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的种子一旦播种,早晚有一天会开出绚丽的恶之花。
法缇娅跟来旺说了徐宗谱是柴荣的儿子,来旺就暗暗心动了。
“原来他是皇子啊。”来旺嘴里念念叨叨地说。
“前朝的皇子,已经不值一文了。”法缇娅说。
“不,在敌国那里,还是很值一文的。”来旺想到了里提到的公子重耳,他不是就是一个前朝国君的儿子,最终在秦国那里得到了援助吗?
“可是你们汉人的做法,一般都是要杀掉这样的孩子啊,”法缇娅说,“肇事孤儿,你想啊,最后还是找事了。”
来旺笑了笑:“你汉语已经说得很好了,但终究不是本地人,,是春秋的故事。”
“总之,一个王子有机会杀回来对吧,我们波斯也有很多英俊王子的传说。”法缇娅双手扣在一起,显得非常神往。
拱火。
只有少年才会看不出这里的险恶用心。
“我长得不比他差吧。”来旺说。
“当然,你很好看。”法缇娅说。
来旺的心稍微舒服了一点。
“但他,是一个真正的王子啊。”法缇娅赶紧补上一刀。
来旺站起身来。
“我回去睡觉了。”
他暗暗地想要法缇娅来安慰他。
“才怪,”法缇娅暗想,“现在站起身来去劝你,那就是喜欢你了,当然不,明天本姑娘还要和皇子说话!”
来旺回到屋子里,把拳头捏得嘎嘣嘣的。
他的屋子其实也不小了,单独住一间,这不是仆人的待遇,当然,宗谱住得确实比他大,因为他和母亲巧姐在一个挎院里居住。
但嫉妒开始吞噬一个人的时候,他是看不到正当的理由的。
他看看墙上挂着的一把朴刀刀头。
这是他的兵器,公子用长枪和长剑,那仆从用的就是朴刀和腰刀,你永远都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家伙,给他打杂、跑腿,冲在最前面,死在头几章。
其实他也学过枪和剑,只是这两样东西都更吃功夫罢了。
朴刀和刀的招数更粗暴,舞动起来虎虎生威。
明明是当年的选择,但是今天有了嫉妒之心,突然就觉得,这是中了徐家的圈套。
这时候外面传来法缇娅轻轻的笑声。
宗谱拿了一只苹果给法缇娅,法缇娅笑嘻嘻地咬了一口。
红色的苹果被咬出一个口子来,白生生的果瓤在夜色中特别刺眼。
“好,你们……”来旺的心,也像被咬下了一块一样。
“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去……”
“不行,宗谱会被杀掉吧,爹和娘也会被关进大牢。”
“那我用这件事去威胁宗谱,让他不要跟我抢法缇娅吧。”
“娘不会同意我娶法缇娅的。”
“但我又不是徐家的亲儿子,我的亲事,我应该可以自己做主,我干脆投军,等到立下功劳,不就能娶法缇娅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府门大开。
“老爷回府!”官家阿福大声叫道。
徐咏之的气场很强,但是派头却不大,下了白马,餐厅里有热早餐、热手巾等着他,也就是了。
徐咏之从山西回来,他曾经在那里打败过李筠的叛乱,对那边的形势熟悉。
现在赵匡胤已经把他的部队部署到了山西——下一个目标,就是后周的世仇、同时也把大宋看做仇人的北汉了。
徐咏之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在边境上训练了一批弓箭手,虽然都是农家子弟,但武装起来就是弓手了,这是他父亲徐知训当年组织弓箭社的思路。
这一次回来,一来是向赵匡胤复命,二来是好好回家休息一下,人在外面,难免会想家。
“叫孩子们一起来吃。”徐咏之对段美美说。
他是个对孩子严厉,但没有缺过关心的父亲。
段美美当初收养来旺的时候,确实有不同的声音,比如李守节就建议,这种难民的孩子,来路不明,直接交给手下的军士就可以了。
但是段美美看见这孩子的脸俊俏可爱,忍不住就把他留下了。
“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不好吗?”当年的傻小子段梓守说得更直接。
段美美自然不能说徐咏之和自己没有孩子这件事的原因,就用民间的说法回答道:“一般的规矩是,有了一个大的,二的也就跟着来了。”
“有宗谱公子了,其实不需要再来一个的。”李嗣归说。
段美美脸色不善,李嗣归当时就明白了,段美美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才能对抗巧姐的儿子。
可惜段美美是一个特别好的妻子、姐姐和母亲,但却不是一个好的老师。
她虽然也给来旺安排了各种课程,文的、武的,但却尽量希望他适应比较艰苦的环境,换句话说,来旺在很多时候,过的就是山居客栈老板娘家儿子的生活,而不是节度使小公子的生活,而段美美很多事情,确实也交给了来旺来操持,他也是时不时地出现在一些接待客人、馈赠礼物之类的环节上。
虽然有“儿子要穷养”的说法,但穷养真的会伤害儿子的自信。
相反,巧姐的儿子是富养的,她在山字堂出诊,自己挣钱,而且随着这几年名气越来越大,收入也是越来越高。
反倒是段美美因为管着大账,零花钱给自己和来旺发的都是固定的数额,来旺没有钱。
最后的结果就是,宗谱骄傲而自信,来旺又自卑又敏感。
这样的两个人,已经很难成为兄弟了。
来旺在下首坐下。
气氛不对。
段美美用特别简单的句子,低声说了法缇娅的事情,又说了来旺喜欢这个波斯女子的苦恼,这事要让徐咏之知道。
“你们俩都坐到我身边来,我来问问你们的功课。”
果然两个人都精神了。
徐咏之问了问两个人最近读的书,经手的事。
“孩儿在忙着跟贵姨学习菩提子的打法,略有小成。”宗谱说到这里,忍不住想起了昨天他出门练菩提子的时候,拿了三个苹果做靶子,被屋顶上坐着的波斯女子要走了一个吃,那个女孩子还挺好看的。
但是他年纪尚小,只是单纯觉得对方好看,还没有来旺的那种炽热的爱欲。
“很好,菩提子是人道的暗器,必要的时候可以生擒敌人,但是如果手劲不对,就容易打入脑中,取人性命,要特别谨慎。”徐咏之说。
“所以孩儿都是用苹果来做靶子,好分辨手劲儿。”徐宗谱说。
“用七天就换海棠果儿,总打苹果会没出息,”徐咏之说,“你呢来旺?”
“我最近在整理山字堂的收入账目,跟娘和账房学习平账。”来旺说。
“这是好事,”徐咏之点点头,“大宋需要的不是一个个武艺过人的勇士,要论单打独斗,辽人和女真人都比我们大宋的儿郎强,但是我们大宋的强,就在于能够征发二十万军队,能够在边关筑满工事和营寨,我们的民族实力,就是金钱,这就需要最好的理财者。”
来旺总觉得是一种敷衍,好像这是对他武功平平的一种安慰。
徐咏之慢慢地吃完了早餐,大家来到了客厅坐下,有丫鬟端上了茶。
来旺看着徐咏之把一张书信一样的东西拿了出来。
“看看。”徐咏之把书信拿给来旺。
“军库役……徐……宗旺……”来旺吃了一惊。
“怎么了?意外了?”徐咏之问道。
“爹,这……”
“你虽然一直在我家,也叫我一声爹,但身份还是很含糊的,我这次自作主张,就给你谋了一个差事,龙捷马军的军库役,相当于什长,你从今天起是徐家的儿子,叫宗旺。”徐咏之说。
这话说出来,段美美心头一热。
徐咏之惦记着这个收养的孩子呢。
“快磕头呀,宗旺哥。”徐宗谱担心来旺跟父亲说僵,他心里其实还是向着这个哥哥的。
来旺把书信装回去,轻轻放在桌子上。
“爹,我不愿意。”来旺说。
“什么!”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除了夏小贵。
小贵早就看明白了大概的局势,昨天是兄弟反目,今天就是父子被离间了。
跟金陵的后宫一样。
所有的宅门,亲情最终都会变成宫斗罢。
徐咏之皱起了眉头。
“我不勉强你,但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我想好了,我不是非要姓徐,我可以就用来旺这个名字,去建功立业,我想要自己去投军,从一个小兵做起。”来旺说。
来旺真的姓来,段美美捡到他的时候,他能说自己的名字了。
“愿意从普通士兵做起,倒是好事,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你的脸上,被会朝廷刺字的,像一个罪犯一样。”段美美说,她正在努力把来旺的话圆回来。
来旺在乎自己的脸。
窗户开着,他远远地又看见了法缇娅。
这一下,他连脸都不要了。
“娘,”来旺跪下给段美美磕了个头,“我十九了,也该出去了,我不是您的亲儿子,但是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功成名就,孝敬您。”
“徐大人……”来旺又转向徐咏之。
这一下阿福吃了一惊,来旺这是不认徐咏之这个爹了。
“你!”阿福看着来旺,跟他的亲大爷一样,这下真是气坏了,冲上来就要打。
“别动!”徐咏之喝住阿福。
“他是成年人,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管三千人了。让他自己的做决定!”徐咏之说。
“来旺,要想清楚。”小贵开口了,“如果对宗谱或者我们谁有了误会,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你别总是装出一副掌握大局的样子!”来旺把气冲向了小贵。
“啪!”宗谱冲上来打了来旺一个耳光。
他是真的气坏了。
“好啊,你连哥哥都敢打了!”来旺眼泪哗就下来了,太委屈了。
“你不认爹了,你还是什么哥哥!”宗谱的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下来了,他觉得,来旺疯了。
来旺给徐咏之跪了下去。
“大人,谢谢您的养育之恩。”
徐咏之一伸手把他胳膊抬了起来。
“不用,你家遭了兵火,父母不在,原是我徐某打仗所致,我欠你的,还完了,你不欠我的,好好过日子,去账房领些工钱……”
来旺就这么出去了!
徐咏之站在那里,就干在这儿了。
小贵一声口哨,喳喳灰飞了出去,远远地跟着来旺。
来旺走出府门,正不知道应该去哪,真的去投军?就像段美美说的,脸上会刺上字。
绕着宅子走了半圈,也没有走远,突然听见有人在高处唤他。
“哎,阿旺哥!”
魂牵梦萦的法缇娅在叫他。
“你来做什么……”来旺有点生气。
“吃了你家少爷一个苹果,你看你……怎么还吃醋了?”法缇娅说。
“他不是我家少爷了。”来旺说。
他想凶一点,但是没有底气,脱离了徐府,他可能就没有朋友了。
“拿上这个地址,”法缇娅从墙头上伸手给来旺,“如果没去过,就问问人。”
法缇娅眨眨眼睛,转身下了院墙走了。
来旺拿到纸卷,一看。
太熟了。
这是晋王赵光义的王府。
真的如小贵姨,哦不,她现在只是楚国夫人——所说,法缇娅,是一个敌人。
院墙好高。
来旺啊来旺,你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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