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咖啡厅今日的生意与往日相比, 账面上并无太多不同。
梅勒斯的多数员工早与米哈伊尔店长混了个眼熟。出于职场社交需要, 午餐时间,常有同部门员工相约下楼就餐。
出于某些极为隐秘的念头, 总有人想依靠捷径晋升。比起兢兢业业工作多年也不一定能得到总经理的赏识, 去不着痕迹的讨好这位年轻的店主,或许是条不错的出路。
毕竟这位年轻的店长,同他们顶头上司小菅银吉关系匪浅,常年有绯闻传出,却从不见他本人解释些什么。
\"今天生面孔好多, 难道说我们波洛火了吗?”
自开店起便一直在这工作的店员将一桌餐盘收起,放入后厨的洗碗池中,准备一次性囤够量交由洗碗机解决。他回来时顺手从冰箱中拿出提前冷藏好的甜点,路过自家忙碌的老板身边,心情很好的发自内心称赞着:“毕竟老板你研发的新甜品可是上过美食节目的。”
文野世界的时间点,比起现实要晚上不少年。且不说能提前进入信息化时代都是靠梅勒斯竭力推动, 在他跟津岛修治没有插足的行业, 发展程度大概只能与现实世界的二十一世纪初持平。
也不怪费奥多尔将现世的常见甜点复刻过来,能轻而易举引领甜品界的潮流风暴了。
外貌过于年轻的店主并未因称赞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微微俯身,握紧裱花袋的手动作不停,“是吗?这可不太好说呢。”
特意前来波洛的人, 目的可不一定是他新推出的甜品。
“?”
即便已经共事多年, 店员依旧很难理解自家老板偶尔蹦出的语句。他将甜点挨个摆入贩售柜中, 隔着薄薄一层玻璃, 隐晦打量着一位独自一人待在店角落的年轻客人,“啊,是说那个孩子吗?他好像偷看店长你很多次了。”
今日并非休息日,像那个年纪的孩子本应在学校度过。但这毕竟是横滨租界,混乱到不可跟其余城市相提并论,失学什么的甚至不能算问题,在贫民窟长大的孤儿能活下来就算万幸了。
“大概是跟我有点缘分吧,昨天出门的时候碰到过他的同伴。”
将提前准备好的黄豆粉均匀撒在豆乳奶酪上,费奥多尔将这份新做好的豆乳盒子放在托盘中央,轻笑着回答手下员工的问题。
如今横滨局势未稳,商户做生意向各个地头蛇交保护费是常态。即便如此,地段选择也是一门学问,关乎着自己身家能否得到有效保障。
那些非法组织的权力更迭速度过快,这个月保护费交给a组织,或许下个月又是组织b掌管这片区域了。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中立还是偏向某一方,都容易成为两个帮派火拼间的牺牲品。
然而背靠梅勒斯这颗参天大树的波洛咖啡厅,从未有过类似的烦恼。甚至极为罕见的某些时候,会有个别不得不和平交涉的小组织,将此处当做强行停战的中立地段。来者顶着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憋屈无比地挤成一团,进行着常人听见会报警的危险话题。
至今还没人敢在店内大打出手。
费奥多尔将托盘放在行迹可疑的少年面前,声线温和地询问道:“要来一份甜品吗?店长亲手制作,味道还是可以保证的。”
中原中也:“!!!”
对方头戴兜帽,将颇具辨识性的橘发遮掩,似是害怕自己的样貌被熟人看见。少年自从三小时前点了杯咖啡,便一直在这坐立不安,时不时地借由餐桌中央的装饰鲜花遮掩自己的目光,观察着在餐台后店长的一举一动。
本来还在犹豫要如何搭话,不曾想对方率先发现了自己。
“不用担心,当做我请你的。”费奥多尔径直坐在少年对面,想要同他交谈的潜台词明显。
“谢、谢谢……”
少年举止间颇为局促地接过不大的蛋糕盒,知道掩饰无用,索性将兜帽摘下。他嘴角绷直,干巴巴地道着谢,强逼着自己将下意识产生的警惕感掩藏。
“怎样?”
“……很美味。”
不知话题该如何开启,中原中也并不敢在这个格外危险的店老板面前做任何小动作。所幸的是这块蛋糕足以拖延很长一段时间,让他能继续理清混乱的思绪。
身为羊的首领,他从不惧怕面对各种艰险,以绝对的武力保护着身后的羊群们。一切敌人,都将被重力碾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但是眼前这位名为米哈伊尔的男人不同,根据白濑他们的口述,对方仅仅一个动作便让笼罩整个横滨的乌云消失殆尽。
这种程度的异能力者,是从未遇见过的麻烦角色。就算他对自身的重力操纵十分有信心,也没把握在与对方敌对时能全身而退。
最主要的是,他们羊目前欠了这位极度危险的异能力者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何偿还是个问题。
费奥多尔面具背后的双眸微眯,待这位将来的港黑良心将一口蛋糕咀嚼完毕,正要下咽的瞬间,突兀开口说:“率领那么多同龄人,很辛苦吧?”
少年脸色一白,呼吸骤然凝滞,他瞪大眼,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声响起:“噗咳咳咳——!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腕带。”见恶作剧达成,费奥多尔故意捂嘴轻笑出声,指了指对方右手腕上的一抹深蓝,“这种饱和度高的蓝色很显眼,应该是标志一类的东西,昨天看那群孩子身上都有类似的。”
他正了正神色,收起先前颇为轻佻的态度,神态逐渐严肃,却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如果你是为了昨天的事刻意来向我道谢的话,其实没必要。”
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中原中也反而松了口气,“不……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他语气格外诚恳,宝石般透彻的蓝色双眸与费奥多尔对视,“这是羊跟stra的战争,擅自把你扯进来,真的很对不住。”
他犹豫半晌,还是装作没有听到对方婉拒谢意的话语,“以及……谢谢你救了他们。”
若不是费奥多尔出手,恐怕羊在昨天就被彻底毁灭了。
“不用。”青年像是宠爱孩子的长辈,有着与其外表年龄不符的沉稳,对待中原中也这个年纪的未成年格外宽容,“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提,我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角色。”
中原中也:“……”
一想到自己同伴们的性格,根据他们那副难得的心虚样推测,大致就能猜出昨天他们是怎样粗暴地对待这位店老板的了。
无非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把外表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迷路普通人当做港黑成员,结果还没来得及严刑逼供,便惨遭stra的围堵。
他甚至不敢深思,若不是stra来得巧,眼前这位看似温和实则极其危险的异能力者,是否会将愤怒发泄在羊身上。
感觉自己完全没有资格被他和善对待才对。
即便如此,某些问题也必须在此说清。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神情严肃地问道:“你也是异能力者吧,为什么会救我的同伴?”
在横滨这届混乱之地,很难相信真有人好心到会不计回报替人出头。如果不在这里将所谓的条件谈清楚,隐患便不能算解决。
他不能让羊受陌生人感情上的要挟,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把随时可以丢弃的刀。
名为米哈伊尔的店主轻声叹气,双手十指交错放置于桌面,似是在沉思。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中原中也竟觉得这位强大的异能力者,此刻彻底被孤寂所笼罩。如同玻璃所铸的脆弱艺术品,美丽而易碎。
他沉默的同时,即便隔着充斥满笑意的面具,依然流露出一抹化不开的浓雾般的哀伤。
意识到自己陷入回忆太久,青年扯出一个稍带苦涩的笑,解释说:“我只是讨厌无意义的纷争,而且,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未来还有着无限可能。”
“生命是很宝贵的事,每一个人,能降临在这世间都是奇迹,是神的恩赐。”
“死掉的话,除了给亲近之人留下悲痛的记忆,就连曾存在过的证明,都会逐渐消逝……”
举止向来温和优雅的店长的指尖逐渐施力,缓慢染上苍白之色,像是在竭力隐忍极为痛苦的某些回忆。
他声音逐渐放轻,到最后变成微不可查的呢喃,“如果那孩子还活着……”
坐于对面的少年心脏漏跳一排,如此之近的距离,使他能清晰听见对方的任何话语。但是中原中也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听清的模样,只是低下头,遮掩住眼神中的晦暗。
他不是傻子,仅仅靠这一句话便能猜测出对方帮助羊的真正缘由了。
费奥多尔歉意的笑笑,似是终于从回忆中抽身,“抱歉说了奇怪的话,就当我是在发牢骚好了。”
少年注视着那盒仅剩一小半的豆乳盒子,嘴角抿起。明明是以前从未尝试过的新型甜品,在心事重重的情况下也变得索然无味。
“中原中也。”年轻的羊之首领终于放下最后一丝戒备,将自己的名字和盘托出。
“你执意不接受的话,那么,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
毕竟,他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内里苦涩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