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谱从盗洞里拖出来的那具尸骸,显然是一个男子。
尸骨尚未完全腐烂,散发着一股恶臭。
面目早就难以辨认,不过身上穿着一身锁子甲,外面是红色的官衣,看制式,还不是宋的官衣。
“这官衣我没见过,”赵缇娅说,“你认认看。”
徐宗谱看看那布的织法。
“这是江南的织物,可能是金陵的伪官儿,”徐宗谱说,“颈椎断了,而且很整齐,应该是被斩首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人应该是江南的节度使,那个叫周卓成的。”
赵缇娅拿起一只长长的大腿骨,确实是男性的遗骸。
好消息是,自己盗的,不是娘的墓。
坏消息是,连娘的坟墓都没有了。
“也许岳母大人还活着呢?”徐宗谱安慰赵缇娅。
“不可能的,李连翘这个恶魔,怎么可能会让她活这么多年!”赵缇娅失声哭了出来。
此前,虽然她对徐宗谱倾心爱慕,但始终觉得李连翘是自己的养母和师父,她不愿意去对李连翘不利。
但是在今天,这座假坟彻底地激怒了赵缇娅,让她下定了决心。
“这个女人的所有情感都是假的,所有人在她那里都是工具,都不是人!”
她一抬手打出一个火球,火球立刻吞噬了周卓成腐朽了的尸体——周卓成虽然死了不过四年多,但因为是被斩首示众的,下葬之前就已经朽坏了。
“便宜他了,还害得我烧香了呢。”徐宗谱说。
“走吧,我们回去。”赵缇娅说。
“等等!”徐宗谱拦住了他,“我把这坟恢复原样。”
“别人家的坟,管他……”赵缇娅说。
她停嘴了,她明白徐宗谱的用意。
李连翘一定会回来看这座坟,来确定赵缇娅有没有发现马脚的。
徐宗谱没猜错,李连翘其实心里也是忐忑,以前她骗人,几乎都是心安理得的,骗赵缇娅,赵缇娅也是心甘情愿,说什么就信什么。
但是最近,李连翘有一种恐惧,赵缇娅好像明白了很多事,她不得不提防这个女儿了。
赵二让她修葺赵缇娅母亲的坟,李连翘却上哪里去找一个十几年的旧坟?偏偏这个又急着要,于是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一个熟悉的坟。
她想起了周卓成的坟,这个人被斩首之后,是被开封府收殓的,后来李连翘念他恭顺孝敬,让手下把他改葬到了北邙山,已经好几年了。
让自己已经死了的爱慕者再发挥一次余热,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也是怕赵缇娅怀疑,所以尽可能布置了这个坟墓。
如果时间充裕,李连翘会真的找一个女子坟墓,但是时间太紧了,她也没有想到,赵缇娅会开棺,这在汉人眼中是特别有悖于孝道的事。
但是在这一刻,赵缇娅拿自己当摩尼教女子了,明尊驾下的子民,应该焚身以火,所以她不在乎入土为安,如果真的是自己母亲的尸骨,她也会焚化了的。
阴差阳错,赵缇娅就发现了这个真相。
徐宗谱吭哧吭哧把坟墓封好,已经是天光大亮,一身的肮脏腐臭,真是尴尬至极。
赵缇娅拉开传送门。
门的对面烟雾缭绕。
“这是哪儿啊……”
徐宗谱被赵缇娅一把扯了进去。
“咱家啊,洗澡。”
房间里有一个大桶。
赵缇娅早就安排人在小厨房里烧好了洗澡水。
“脱衣服,夫君。”
“哎,公主。”
“别公主了。”赵缇娅说。
“不一直这么叫么?”徐宗谱说。
“以后别了,我不是什么公主,你也不做驸马了吧,我是你们徐家的媳妇,我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杀了李连翘,给我娘报仇!”赵缇娅说。
徐宗谱刚想问具体怎么做,就被赵缇娅扯掉了衣服,直接推进了桶里。
水雾氤氲,一夜操劳之后,一个热水澡是最好的休息。
他们互相拥抱着睡到了傍晚,才终于爬起来吃饭。
前院的人们都以为他们出门去了,看见他们出来,才大呼小叫。
段美美看着赵缇娅,抛去了一个责怪的眼神,赵缇娅也不为怪,直接高高兴兴地给徐宗谱盛饭吃。
“母亲大人,我明天要去太原,想夫君跟我一起去,行吗?”赵缇娅说。
段美美看了看徐宗谱,这孩子尴尬地笑了笑。
“是公事,朝廷的事。”徐宗谱说。
“那当然要去,不过去之前,跟你爹说说什么情况。”段美美答应道。
“好,我们吃饭完就去。”徐宗谱说。
他吃得风卷残云。
“你这是干了什么重活儿了吧。”段美美看得一脸诧异。
“搬砖了!”徐宗谱说。
赵缇娅很满意这个回答。
听完赵缇娅和徐宗谱的话,徐咏之沉吟了一会儿。
“多加小心,太原那个地方,奇人很多,刘家偏安太原之后,做事的风格非常粗野,他们用各种西域的奇人异事,你们要多加小心。”
“父亲,刺客团首领,也就是缇娅外公的消息,你那里还知道什么么?”
“知道的真的不多,只知道这个老人武艺高强……”徐咏之看了看赵缇娅,“……嗯……”
“没关系,父亲,您说。”赵缇娅说。
“而且心狠手辣。”徐咏之说。
毕竟这是一位姻伯,这么说觉得不好。
“我还以为是什么评价呢?这还好啊,我外公是个狠角色,我应该高兴才对啊。”赵缇娅说。
“你们两个孩子要小心,”徐咏之说,“波斯人的情理本来就和汉人不同,公主你虽然也是波斯人,但从小是汉人教育的,和明尊座下信徒就有所不同了,你外公这个人长期从事隐秘的工作……”
“父亲,您可以直接说他是杀手。”赵缇娅说。
“他习惯了做这种活儿,又长期用毒药,这都会让他变得可能偏狭激烈。”徐咏之说。
“父亲,您的意思是……”徐宗谱说。
“他可能完全不在乎你们两个孩子是他的晚辈,你们可能会当做敌人被他杀掉。”徐咏之说。
“没那么容易,一个龙虎山三代弟子、一个山鬼娘娘的女巫,难道还能被这么轻易被杀掉吗?”赵缇娅说。
“总之你们要多加小心,总没有坏处。”徐咏之说。
“儿子知道了。”徐宗谱说。
徐宗谱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口袋来。
“打开看看。”他吩咐徐宗谱。
徐宗谱打开,发现是一口袋金叶子。
“这个花着方便,”徐咏之说,“大宋的盐引交钞,在那里只会带来麻烦,铜钱银两,又带不了太多,这是二十两黄金,你在那里可以用来贿赂收买,自然有用处。”
包里还有一张纸。
“这是……”
“这是太原地图,你们两个都没有去过太原,这是我早年行商的时候画的太原地图,现在可能有变化,但一定还能用。”徐咏之说。
“谢谢父亲。”徐宗谱心里暖暖的。
“还有这个小字条,”徐咏之说,“这是太原丐帮龙头的地址,他是你九公爷爷的把兄弟,但是太原龙头和汴梁丐帮不是总舵和分舵的关系,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有这个人可以找,就是这些了。”
徐宗谱拿过来就要往身上揣。
“慢着,我都白教了么?”徐咏之说。
徐宗谱赶紧展开纸卷,把地址和人名强行记下,然后把纸卷还给徐咏之,徐咏之直接把纸卷在蜡烛上烧掉了。
“回去休息吧,我没有话要嘱托了。”徐咏之挥挥手。
徐宗谱去给段美美和巧姐请了安,段美美一通絮叨吩咐倒也罢了,巧姐给了他一袋子各种解毒药。
“别觉得他们波斯人的毒厉害,哎呦公主我可不是说你——咱们家的解毒药更厉害——装上,都装上,太原那边医术最好的是城西内的董先生恒字堂,希望用不到,小伤就直接传送回来,还是家里好办。”
两人回屋去准备行装,赵缇娅对徐宗谱说:“两位母亲都很疼你,但你父亲这个人好客气。”
“父亲以前是个炽热激烈的人,但是经历了家门惨事之后,就变得平和了。”徐宗谱说。
“不不不,你看他的眼睛里,分明还有藏着的火,他的仇还没有报,他想报的。”赵缇娅说。
两个人收拾了行李,又相拥睡去,第二天清晨,吃完了早饭,考虑到刺客团可能布置有预警巫术的网罗,两人干脆传送到太原郊外,然后扮成一对商人小两口步行进城,徐宗谱没有带长剑,拿了一条杆棒——这是合法的武器,没有人管的。
太原也是一座神奇的城池,在五代当中,它是边地,是一个出名将的地方,后汉、后晋和后周的许多名将,都是太原人。
只是最近二十多年,太原在北汉手里,宋军里的太原将领才算是逐渐减少了。
北汉的城防松垮垮的,现在战事还没有爆发,所以也并没有通行证一类的东西,士兵们盘问了一下,发现没有武器,就放两个人进去了。
“娘子,我们进去以后,去哪里找刺客团呢?要不要找个人问问?”徐宗谱说。
“傻话,天底下哪有刺客团这种东西,你要找的是国师府。”赵缇娅纠正道。
徐宗谱想要拿出地图来看,被赵缇娅一把按住了。
“寻常商人没有看地图的,我们到了住处再看。”赵缇娅说。
“我们找个离国师府的小客栈住下吧。”徐宗谱低声说。
“说啥呢?当然是要找大客栈,大客栈里才好藏住人,当然是去住晋阳客栈啊!”赵缇娅说。
两人正在交谈,忽然听见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哎呦,小娘子!你是要住店吗?”
两人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怔。
一个高鼻深目波斯人模样的老太太,站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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