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南路,邓州。
连日落雪方晴,邓州府衙积雪不少,府中下人奴才正在清理。院中有一三十余岁锦服老爷,乃邓州知县许证先。此时晨光初暖、雪沥枝头,院中假景好不美丽,许证先惬意树下,逗弄笼中鸟儿,忽院外急行进来管事,手持一封信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老爷!信阳军六百里加急。”
许证先接过信来,一边打开信件,一边悠然踱步进屋,待坐下时,脸上已无轻松神色,眉宇间怒气微生,将信纸拍在桌上。
管事不敢妄言,小步贴上前来,躬身等候吩咐,许证先道:“你且先看信件!”
管事应了一声,恭敬取过信来,读罢一遍,若有所思,而后又细细读了一遍,将信放回桌上。
“事已至此,当如何处置?”许证先问道:“此时,吾若遣人,帮何庆升夺回寒玉可否?”
“回老爷话,依小人看,此事万万使不得。”管家道:“便是将寒玉抢夺回来,有那纪杭在,何庆升也不敢将寒玉原封不动送到赵泗轩手中。”
“不若再寻个由头,将哪家富户的宝物告知那赵泗轩,让那赵泗轩再遣人夺宝?”
管家急道:“老爷,此事当慎之又慎!前事乃请君入瓮之计,老爷使人匿名透露玉清昭应宫为长公主收集寒玉消息给赵泗轩,又暗里指点何庆升抢夺寒玉,已是冒了大大风险,赵泗轩何样聪明,再有动作,他必要起疑。虽说赵泗轩与他主子讨好长公主急切,可如今前事周章颇多,唯恐将来事发牵连,只怕再有寒玉宝物,赵泗轩也不敢轻去动手,再呈丁谓。”见许证先犹豫,管家又道:“还有,此番波折,毕竟多了老爷干系,不好再有动作,否则老爷当受牵连。”
“那如何是好?”许证先愁道:“寒玉已失,仅有冤狱夺宝之事,做死的只是何庆升,赵泗轩只消推个干净,如之奈何?更何况丁谓……我怎向枢密使王大人交代?”
管家踌躇半晌,忽道:“老爷,小人有一计谋,不知当讲否?”
“还卖甚关子,快快说来!”
“如今寒玉已失,还有纪杭此人不易招惹,但老爷却忘了二人。”
“哪二人?”
“陈家尚有一子一女,年长为女,今年十岁,幼者为男,年方五岁。抄家时,小人暗里使了银钱与那信阳县的衙役,假作未能搜得二童,放二童逃去了。”
“此二童又能做甚文章?”
“原本放过此二童,小人只是想,待来日赵泗轩事发,大理寺审其案时,将二童送往京城添个筹码,如今看来,却可以另做他用。”
“如何用之?”许证先来了兴趣。
管家诡谲笑道:“老爷,有此二童在,赵泗轩必要自往陷坑里跳……”见许证先侧过耳来,管家详道:“老爷,寒玉虽丢,此案尚在。只须遣些不相干的人,护送二童上京告状……”
“说到底不过何庆升倒霉,如何去栽在丁谓、赵泗轩身上?”
管家劝道:“老爷您想,若不将二童送往大理寺,却将她们直送赵泗轩府上,再使人散布传言,揭发何庆升栽赃夺宝之事,赵泗轩将如何处置?”
许证先心领神会,笑着做了个杀人灭口的手势,询问看着管事,管事心领神会一笑,道:“老爷英明!赵泗轩必要谨防事发牵连,暗里杀掉二童,待动手时,使人堵个正着,还怕他赵泗轩不死么……”
许证先深以为然,说道:“好计!此虽扳不倒丁谓,但若能作死赵泗轩,也是大功一件!”
管家又道:“只是须防死无对证。二童要死、却又不能死绝。小人之见,大人还须连络京中高手,既要把赵泗轩杀人害命堵在当场,又要保下其一……”
“有理。”许证先颔首说道:“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管玉乃是枢密使大人亲信,我当修书一封,此事权可请他相助,想他必不推辞。”
说罢,许证先又思忖半刻,说道:“只是丁谓与庄献皇后、寿春郡王走得近切,京城中势力颇大,又久为朝廷整饬道门,笼络不少江湖人……此事非到尘埃落定,还要小心谨慎,不怕多使银两,你必要请到真正高手相助。那赵府非是等闲之地,便出了赵府也不得不防,又兼大理寺审理时长,若不小心,必被灭口。”
“老爷思虑周全。小人以为,或可在行事前报与王大人,王大人若肯令严左出面,此事无忧。”
许证先点点头,轻弄一下手中茶盏,笑道:“待京中事成,何庆升必要一并掉了脑袋,借吏治整顿之机,王大人必可令信阳军二县易主。”
“恭祝老爷成此大功!”许证先与管家皆笑,管家又道:“老爷,眼下之事,当如何报与王大人?”
许证先沉吟半刻,说道:“先不须言语详细,只说前事已成,虽有纪杭莫名而入,却不碍后事,请枢密使大人静候佳音……”
“是……”
荆湖北路,安州界。
一辆马车向南疾行,车中沈峰、九凤与熙娘、异儿满是疲惫之色。因怕被识出,这一路,四人净选乡间偏道,不肯进城,只待有些孤单村落,方肯借地饮食睡觉。这几日,熙娘与异儿倒是平静许多,只是九凤仍旧调皮鬼祟,巧使沈峰做了不少觅食、出力活计,怎耐得九凤武功高强,沈峰半点奈何不得,只好忍气吞声去做。是故,凡遇有周章事须人去做,熙娘、异儿便憋不住笑。
“出了信阳军便不用每日心惊胆战了。”九凤慵懒地道。
“还是小心为妙,这马车,便要了命的催促,一日也不过五六十里,而朝廷疾马,莫说是一日两三百里,便是六七百里也是有的。若何庆升将布告发来安州、汉阳,出了信仰军也是危机四伏。”沈峰道。
“你这呆子,那信阳县令不过七品官员,莫说将手伸到荆湖北路,便是出了信阳军地界,他这末等小吏敢去知会谁?”九凤笑道。
“我只觉心里不安稳,此事蹊跷得紧……”沈峰道。
“怎地?”
“如你所说,何庆升得宝不过半月,圣尊纪杭又久在隐居,不问世事,怎地偏就应时来了信阳?”沈峰沉思道:“那晚,纪前辈先道是秦庸知会他,又发觉许是他人,这里便有古怪,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引来纪前辈插手此事?能与纪前辈相交联络,定非籍籍无名之辈,可如此人物,若要换得纪前辈的好处,何不自取寒玉送将上门?再者,纪前辈已揭破你我冒充诈宝之事,显已去过信阳县衙,那时何庆升也必知上当,可如何直出了信阳军,也不见官差踪迹,平静如此?”
“沈兄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如此安静,其一,许是何庆升盘算寒玉是否找回,早晚都要白去纪杭前辈手中,毕竟纪前辈武功高绝,他犯不上再用力气,去冒风险。其二,这寒玉被江湖人诈走……”沈峰有些犹豫。
“沈兄是说,衙门小县在江湖上使不上力气,莫不如……索性也不遣官差,去悬赏江湖人来平江湖事?”
“非也。”沈峰摇摇头道:“姑娘且想,反正寒玉如何都不是他何庆升的,我若是他,倒不如……将这肥肉扔与街上,任群狗争食、互相残杀,不只解气,还讨个心里欢喜,并对纪杭前辈也有交代……”
“哦!”九凤恍然大悟般,喃喃道:“果真好算计……怪不得,一路不见官差衙役,倒是做的这样文章,想让群狗争……”九凤刚说到此处,忽地又反过味儿来,持剑鞘一阵抽打沈峰,嗔道:“好个满肚花花肠子的读书人,竟然转弯抹角骂人!”说罢,又是一顿好打。
打得气势虽足,但毕竟没用上真功夫,沈峰龇牙咧嘴挡着,熙娘、异儿噗呲笑着,忽地马车渐行渐慢,竟停了下来。九凤心中奇怪,收手掀开车前棉帘,随即表情阴冷下来。
马车前立有三骑人马,挡住去路。沈峰观瞧,骑马之人显是江湖中人,其二威武精壮,还剩一人却是五短身材,三人兵器各是宽刀、钢枪和铁锤。
见九凤掀开车帘,那为首壮汉抱拳道:“姑娘请了!在下孙玉彪,这是我兄弟陈宁、马武,江湖人给面子,送我兄弟‘英山三杰’名号。敢问姑娘可是从信阳军来?”
九凤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孙玉彪不置可否,笑道:“好说!不论是与不是,只消让在下搜了车马,便放你过去。”
“甚么英山三杰,却是遇了山贼强盗!”沈峰心里一惊,他哪见拦路打劫?方才还担忧一路平静,这时只顾暗骂自己乌鸦嘴,偏要说中倒霉事。九凤不以为然,下了车舆,说道:“好个英山三杰,我瞧还是叫英山三匪恰当些,莫说此处不是你家地界,便是过了你家门前,你又凭甚来搜车辆?”
孙玉彪冷哼一声,要说这英山三杰,在这江北一带武林是数得上号的,如今偏偏被这女子冷嘲热讽,半点颜面不给,不由得怒从心起,便欲强来,方要动作,忽听身后马武贼笑一声,抢道:“哥哥休要发怒。”
说罢,马武跳下马来,只看那身材,不比马腹高出几许,端端又矮又胖,偏还是个五官紧凑齐聚、四周生着连毛胡须模样,若不仔细观瞧,还道是胖猢狲得道、黑野彘成精。
“哥哥,何必与个小娘子置气?”马武笑道:“且交与我,让兄弟与小娘子说道说道……”
马武笑眯眯倒腾短腿而来,九凤心里莫名生出厌恶。这马武走到九凤前,矬身材挺了一挺,眼嬉嘴笑说道:“小娘子勿怕!哥哥们是安州有名的好汉,小娘子却是哪里人?生得好生迷人!可有了婆家没有?”说罢,马武绕着九凤转了一圈,又道:“如今天下太平,小娘子出门如何非要遮上斗笠纱帘?小娘子不知,这纱帘遮得哥哥心里好生痒得慌……”马武说罢痴笑,伸手便要去摘斗笠。
“来来,哥哥帮你摘了斗笠,让哥哥好生瞧个仔细……”
孙玉彪、陈宁大笑,显是三弟马武又是好色心起,见美人在前便忍不住要去**。九凤几时遇过如此赖汉?怒气上涌,正欲动手,沈峰已先忍耐不住,跃下来斥道:“贼子胆敢!光天化日,竟如此放肆!”
“呦呦!”马武收回手道:“车上还藏有小情郎么?”说罢,马武忽又狐疑起来,转身向孙玉彪、陈宁道:“二位哥哥,你们看这一男一女,是不是与那通缉布告上十足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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