处看不到丝毫光亮。
原本安排好的计划,因为费奥多尔的出现,从一开始就出现偏差。光是阻止异能兵器发动都足够困难了,如今再加上未来时间段自己的插手,以及那位躲藏在屋中的不明人士……
说不明人士或许并不准确,那个人有极大可能是“西格玛”,皮下是同样来自未来的魔人。
“是因为‘书’吧,你已经知晓了它的所在。”太宰治耸耸肩,原本过于严肃的表情回归平日里的模样,“确实,从骸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你的行为似乎有所顾虑,跟最早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但是现在看来,你眼底的疯狂,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实话说,倘若费奥多尔能一直维持如今的状态,自己也没必要对他如此警惕。毕竟搞事的老鼠和安分乖巧的老鼠,这两者的危险程度根本没有可比性。
既然早已知道“书”的具体所在,却迟迟没能拿到手。对于行事风格不择手段的魔人来说,未免太过反常。
除非他根本无法拿到,亦或是“书”根本无法实现他的夙愿。
“很好奇?”
完全能推测到对方在想什么,幼童模样的费奥多尔艰难抱起放回袋中的渔具,歪过头凝视着卷发青年。
“反正是跟那个男人有关吧,他对你做了什么,确实很让我感到好奇。居然能把魔人压制的死死的,直到现在也没能翻出什么风浪。”
太宰治来回环视的周遭景象,大致判断出自己如今的所处方位,在离去办正事之前随意闲聊着。
“按照我对你的推测,这个时候你应该会离开横滨,到附近的某处据点停留才对。”他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费奥多尔,语气淡然。
“想要阻止被带到这座岛上的异能兵器并不容易。哪怕你已经预测到了侦探社足够阻止这次灾难,只要存在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你就会在横滨毁灭之后第一时间回到这片废墟,赶在其余组织之前,拿走那本‘书’。”
太宰治的话语稍作停顿,眉头紧蹙,“然而你却没有这么做,还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即将成为战场的岛上……”
是一举一动都遭到了某人的控制,还是其他什么可能?
对于太宰治的这番推测,抱着一堆渔具的孩童并未回答些什么。
似乎是因为怀中的工具对于他如今的身形来说过重,费奥多尔只是缓缓叹了口气。趁着离开此处之前,向对方提供了某些情报。
“想要进入到主区域,路过那片树林中一棵梧桐树的时候,可以在不惊动岛上警卫的情况下离开。”
完全没有预料到缩水版本的魔人会真的帮助自己,太宰治呆愣了几秒,喃喃道:“你……”
既然不是发烧,那魔人应该就是单纯的吃错了药。
“那两人提起过,引爆的时间是在中午十二点,你还有大概四十分钟。”费奥多尔冷淡着表情,紫红色的眼眸中还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
“太宰君,在那之后,我确实有些事情想跟您谈一谈。”
有关于潘多拉·亚克特和米哈伊尔那两个人所隐瞒的内情。
身穿蓝白相间小制服的孩童不再理会对方,艰难朝向隐藏在树丛中的小木屋走去,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
津岛修治正在木屋中围着一个巨大的垃圾桶打转。
似乎是提前遭到了逆行的回溯,铁皮垃圾桶身上没有任何脏污,光洁到甚至能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白光。
它占据了这间不大的木屋为数不多的空闲位置,让本就无事可做的费奥多尔,不得不缩到一侧的沙发上,抱着膝盖目睹那两人每天必定上演的弱智场面。
“你们关系看起来不错嘛,果然多相处相处还是有点感情的。”穿着休闲服的卷发男人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他丝毫不掩饰自己不久前偷窥的举动,打趣着沙发上沉默不言的男孩。
“……”
习惯性无视对方话语的费奥多尔,这次依旧不打算给予任何回应。
与此同时,坐在沙发另一头的俄裔青年将手中的文学书倒扣在自己的大腿上,注意力放在自家恋人那边,“不要往里面钻。”
已经迈进去一条腿的卷发青年动作霎时间僵硬,心虚地瞟了一眼对方,开始犟嘴。
“很干净的,绝对一点问题都没有!”
尽职尽责本色出演着米哈伊尔的某位导演,推了推他只有在看书时才会装模作样带上的平光金丝眼镜,眉头微蹙。
“我知道你是看到太宰治那副模样感到很有兴趣,但实话说,这样真的很蠢。”
按照原作中的时间推测,如今的太宰治应该已经惊动了警卫,为了藏身不得不躲进路边的垃圾桶里。想重现名场面的津岛修治与太宰治相比起来,在某些方面更为讲究,哪怕再怎样掉节操,也不会主动钻到臭烘烘的垃圾桶里。
所以他就固执地拖来附近某个同款垃圾桶,利用逆行将其恢复到还未被使用过的时间段,当做 sy的重要道具。
“哇,你就是故意找茬!”
收到了自家恋人的劝阻,戏精附体的某只绷带精摆出一副渲染语气的表情,“之前的荧光小吊灯你也说蠢,这次又说蠢。我懂了,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被迫目睹这一切的魔人,慢慢吞吞朝沙发更里面缩了缩。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伤害。
端坐在沙发另一旁的青年表情略显僵硬,甚是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他是要躲避搜查才钻垃圾桶,你纯粹是闲得无聊。”
干啥不好,非要钻垃圾桶。
隐约察觉到表面和谐之下的暗潮涌动,通常情况下不会主动与两人交涉的费奥多尔,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你们想让我看的,到底是什么?”
他并不会怀疑自己的推测,无论是潘多拉亚克特还是米哈伊尔,这段时间都明显展露出了准备摊牌意向。面对自己难得的主动询问,应该会透露些什么。
原本正准备高声嚷嚷的津岛修治,略微收敛了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坦然解释道:“本来也没想着继续瞒下去,只不过有些内容,是人类无法看到的。”
“就像是书房中的某些书籍,你已经去翻过了吧?《罪与罚》、《死魂灵》、《人间失格》这些文学书,对你们而言,所看到的空白是它的保护机制。”
“看到的话,会死。”确实有去翻过那些书籍的费奥多尔呢喃着。
津岛修治笑了笑,“不愧是你,所以你应该明白吧。”
“……”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他们以前并非是不愿告诉自己某些内情,而是因为那部分消息本就受到某种力量的保护,倘若正常人得知,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一途。
这两人刻意带自己来到standard岛,完全就是想借由被恐怖分子带到岛上的异能兵器,让他在已经死亡的状态下,灌输某些正常情况无法得知的内容。
也就是说,武装侦探社的行动注定要失败一次,横滨也会遭到毁灭。那之后再交由追随这个异能兵器而来的某个时间类异能力,改写失败的结局……
这两人完全不用出手。
“米佳~给我一只小蝙蝠啦。”
跨过铁桶,跑到自家恋人身边的津岛修治发出撒娇似的声音。拽着他的衣角,成功得到一只指甲盖大的蝙蝠。
“拿着这个,还有这枚金币,之后就看你能不能赶上了。”他回到孩童模样费奥多尔的面前,把蝙蝠连同口袋内的那枚金币一起递给对方。
“死去的瞬间,拥有媒介的人会进入到我们根据记忆编构出的梦境,既然本身已经死亡,也就不存在再死一次的说法了。”
“只不过,那之后若是想重新回来,需要达成某个条件。”
费奥多尔隐约有了不妙的预感,面对津岛修治那张笑嘻嘻的脸,强行忍住了想要继续往后缩的动作。
卷发青年半眯着的眼眸睁开,鸢色瞳孔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很简单,不过是一个真爱之吻而已。”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