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心里有些局促,她还是第一次救治不认识的人,还是独立救治。
以前不管怎么样,总会有龙文牧陪在身边,而这一次独立施为,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忧。
药粉涂抹,然后又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裹。每一个步骤都是按照记忆里的方法去做的,而且都做得一丝不苟。
“白芍草,天紫兰,六叶回魂花,冰芷断生藤……没错,应该就是这些药材……”夜阑回忆着自己的用药,把每一种药材的名字都重复一遍。
应该没有记错,当初少爷就是这样教自己的。
当把伤口包扎好,夜阑稍稍退后两步,静静的等待药效发挥。
治疗的步骤没有出错,应该没有问题吧。
然而就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了咋舌声,一个嘶哑而苍老的嗓音在背后传来:“对呀,是没错,你就照这样给他治,他这条胳膊要能治得好,老夫名字今儿就倒过来写。”
夜阑闻声猛惊,扭头就看见两个人站在自己背后。
她所有注意都在配药上,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背后站的两人,其中之一是个仿若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模样秀丽,仪态落落大方,眉眼之间带着若有若无的魅意。
而在女子身旁,是个穿着灰袍的老者。
老者体态稍显雍胖,打扮没太大讲究,一嘴络腮白胡,两眼深凹,额头还带着刀刻般的皱纹,气势咄咄逼人。
夜阑连忙朝后退了两步。
从老者出声起,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喂,那个不是医堂的风大师吗?”有人说道。
“真的是他?风大师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前几年不是外出了吗?”
旁人有人认出了老者的身份,都开始窃窃私语。
从老者主动站出来开始,不少人都把视线投了过来。
老者桀骜不驯,对周围那些闲言碎语置若罔闻。
“喂,小妮子。”老者冲着夜阑开口,声音有些严厉。
夜阑微微低着头。
“姑娘你别怕。”旁边的女子出声安慰道,“师傅他老人家没有什么恶意的,你把头抬起来。”
夜阑把脑袋抬了抬。
“你是医堂弟子?”老者问。
夜阑慌不迭的摇摇头。
“不是医堂弟子?那你懂医术?”老者又问。
夜阑想了想,稍稍点了点:“只懂点皮毛。”
“懂点皮毛?”老者似笑非笑,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只懂些皮毛就敢救人,你胆子不小嘛。”
夜阑听出老者语气中的不善,心里有些发虚。
她毕竟不是青云堡的人,只是心血来潮救人而已。其实本不该插手的,若是被人追究,她也不好解释。
这段时间她已经听说青云堡和凌云堡之间关系有些芥蒂,千灵雪也曾嘱咐过她保密身份。
见夜阑踌躇不安,女子剜了老者一眼:“师傅你说的太过了。”
对一个小姑娘,怎么还说得这么严肃?
说话间,旁边已经有好几个百草堂的人热烈的迎了上来:“是风大师回来了呀,大师在外云游多年,弟子们不知道风大师今日归来,有失远迎。”
“迎个屁。”风大师居然毫不领情,扭头便喝,直接将那个几人喝住,“叽叽歪歪的,我需要你们迎吗?滚一边去。”
那几人无不一愣,脚步都顿住,彼此面面相觑,最后讪讪的退向旁边,再不敢上前。
其他想要凑热闹的人也往后退,在青云堡之中,风大师的名声不可谓不响亮。而跟他名声一样响亮的,还有他的脾气。
早就听闻这位大师脾气暴躁,性格桀骜不驯,世上真正能约束他的没有几个。今日一见,果然就如传闻中的那样,一般人哪敢找晦气,自然是有多远退多远。
夜阑本也想退,却被老者一个眼神给定住了。
“不是医堂的人,又懂些医术?”被唤作风大师的老者目光在夜阑身上打转,倒也不像是责怪,反而饶有兴趣,“妮子,我问你。你既然出手救人,那你是知道那人是被什么所伤,又是何病症?”
夜阑轻轻抿嘴。
老者身旁的女子柔声道:“姑娘你别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师傅他老人家刀子嘴豆腐心,不会为难你的。”
其实女子是知道,自己师傅虽然对人严苛,脾气也古怪,但是对于好医之人,却一向宽容。
这个丫头不管医术怎样,既然有一颗医者之心,自己师傅自然不会刁难她。
夜阑轻轻抬起头,踌躇了好一阵:“这人是被剑虎所伤,伤口有毒,中此毒者,痛不欲生。如不救治,会被痛楚折磨而亡。”
老者顿了顿,然后抚须大笑:“哈哈,不错,是会被痛楚折磨。”
夜阑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你可知道。”老者话锋一转,“为何其他伤患都有人医治,只留他一人无人医治?”
夜阑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剑虎之毒不致命,他最多就是被痛晕,痛不死的。纵然把他扔在这儿不管,也没有大碍。”老者哈哈大笑,“倒是你,一心救人,不是医堂的人也敢动手。你真以为他会被痛死过去呀?你笑死我了。”
旁边的女子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为老不尊,你好好说话不成吗?”
老者收敛几分笑意,正了正脸色:“好了,那我再问你,你既然有心救人,那你可知,要怎样救他呀?”
老者模样分明是对夜阑极感兴趣,毕竟再怎么说,见人有苦难,便出手救治,足以见这姑娘的心性。其实老者心里还是多少有几分赞许的。
夜阑顿了顿,把自己所用的方法说了出来:“白芍草,天紫兰,六叶回魂花……”
还不等夜阑说完,老者又仰头大笑:“六叶回魂花?天紫兰?丫头,你还敢说自己懂医术,你这都是用的什么药呀?”
夜阑一时间有些尴尬,自己莫名被嘲笑,难不成是药用错了?可是她记得没错呀,龙文牧教她的,还有龙文牧给她的那本册子上记载的,都是这样的救治方法。
“姑娘,这次是你说错了。”老者旁边的女子小声提醒。
“何止是错,简直是大错特错。”老者笑着补充,“驱除剑虎之毒,老夫还从未听闻过用六叶回魂花的。小妮子你是从哪儿学来的偏方呀,你想笑死老夫不成?”
可能是性格所致,老者大笑不断,好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夜阑黛眉皱着,有些为难,又有戏委屈。她明明是按照龙文牧所教的来做的,怎么偏偏在这老者口中却成了笑话:“可是……可是我没错呀。”
一旁百草堂的人连连给她打眼色:“姑娘,我不管你是哪个分堂的弟子。在你面前这位风大师,乃是医堂里医术最高的前辈。整个青云堡,医术就数他最高,他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顶什么嘴。”
夜阑袖下的双手隐隐拽紧,她从龙文牧那里学来的本事,不可能出错的。夜阑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不会不相信龙文牧。
可是这里的人却口口声声说那是什么没用的偏方,哪怕夜阑心性再好,也有些愤慨。
被夜阑有些含恨的瞪着,风大师也不得已收敛了几分笑意。
倒不是真有心嘲笑,就是觉得这丫头乱用药而已。
“小小年纪,有心救人倒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这医术是从哪个庸医那儿学来的。念在你有心救人的份上,老夫今天不跟你一般见识。呵,还天紫兰?天紫兰是解剑虎之毒的吗?这是谁想出来的方法?”
风大师哼了哼,朝身旁女子一招手:“青木,去看看,刚刚被小妮子治的那人怎么样了。”
旁边女子微微摇头,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师傅这种蛮横无理的样子。对方就一个丫头,何必较真。
盈盈来到夜阑跟前:“姑娘你别生气了,师傅他老人家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从来得理不饶人,你别往心里去。”
这般说着,来到之前被夜阑治疗过的男子身旁:“你感觉怎么样了?”
那男子也是把这场闹剧从头看到尾,有些弱弱的道:“这位师姐,小弟感觉好多了。”
“嗯?”风大师猛地扭头,“好多了?什么好多了?”
那弟子不敢迟疑:“回风大师的话,弟子是说这条手臂感觉好多了。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风大师抓了抓胡须,眼睛微微眯着:“臭小子,你还敢在老夫面前装蒜是不是?老夫知道,刚刚那妮子给你疗伤,你不好意思伤了人家的心,所以现在即便痛得要死也装作不痛,是不是?”
那弟子连连摇头:“风大师明察,弟子真的不太痛了,没有说谎呀。”
“不痛了?你唬我?”风大师恶狠狠的一挥衣袖,心说还敢在自己面前装,“你要是手臂不痛了,那老夫把手臂砍下了接给你。”
名叫青木的女子摇头不已,知道自己师傅又犯浑了。年纪都这么大了,脾气还这么犟,跟个耍脾气的顽童一样。
“得罪了。”青木告罪一声,便把那人手上的布条徐徐拆卸下来,之前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袒露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这个小子在给我装蒜?”风大师高傲的仰着头问。这些后辈混小子,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心肝脾胃肾。
不痛了?可能吗?妖师乱用药都能治好,那这天下医理医术还要来何用?
过了半晌,青木才松开那人的手,凝重的说:“师傅,好像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风大师哼哼着问。
“这人手臂上的毒已经解了,伤口也有愈合之势。”
青木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望了望旁边的夜阑,犹豫的说道。
风大师眼睛一瞪,猛地扭头过来。
“连你也耍我?老夫好歹是你师傅,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呀。”
青木没好气的回瞪他:“你要不信,你自己看呀。”
风大师撸起袖子,大步走上前,明明心头不忿,但是莫名的有些不安:“自己看就自己看。开玩笑,天紫兰,六叶回魂花,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没听过这种偏方。”
大步来到那人身边,可是在接过那条手臂一看之下,风大师自己也愣住了。
盯着那条手臂看了半晌,有些傻眼。
伤口上的乌黑已经消失,伤口也已经止血,有收缩之势。
以他的眼力,当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毒性已经消了,而且伤口确实也有愈合的趋势。
这……这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他行医一生,解剑虎的毒对他来说比吃饭喝水还简单,可是……他却从没有听说过那几样药材配合在一起能解毒的。
这种事在他看来,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不可思议。
“师傅,怎么样,是解了吧?”青木问。
风大师神情恍惚,愣了好一阵:“嗯……啊,那个,好像……是解了。”
他站起来,有些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一会儿背在背后,一会儿又扣扣脑门。
不应该呀,这毒分明是解了,可这不应该呀。
在他的见识当中,那妮子所用之药有好几样药力彼此相斥,从医理本质上就有所违背。否则他也不可能一口就咬定夜阑乱用药。
但是在他看来的胡乱用药,为何偏偏把剑虎之毒给解了?
如果不是眼见为实,他绝不会相信有这种事。
怪哉怪哉,今天是碰上怪事了。
之前的那种火爆脾气收敛了起来,感觉老脸有些挂不住。犹豫着转过身去,看着夜阑:“那个,小妮子,你这个解毒的手法……”
夜阑才没给他好脸色,谁叫这家伙刚刚说这是庸医传授的方法。
他说庸医,岂不是说龙文牧是庸医了?
他说其他人,夜阑可以忍他,可他说龙文牧就不行。
夜阑心头怒火横生,向来柔弱的她,居然鼓起了空前的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怒声回应:“你说别人是庸医,要我看,你自己才是个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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