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有些低落,带着试探。
慕容宸泽心中一揪,忽然有些自嘲,不久前他还在警告魏云奕,因他是魏国的皇子,所以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机会。却没想没过多久,这事儿就颠回自己头上。
可他神色未有一丝动摇,将茶杯中斟满了茶,方将那茶壶放下看向凤鸾歌,眸色深若无底之渊,“若是真的,你想让我如何,我就如何。只是……你永远不许提离开二字。”
凤鸾歌一窒,看着他眸中坚定之色,她的心头却是起伏难安。
她想让他如何他就如何?真的……可能吗?
扯了扯唇角,她想笑一笑,却不知自己那笑极为难看。
慕容宸泽直直凝着她那难看到极点的笑颜,心冷如浸在冰水之中,却只潋滟一笑,抱了她到自己膝上,轻落下一个吻在她眉间。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哪怕你想要翻了这天,我也绝不拦你。”
“小凤儿,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决不食言。”
他的话,带着微热的呼吸一字字落在凤鸾歌耳边,除了感动,还有酸涩。她只能抱着他,这样的他,她真的能离开吗?
而那扇关上的窗不仅隔了凤鸾歌的视线,也隔了魏云奕的视线,他神色一沉,移回了目光。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果真是夏国人。若所料不差,那男子应该是夏国贵族,更甚的,可能是皇室中人。
他不经意又去看魏菀伊的车驾,眼色有些深,她是怎么会认识夏国的人?
……
夜深,月冷,风寒。
驿馆中,魏菀伊早已入睡,却不知梦到了什么,她胡乱的舞着双手挥打着,无助的哭泣,如同陷入了无尽深渊之中,只能垂死挣扎。
“痛……好痛……”
“把它拿开……我不要……”
“救命……啊……”
她的手挥动的越渐的凌乱,陷入重重梦魇之中无法自拔,直到一双有力的手握住她的。那手很大,很暖,用了很大的劲儿,似乎是想要唤醒她。
陷入噩梦中的魏菀伊手上一痛,猛的睁了眼,眼中全是泪,迷蒙不堪,只恍然看见眼前男子的身影,夜色中,清华绝世。
“师兄……”她痴痴的呢喃,忽然就扑进了他的怀中。
泪水还在不断的朝外涌,身子瑟瑟发抖,她抽泣着不断的呢喃,“师兄……师兄……”
魏云奕身子僵硬,只觉得手脚无处安放,可见着怀中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般痛哭流涕的少女,莫名的觉得胸口一撞,竟是有丝丝心疼泛上心头。
手动了动,不自然的拍上她的背,尽量用着柔和的语气道:“阿九,没事了,别怕……”
魏菀伊闻声却如被雷击,猛然间清醒过来,怎么会是他?她手忙脚乱从他怀中退出来,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他。
她脸上还满是泪光,那眼中却已恢复了清明,细看还带了丝恨意,她盯着他,狠狠道:“你做什么?”
魏云奕听着她那语气,顿觉有些不满,他好心好意叫醒她安慰她,她不领情就罢了,这样质问他倒像是他占了她什么便宜似的?就算是,那也是她占他便宜好不,刚才可是她扑上来抱着他的。
想到此,不由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魏菀伊这才惊觉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她咬了咬唇,垂了眸不语。
魏云奕一楞,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低垂的眼睫上还沾染着晶莹的泪珠,轻咬着唇,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忽然觉得心中烦躁,刷的站起了身,本想就这样离开,走到房中却又忍不住的转了身来解释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今日服了那新药效果如何?却在房外听到你在叫救命,以为你有危险才会进来。”
说完之后,看了看依然坐在床上低垂着头不言不语的魏菀伊,那烦躁之意更甚,桃花眼微狭了狭,也不再和她多说什么,转身阔步离开。
魏菀伊听着他脚步渐远,眼睫微颤了颤,抬了眸朝那脚步所去的方向看去,眼底如落了一片迷雾,有看不清的情绪在其中翻涌搅动。
胸口忽然一阵闷痛,她牙关紧咬,手中死死的揪着身下锦被,不让自己咳出声来,本苍白的脸色瞬间被憋得通红。
半响,那闷痛才过,手中一松,魏菀伊才大喘着气躺了下去,呼吸渐渐平稳,雾蒙蒙的眼直勾勾看着帐顶,那梦中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本就破败不堪的肺腑缓缓龟裂出无数的裂缝,寒风阵阵朝里涌。冷、痛,早已不足以形容。
她早已病入膏肓,不止这身子,还有灵魂。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凤鸾歌……对,凤鸾歌。
这一切,都是因为凤鸾歌。这一切,本该都是她承受的。总有一日,她会将她所受的,百倍千倍的还给她。
魏云奕从她房中出来,缓步在驿馆前院之中,夜风清凉,却是怎么也吹不散他心中那烦闷之意。
他实在想不通,她扑在自己怀里哭的时候,自己怎么会觉得心疼而想要安慰她?更想不通,最后离开时为何要特意去解释一句。
依着他的性子,这些行为简直太过可笑。难道真是血脉相连,他才会有这么异常的行为?
不过这想法转瞬即逝,他的兄弟姐妹何其多,他何曾对谁关心心疼过?
可魏菀伊,从初次见面开始,他就破了例。为她诊脉开药,其实本是不必,可他就是见不得她那痛苦脆弱的样子。
柳眉一竖,忽然想到刚才她叫的“师兄”,她怕是认错了人,将他当成了别的男人。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何来什么“师兄”?
这个妹妹,真是越发让人疑惑好奇。
他沉思间,有人正朝着他的方向而来,“参见七殿下。”
“韩梁,你这么晚不睡,怎么,想来陪本殿下散步?”眉梢微挑,魏云奕不满的看向来人,正是骁骑军副尉韩梁。
韩梁脸沉如水,却不得不低了头道:“末将是想问,七殿下可有查出那对男女的身份或是踪迹?”
“你倒是急得很?”魏云奕冷笑一声,随意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翘了腿,单手撑着头,斜斜的看着韩梁,“你可是在那两人手下吃过大亏的,他们的厉害你不是不知道,你以为本殿下是神仙,这么快就能查出什么端倪来?”
他这话明显的带着讽刺,韩梁拳头微紧,“殿下之前不是说他二人应该是夏国人?可我们这一路走来,如今已入了夏国都城,却再也没见过……”
“你这是在质问本殿下吗?”魏云奕声线一凉,竟是带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韩梁眉眼俱沉,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早已发现这七殿下同传言并不相同,怕是一直以来隐藏得极深。
可他如今确实着急,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末将不敢质问殿下,末将只是担心,若是再查不出那对男女的身份,主上那边……”
“父皇那边如何,那可是你的事儿。”柳眉冷冷挑起,魏云奕嗤道:“你别忘了,若不是我帮你求情,又带你来了夏国,你如今恐怕已经下去陪你那些弟兄了。所以别在我面前叽叽歪歪,若我烦了,你就自己去查那两人的身份吧。”
韩梁眉眼间的沉色一点点凝固,从黯沉变得铁青,铁拳紧紧握着,牙关紧咬,沉默半响才道:“末将知道了,末将会等着殿下的消息。打扰殿下了,末将告退。”
微眯了桃花眼瞧他片刻,魏云奕勾了勾唇,懒懒挥手,“去吧,慢慢等着。”
身形一僵,韩梁行了礼转身离开,方一转身,面上瞬间染上恨色,眼底含了凶狠之光。若不是逼于无奈,他绝不会在此受此羞辱。
可他奉命带骁骑军出来是为了将七殿下带回京,却不想在梓城被那对男女杀了一百多人,主上知道之后龙颜大怒,当时是魏云奕帮他求情,他也对主上保证在三月之内找到那对男女,主上才暂时留了他这条命。
如今眼看着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魏云奕这边没有任何动静,若是再找不到那两人,他怕是难向主上交代。
可,若不靠魏云奕,他该如何去找那两人?
魏云奕看着他离开,神色也冷凝了下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响,忽然叹了一声。
想到白日里看到那女子和那男人,他虽已派出人去查那两人的身份,可的确是久久没有消息,他们行事很是干净,不留痕迹。可既然今日见到了,大家都在这潼安城中,见面,那就是早晚的事儿。
而且,他有感觉,他们很快就会再见。
果然,他这种感觉,三天后就得到了验证。
迎接魏国使团的宫宴,设在使团到达潼安的三天之后,大夏宫怀恩殿中。
凤鸾歌如今已是左相的孙女,吏部尚书的嫡女,当然也在受邀之列。
相府之中安秋正为了今日的宫宴在为她挑选衣裳和首饰,凤鸾歌默默靠在窗前,看着安秋忙碌的身影,心思很是复杂,隐隐带着些不安。
“主子主子,今天的宫宴你也带熙儿去吧。”熙儿蹬蹬的从楼下上来,还没进门就开始嚷起来。
“你这样没大没小的,主子怎么敢带你去?”安秋正挑好衣裳,皱了眉看出现在门口的熙儿。
熙儿嘟了嘟嘴,又看了看不言不语的凤鸾歌,小声道:“可是熙儿好久都没有出门了,都快憋死了。这里简直比凤凰山还要闷。主子,你就带我去吧,好不好?”
她捧着手,眨着一双大眼看着凤鸾歌,眼中全是渴望。
凤鸾歌神色一软,熙儿天性活泼,可自从梓城开始就一直被拘束着,难免觉得憋闷。而她对她心有芥蒂,这些日子也是刻意的远了她。
这时突见她这般可怜模样,倒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淡声道:“熙儿,那宫中非寻常地,我也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保证不会乱跑乱说话,就乖乖跟在主子身边,我还会功夫,还会易容,我有很多本事,还可以保护主子,主子,带我去吧。”
熙儿急忙忙的道,凤鸾歌闻言却心中微动,眼底暗色一亮,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默了片刻,竟是点了头道:“那好,那你就跟着安秋一起同我进宫吧。不过,需得听你安秋姐姐的话,不得乱跑多言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主子。”熙儿大眼发光,全是兴奋,着急的点头,生怕凤鸾歌会后悔一般。
“就你这样,总是我我我的就不行。要去,先把这习惯给改了。”安秋在一边将衣裙首饰都放好,回过头念她一句。
熙儿噘嘴,却还是听话的福了福身子,“奴婢知道了,谢谢主子。”
凤鸾歌摇头一笑,又眸光一转看到安秋选好的衣裳首饰,眉心动了动。
这些衣裳都是慕容宸泽找人做的,可今日这宫宴,达官贵人太多,她若穿的太过华贵,难免同之前‘赏梅宴’一般,落了人的口实,与左相府无益。
“安秋,把我的衣裙拿出来,首饰就不用了。”
安秋闻言一楞,凤鸾歌说的意思安秋当然懂,她的衣裙是说她以前穿的那些,可是……她是记得,太子殿下好似不爱主子穿她之前那些红裙。
她看着凤鸾歌,有些为难,“煜公子他……”
凤鸾歌想到那个男人,眼中也闪过些为难,他今日早间走时,还在想要劝她称病不要去那宫宴,许是怕她再见到魏菀伊。只是见她坚持,最后不得不低头。
浅吸口气,挥去心头烦意,目光再次从那紫色衣裙上掠过,道:“我初来时相府大小姐不是送过我两身衣裳,随意挑一件来吧。”
既然不能穿以前的红裙,那就穿越蓉霜送的,总归是没事了吧。那个男人再霸道小气,也不能为了件衣裳生她的气。
待她们一切收拾妥当出门,越蓉霜已经是再次等着了。
不过这次,倒也没有像之前那般热络的找她说话,只见着她今日所穿的衣裙,目光微闪了闪。两人简单的见了礼,上车之后就各自休息不再多言。
可凤鸾歌知道,她仍是在看着她,那目光如同上次一般,充满了侵略性,让人感觉到不安。
她知道,越蓉霜心中对她早已是起疑,从那‘赏梅宴’回来之后她也未再如之前那般天天来寻她说话,只是也未曾找过她什么麻烦,两人算是相安无事。
只凤鸾歌总是隐隐觉得,越蓉霜不是这么安静和简单的人,她心思极深,在想什么,想做什么,没人知道。
此时已是申时,宫宴是在申时末开始,放到现代,也就是下午五点。
凤鸾歌乘坐着相府的马车,不多时就到了皇城,很快过了明夏门,这是大夏宫城的第一道城门,过了这门,就需得下了马车。
大夏,九幽大陆之上最强大繁盛的国家,从开朝到如今,这座宫城已伫立了八百余年,也曾经历过战火,无数鲜血蔓延在皇城各处,可它却始终屹立不倒。
可她再一次站在这座古朴磅礴、巍峨大气的宫殿之前,却再也没了许多年前的喜悦和欣赏,只微微抬头,目光从那高耸的城楼之上掠过,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早已沉静无波。
随后,坐上宫中备好的软轿朝着怀恩殿而去。
怀恩殿中,早已是灯火灿烂,丝竹声声,不少人都已经到了,正在各自寒暄。
因着是宫宴,并未分席,而是男女宾依着身份和官位划分,各坐一方。
凤鸾歌此时的身份是吏部尚书之女,左相的孙女,位置在女宾方算是靠前。下了软轿,就有宫人领着她和越蓉霜朝着为她们安排好的位置而去。
而她们带来的丫头不能进入正殿,都被领去了偏殿之中等候。
两人方一出现在殿门前,那殿中就静了几分,女宾还好,大都见过了凤鸾歌。可男宾却是未曾有人见过她,都只听闻左相府中多了个女儿,却从未见过是何模样,如今一看,不由都有些直了眼。
今日凤鸾歌穿着一身淡粉色落地纱裙,肩上批着件雪白的狐裘坎肩。长发倒是没像平日里一般披着,而是让安秋简单的挽了个随云髻,簪着一根白玉簪,此外再无它物。
可就算这样简单的装扮,在那宫灯映衬下,娇嫩柔美如粉莲带露,亭亭玉立如月中嫦娥。
众人诧异过后,随即议论声四起。
“那女子是什么人?长得这般好模样。”
“她旁边的不就是相府的大小姐吗,能站在她旁边的,应该就是最近传言的那位二小姐了吧。”
“真是想不到,左相竟然还有个这么美的孙女?跟大小姐一点也不像啊!”
“谁说不是,这般样貌,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啊。”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男宾这边是一片惊讶赞美之声,女宾那边,却是安静多了。除了因为大都已经见过她之外,更多的却是女人那点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