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咏之去杭州,一路都是坐船,他根本不骑马。
农历七月,正是汗流浃背的时候,坐在船里面,闷得很。
偏偏徐咏之还要求手下把帘子放下来。
他没得选,附近有很多天网司和武德司的探子,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眼尖,他的所有动向,都会回去报告给赵缇娅和张洎,赵缇娅倒也罢了,但是最终这些情报都会被交给赵光义。
大臣出使,当然不能带家属。
虽然杭州早就成了大宋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毕竟还是一个特殊的区域,所以徐咏之还是自己单身前往,而且出发的时候王继恩就招呼了:
“吴国夫人和楚国夫人都要每天在府邸里,这是官家的意思。”
就是怕三个人偷偷摸摸在去杭州的路上密谋。
这个好理解,如果给徐咏之吴越的一国之兵,就算是十万大宋禁军对付他,也是非常吃力的。
这种苛刻的要求,就使得徐咏之身边甚至连一个得力之人都没有,随行的宦官是赵光义的人,两个舍人也都是带着任务来的,这就使得徐咏之每天索性就是进船大睡,我啥也不干,你还有啥可以汇报的呢?
当然,这帮人完全防不住徐咏之,等到夜班,这船或者停船、或者夜航,他们就有熬不住打瞌睡的时候,这时候徐咏之一个呼哨,就把鹦鹉喳喳灰召过来,有要传的话,也就传回去了。
出发后第五天,月亮逐渐圆了,这一晚,一个漆黑的影子从天上滑翔过来,轻轻落在船舱上,这人出手如电,点倒门口的两个禁军,把他们轻轻抱在了一边,然后推门进屋。
“矜儿。”
这世界上这么叫徐咏之的没有几个人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龙虎山二当家、张欢张道爷。
自从南唐被攻破之后,张天师和张悲就回了江西,在那里重建天师府,二道爷张欢没有这类业务,就走上了一条云游名山大川的路,如今算是把大宋地图上的名山都爬了一遍,最近他准备去一趟嵩山,准备去少林找达摩院首座不行大师叙叙旧,没想到走到河南境内,就听说了东京的消息,违命侯李煜死了,他的妻子也**而死,说传闻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说是有大人物对周氏图谋不轨,但所有人都推在魏王赵廷美身上,说他逼迫周氏和李煜,害死了他们。
张欢跟李煜没有交情,但他了解赵廷美,这个人最直爽,而且和李煜最好。
张道爷一下子就明白了,赵二动手杀了李煜,但是可能借了魏王的手。
想到这里,最担心的就是徐咏之了,他赶到汴梁,就听说了徐咏之出使杭州的事,想了想,叫上了陈小幻跟自己一起行动,张道爷一路潜踪蹑行,一直等到船到了扬州,才现身。
“师父!”
徐咏之非常开心。
赵匡胤死后,他的世界是灰色的,失去了指引的人,在厌恶的人的手下称臣,说一句行尸走肉也不为过,他一度想要去华山看看师父和祖师爷,去了两次,都是自己师娘和妹妹小朵接待。
“你师父云游去了,祖师爷闭关大睡。”
陈抟老祖是个睡神,睡着了就叫不醒,徐咏之于是告辞回来,自己独自扛这种压力。
天天被领导威胁、恐吓,领导的婆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为什么非要过这样的生活呢。
徐咏之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所以当他出了汴梁,反而睡着了,直到张欢把他叫醒。
“矜儿,拿上东西跟我走,”张欢说,“岸上你师妹在,我们走传送。”
“去哪?”徐咏之问。
“杀了那个狗皇帝!”张欢说。
这句话说得荡气回肠。
人啊,成年之后,还有谁在乎你的感受呢?
你委屈,认了吧。
你难过,忍了吧。
你痛苦,咽了吧。
现在,师父突然出现,用这么简单粗暴的口吻要给徐咏之拔创,他怎么可能不感动?
“师父!”徐咏之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我们直接传送回皇宫,杀了皇帝,我回华山,你传送回来,小幻去汴京,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张欢说。
张欢没说错,这种杀法,案子就算交给开封府第一神探赵虎,也是没法破的。
但是张欢没有算另外一个人,赵缇娅。
“师父,这件事不行的,宫里有李连翘,她虽然打不过陈师妹,但拖住我们问题不大,我们一定会露相,此外,如果破案的话,瞒不过赵缇娅。”徐咏之说。
张欢搔了搔脑袋。
“赵缇娅是谁?”
“宗谱的媳妇,那个公主。”
“哦哦哦,那个女巫……”
大家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既然是你家媳妇,不能免开尊口吗?”张欢还抱着一丝希望。
“师父,要自保的话,弟子还是公主的公爹,如果要弑君的话,她怎么可能支持咱们?”徐咏之说。
“你用了弑君?”
“对……”徐咏之硬起了心肠说。
“李连翘和赵二才是弑君者,你杀了赵二,是诛民贼。”张欢说。
张欢说的这个理论,带着浓烈的孟子气质,认为杀暴君就是诛灭民贼。
“师父,杀完了呢?谁做皇帝?”徐咏之说。
张欢完全没想过,他不知道谁做皇帝。
“赵德昭?德芳?要不廷美也可以,你来立……”张欢有点犹豫。
“废立这样的事,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啊,会天下大乱的。”徐咏之说。
这倒是。
赵光义的根基已经深了,当年赵匡胤想要迁都洛阳,就曾经被赵光义带着大家怼了回去。
当年他大哥没能把他挡住,你徐咏之能做到吗?
张欢叹了口气。
“窝囊啊!你爹被人害了,我要考虑整个世界,不能报仇。现在眼看坏人就要对你动手了,我还要这么做吗?”张欢说。
“师父,我们就是不愿意天下大乱的人啊。”徐咏之说。
“那他们就是用天下来绑架我们的人。”张欢说。
“师父,回去吧。”徐咏之说。
“你要不投了钱王算了。”张欢说。
“我的判断是,钱王不准备斗了。”徐咏之说。
“已经看见了李煜的死,还要坚持来投宋吗?”张欢说。
“大家都觉得,那家伙是因为自己倒霉,我肯定会不一样。”徐咏之说。
“矜儿,”张欢说,“如果赵二动你,我一定会杀了他,无论天下大乱,还是不大乱。”
“这是威慑,得让他知道才行。”徐咏之笑着说。
“那我就让他知道!”张欢说。
“师父……”徐咏之赶紧叫住张欢。
“怎么……”
“多小心。”徐咏之说。
他不准备拉住张欢,因为他现在也需要一个这样的威慑。
张欢从船上跳上岸,陈小幻从暗中过来。
“师父。”
“我们去宫里。”
“就我们俩吗?”
“对,我进去,你把我送到墙外。”
“那不够的。”
“不杀人,”张欢说,“我们放一把刀在赵二的脖子旁边。”
张二道爷说到做到。
当晚,赵二召了新陈贵人任氏侍寝,尽兴后酣睡到醒,却发现自己枕头上放着一把剃刀,旁边是一张字条:
“别乱杀人了,不然就不是剃刀了。”
赵光义大呼小叫了起来,赶紧传侍卫,又问李连翘,但是全无头绪。
张欢想了想,还是没有写上那个徐字,免得赵二反而会针对徐咏之。
宫里乱糟糟地查找刺客的时候,徐咏之的船已经过了江,大家上岸换马,直奔杭州而去。
知道徐咏之到来的钱俶,正在祖庙里嚎啕大哭。
“孙儿不孝!”钱俶抱着爷爷钱镠的牌位。
钱镠是初代的吴越国君,在吴越很得人心,老百姓都叫他“海龙王”,他死后,钱元瓘即位,再以后的王位在兄弟三人之间传承,钱俶是从哥哥手里得到的王位。
他从哥哥手里得到的王位,自然也知道兄弟之间的王位继承需要有什么样的血雨腥风,他已经全力去讨好赵家了,甚至为了他们出兵了南唐,但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王爷,钦差来了。”內侍在祖庙门外小声通报。
“谁来了?”钱俶抬起眼睛看着內侍。
“听说是参知政事徐矜徐咏之。”
“啊!徐矜!”钱俶两眼一黑。
“我的天呐,这下可活不成了!”钱俶一脸的凄凉。
钱俶曾经研究过那些割据势力的下场,无论是李筠、李守节、李煜,在被灭亡之前都见过徐咏之,徐咏之见谁,朝廷就要灭谁,这就是钱俶的结论。
当然了,一直在听故事的人都知道,这纯粹是巧合。
“要不……”內侍凑过来,“我们埋伏下刀斧手……”
他用手掌做了一个刀子的姿势。
这个內侍叫孙一袖,是钱俶身边的体己人。
钱俶听着恨得慌,一脚就把孙一袖踢了个跟头。
“傻话,你知道徐矜是谁么?禁军枪王,什么刀斧手能对付得了他!”
“是是是!”孙一袖忙不迭地说。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钱俶说,“拿我的官衣,此外,还有那个神秘武器……让姓徐的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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