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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无力求饶

    如何跟赵匡胤求饶真是一个麻烦事。

    李煜想来想去没有头绪,索性就扔给了徐铉大人。

    徐铉大人也没含糊,座谈、开会、论证、研究,折腾了半年多,一直等到开宝七年的春天,才终于出发去了汴梁。

    因为实在不能再拖了。

    在荆湖上游,漂下了巨量的木屑和竹片。

    上游在造船。

    赶紧安排了细作去打探,徐铉大人大吃一惊。

    徐咏之在上游制造了巨舰二十艘,黄龙战船一千艘,黑龙战船一千艘。

    巨舰就是按照田大榜的图纸和样品量产,在大江上也如履平地。

    黄龙船上配猛火油柜和拍竿,是攻击性的船;

    黑龙船上是弓箭,主要是运输兵力;

    从这个数量看,直接巨船横江,弄出一个浮桥也不无可能。

    这下李煜坐不住了,赶紧找李连翘商量。

    李连翘跟他说:“我自有对策。”李煜一想,光在一棵树上吊死麻烦可就大了,还是得把一些传统渠道用起来。

    比如,外交。

    有道是:家贫念长女,国破思大臣。

    如果小贵还在的话,也许进京去活动,就能够安抚得了暴躁的大宋皇帝。李煜想来想去,也只能派徐铉去再做一次努力了。

    徐铉大人是江南第一辩才,这件事江南自古就强于北方,所以,说他是天下第一辩才也是可以的。

    徐铉出发前,李煜就拉着他面授机宜。

    “跟官家解释一下,上次是私人恩怨发生的冲突。”

    朝堂上哪来的私人恩怨?这也太拿赵匡胤当弱智了。

    “陛下,这么解释也说不过去吧。”徐铉叫苦不迭。

    “就看你的辩才了。”李煜也是无奈得很。

    “再辩才……”徐铉说。

    “好了!咱们现在就是这个处境,你尽力而为吧。”李煜说。

    徐铉兼程赶路,五月初到了汴梁,赵普得到通报,赶紧进宫去见赵匡胤。

    赵匡胤的书房,已经变成了一个专业的指挥所,画图的、做沙盘的、梳理情报的,一群年轻的小武官都在他的身边工作。

    这些都是忠臣的子弟。

    杯酒释兵权之后,节度使们不能把兵交给自己的孩子了,孩子们必须要到官家身边去工作,在战斗、行政和理财等事务中磨炼本事,获得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群年轻的小参谋,憋着想打仗,赵匡胤不得不屡屡克制他们的冲动,但是又赞许他们的冲劲。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金陵周边形势图,三路军马的走向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赵匡胤披着一件大棉袄,手里拿着小玉斧,走来走去,考虑这策略。

    “什么?徐铉来了?”赵匡胤问道。

    “正是。”

    “那赶紧传他。”赵匡胤说。

    被赵普拦住了。

    “官家,就这么见他?”赵普指了指赵匡胤身上的棉袄。

    赵匡胤看看,确实简单了点。

    “王继恩,去步军衙门调五百刀斧手!”

    “官家!官家!”赵普赶紧拦住了,“不是要吓唬人,还记得咏之去造船之前说的话吗?”

    “记得,他说攻心为上。”赵匡胤说。

    “江南人爱谈论文学、讲论清谈,我们最好做好十足的准备。晚上摆一桌酒,文武都在,让徐铉进来,听听他怎么说,这个人口若悬河,真要是掉起来书袋,王溥大人也可以帮着挡一下。”赵普说。

    赵普有私心没有?有。

    但主要还是公心。

    江南的文士,历来瞧不起汴梁的军头儿,说起来柴荣、赵匡胤这种军头出身的帝王,往往表情微妙。

    徐铉的学问,江南可谓第一,真要是为难起官家来,以他赵普这只读过半本论语的本事,替皇帝解围都难。

    如果是在一个晚宴的场合,再有大学问家王溥大人在,那就好办了。

    就算王溥大人败给徐铉,情况也不会太糟。

    还有酒呢。

    河南长大的文武百官可以用充分的酒量优势,把徐铉大人放倒。

    “你想的有道理。”赵匡胤点了点头。

    “徐铉不是个简单角色,”赵普说,“每次我们安排中书舍人、翰林学士这样的少年才俊接待徐铉,都要被徐铉一通羞辱打击。”

    “这样,”赵匡胤对赵普说,“王继恩传朕的旨意,从侍卫亲军调指挥使段梓守,去接待徐铉。”

    “官家圣明!”

    徐铉这下碰到对手了。

    以前的接待者,人均进士出身,自己抢白对方一通,心情大好,再上殿搞外交工作,就是口若悬河。

    但是看到段梓守的时候,他吃了一惊。

    大宋真的派了一个傻子来接待他。

    这是段梓守第一次独立接到给自己的任务,阿脆非常担心,还准备陪他一起去。

    “阿脆姑娘,这是圣旨,圣旨没让你陪着,你就得让阿守自己去。”王继恩笑着解释道。

    “放心,我最会照顾人了。”段梓守信心满满。

    这下的徐铉大人可惨了。

    段梓守陪着他吃午饭,点的全是硬菜,筋饼筋面、牛肉羊肉,最温柔的一个菜是黄河大鲤鱼,还是生生炸脆了的,徐铉大人哪见过这个!

    “有没有汤羹……”

    “点个胡辣汤给大人!”

    “……”

    “大人,我对你好不好?”

    “这话从何谈起啊?”

    “我请你吃羊腿了啊,我喜欢谁,就请谁吃羊腿。”

    说这话的时候,傻小子的手有意无意地扣着徐大人的脉门。

    “好……好……当然好……”

    徐铉还试图问问段梓守读什么书。

    结果段梓守先说了:“咳,我不认字儿,我就佩服你们这些能读书的人,今晚要不你讲故事给我听,我家有三国志,但是没人给我讲……”

    “今晚官家赐宴,我怕是没法陪你了。”徐铉大人一脸沮丧。

    没在接待者这里热身,徐铉大人状态就没有日常那么好,直到天色黑下来,他才进宫赴宴。

    真是一场心事重重的酒宴。

    徐铉大人在客人的位置上,尴尬至极。

    汴梁城的文武,文的趾高气扬,武的磨刀霍霍,那群年轻的功臣子弟,恨不得冲上来对着徐铉吐口水、说垃圾话。

    赵匡胤进来,文武都突然肃静下来,这让徐铉的印象非常深刻。

    “臣徐铉,参见官家。”徐铉施礼道。

    “既然来认罪,就应该口称罪臣,只称臣,算怎么回事?”王继恩第一个挑理怒斥。

    徐铉一眼不发,皇帝在场,就不受太监的挑衅。

    “王继恩说的是,”赵匡胤说,“徐铉,你说说看。”

    “徐铉也许有罪,但江南并无过失。”徐铉说道。

    “李煜割据掌兵,盘踞一方,如何无罪?”卢多逊开口说道。

    “如果割据掌兵就是罪,那钱王的罪过,为什么不见朝廷征讨?”徐铉问。

    这话说得卢多逊第一个就退了下去。

    “僭称尊号,对抗朝廷,确实是有罪过的。”晋王赵光义说道。

    “尊号早已卸下,违禁之物都已经毁掉了,这事官家还曾下诏书赞扬过,不应用这件事来指责金陵僭越。”徐铉大人说。

    “不缴赋税,怎么算大宋的土地和国民?”赵普开口说道。

    这句话最好打退。

    “去年江南已经奉上了图册,要征税随时可以。”徐铉说。

    王溥大人捻着胡须没有说话,现在像是一群人一起找江南国主的罪名,如果找不到,大家可以就被动了。

    最后,魏王赵光美开口说道:“你们纵容女巫在朝堂上行凶!”

    “那是个意外,江南国主已经褫夺了那个女子的公主封号,逐出宫廷了。”徐铉大人说得滴水不漏。

    一群人气势上已经疲惫了,要说辩论,大家合体起来再平方,也不是徐铉的对手。

    “官家,江南无罪啊!”徐铉大人跪倒在地。

    到这个局面上,赵匡胤只能耍耍赖了,他按住了手边的宝剑。

    “别巧言令色了!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

    这就是玩赖了。

    赵匡胤年轻的时候,毕竟是赌徒出身,玩赖也是一把好手。

    “官家!李煜对您,真的好像是父亲对儿子一般!并无二心啊!”徐铉大人嘴上不服,心里也不服。

    用这种雄壮之气压人,就算是在周围人的欢呼当中宣布胜利,只怕也要迎来江南文士的嘲笑吧。

    正在这个时候,殿门被人推开了。

    这个人风尘仆仆,显然是经过了长途的跋涉。

    这是徐咏之,他刚从洞庭湖的水军营地回来。

    “徐铉大人,你说的话,完全不对!”

    “咏之!”赵匡胤喜出望外。

    “你说江南国主对官家,就像是儿子孝顺父亲一样,那试问儿子和父亲,可以分居两处吗?这是哪门子的孝敬?”徐咏之盯住了徐铉大人。

    徐铉当时就惊呆了。

    这话又狠又准,完全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汴京有李煜一套宅子,他现在进京居住,能保证家人的安全。”徐咏之说。

    赵匡胤点了点头,稳了。

    “节度使……”徐铉这下真的慌了。

    “至于你说没有罪的问题,你们拿下李连翘没有?她伤害了大宋官家封的吴国夫人夏小贵,你觉得这是不是重罪?”徐咏之说。

    妙。

    宰相赵普暗暗地称赞,徐咏之的攻击老辣凶狠,像个刑名的老吏。

    “要我说就不该赐宴,就应该给你上来就来一道枷,先问你辅佐不利,让江南国长公主祸乱朝纲的罪过,”徐咏之盯着徐铉步步紧逼,“但是官家仁慈啊,他怜惜读书人,他说你们是大治之世的未来,不能随便交给廷尉去受辱,大宋的长治久安,还需要江南的文士呢。”

    这就是徐咏之高明的地方,明明领导才是那个想要粗暴解决问题的人,自己劝领导攻心为上,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高明的永远都是那个领导,那个粗暴的人,永远都说成自己。

    “官家!”徐铉大人拜倒在地,哭了出来。

    大宋抛出的橄榄枝,已经成功地分化了徐铉大人代表的江南文士和李煜了。

    但徐铉大人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把,做上最后一搏:

    “官家,我们国主才艺双绝,他的诗歌极好,尤其是那首。”

    “念来听听。”赵匡胤说道。

    赵普当时就捏了一把汗,赵匡胤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跟徐铉聊诗歌呢,这不是他的所长。

    徐铉大人把念罢,周围的文臣们都变得鸦雀无声,确实是好。

    “哈哈哈哈,”赵匡胤大声笑了出来,“这是寒士的诗,李煜写这样的诗,怎么能做人君?朕可不念这样的诗。”

    徐铉这下找到不服的理由了。

    “你行你上啊”,永远都是压倒对方的一种方式。

    “请官家试着念念自己的诗,好让江南的文士开开眼吧。”徐铉说。

    这下王溥大人都有点紧张了。

    “未离海底千山墨,才到中天万国明……”赵匡胤从容地念道。

    这个人努力。

    从陈桥兵变到今天,整整十四年,一直在读史书、兵法和治国的要略。

    这十四年下来,人的变化很明显,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同了。

    他天生的有胸怀,又在有格局的人当中分外努力。

    “啊呀,就这两句,真即席写诗的能力,真的不行。”赵匡胤笑道。

    徐铉却已经哆嗦起来了,同样是写月亮,赵匡胤其实写的是一轮月亮身上的天下情怀。

    “朕在黄袍加身之前,还写过两句咏日,有两句,叫做: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残月与群星。”

    诗言志。

    虽然工、文都谈不上,但是这个气势,已经足够把徐铉大人和李煜按下摩擦了。

    徐铉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不要为一人而害一国啊,徐卿,很多人,朕未来还要托付你。”赵匡胤安慰着徐铉,成功补刀。

    当天晚上,徐铉大人大醉。

    把人放倒这件事,汴梁的干部们非常在行,但江南的诗人也不弱,还正经挣扎了几个回合。

    王继恩还给徐大人安排了两个女子伺候。

    一切力量都在加速背离李煜而去。

    散了宴席之后,赵匡胤留下了徐咏之。

    “水军怎么样?”

    “很顺利,船队正在和士兵合练。”徐咏之说。

    “可能会比我们想象得快,这个秋天,朕就会下旨征讨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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