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没心思吃饭。
“去找王溥大人商量一下吧。”徐太实发话了。
“怎么说呢?”李嗣归问。
“就说清楚情况,请他相救,他是文官之首,有他相救,情况会好一点。”徐太实说。
这是正常人的想法,有官员要弹劾你,那好办,你找更大的官儿,去把事情按住,这就拉倒了。
“太实兄,我觉得这样不成,首先我们分析一下,大人的敌人是谁,会拿这件事做文章的是谁?”李嗣归说。
“赵普和晋王。”徐太实说。
“这两个人里,又是谁更愿意看见大人倒台?”李嗣归又问。
“我看,应该是晋王……”徐太实说。
“没错,”李嗣归说,“赵普对大人的敌意,像他对所有人的敌意一样,只要大人升迁不够快,他就不会斩尽杀绝,甚至在大人倒霉的时候,他还会维护均衡,可能会拉大人一把。”
“嗯。”徐咏之想了想,赵普确实是这样的人,他没有那种对自己的恨意。
“晋王不一样,晋王对大人的恶意,有一点点嫉妒,但更重要的,晋王背后有我们的老对头李连翘,这位长公主大人一直在给晋王支招,这次晋王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全力进攻的。”
“有理,李连翘这个女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霍一尊说。
“官家要求我必须娶亲,只要办婚礼的话,这就一定会有麻烦,李连翘十之八九还有更危险的举动。”徐咏之说。
“我会安排好安全方面的事情。”霍一尊说。
“大人,”李嗣归说,“这件事虽然为难,但你必须要亲自走一趟。”
“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了。”徐咏之说。
“李先生写请帖,太实叔帮忙拟定客人名单,明早都要发出去。”
“是。”
“太实叔通知李守节,明早带人去采买婚礼所要的物品。”
“是。”
“一尊叔,你现在出发,传送门去一趟渝州我舅舅家,请舅舅和蔻蔻赶紧安排美美回来,但先不要告诉她这边的事,如果真的要被迫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我也必须要先让她知道。”徐咏之说。
“是。”
“我现在就去谏议大夫家,跟他好好说说我的困扰。”徐咏之说。
半个时辰后,徐咏之已经坐在赵普的客厅里了。
听完徐咏之的坦白,赵普实在忍不住了,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啊,原来是这样啊,徐舍人,还是那么贪恋女色。”
赵普对别人的丑闻、糗事,简直到了沉溺的地步,他有一个小本本,所有人的丢人事,如果被他挖到,那就惨了,可能要被他说一辈子。
大家都怕他。
但是像徐咏之这样,直接跑来把自己的糗事和盘托出,还求他帮助的,这还是头一个。
所以赵普也是又兴奋又好奇。
“你不怕我参你?”赵普捻着胡子,斜着眼睛看着他。
“我听说谏议大夫做事,都是出于公心的。”徐咏之先给这位新上级戴一个高帽子。
“少来这套。”赵普挥挥手。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把自己交在谏议大夫手上了,大夫可以参我,把我发出去当一个兵,徐矜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那样的话,恐怕最高兴的不是您,而是别人吧。”徐咏之说。
这句话说到赵普心坎上了。
赵光义、赵普和徐咏之,是赵匡胤身边三个近人,徐咏之最年轻、也最弱小。
赵普虽然说话顶事,但晋王毕竟是官家的亲弟弟,是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趁机按死徐矜,不如卖一个人情,大家联手对抗一下晋王。
毕竟,根据五代十国的经验,对皇位最大的威胁,就是皇上成年了的弟弟。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不知道徐矜你,准备怎么谢我呀?”赵普向后仰着身子,拉着长音。
“我欠您一个情,以后会还的,这次来的仓促,我从山西回来,给您带的就是当地特产陈醋,您闻闻这个气味儿。”徐咏之拿出一个小坛子来,放在桌子上。
他揭开盖子,赵普定睛一看。
金光闪闪,夺人二目。
一坛金瓜子。
送礼就是这样,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铜钱不如银子,银子就不如金子,虽然有各种宝石,但金子的价值,一望而知。
“自己兄弟,还这么客气,”赵普笑着,“明天的事情,你尽可以放心。”
这坛金子不算多,就是山字堂的最后的家底了。
最近招募河北弓箭社的弟兄,徐咏之花了不少钱,山字堂有钱,但这一年用钱的地方确实也太多了,等修养修养,回回血。
徐咏之对这钱够不够满足赵普的胃口,心里相当忐忑。
没想到赵普非常爽快就答应了。
因为赵普也很缺钱。
赵普虽然得了赵匡胤的赏赐,但是和百官往来应酬,花钱的地方也很多,他过去就是一个掌书记,钱上没什么积累。所以看见这坛金子,正好能补上之前的亏空,于是就爽快答应了。
“回去睡个好觉,纳妾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多数人遇见事,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吓着吓着就死了。”赵普反而开始安慰徐咏之了。
“出了丑事,三句话:不要怕、不要慌、不要脸。”赵普说。
徐咏之去年就已经领悟了这一道理,但那时他受的折磨是真实的。
现在虽然也是遭遇“丑闻”,但心情已经是完全不同了。
“大人说的是,徐矜谨记了。”他恭恭敬敬地说。
“哎,你这种吃过见过的主儿,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搞这么一出啊,我倒是想见见呢。”赵普说。
徐咏之暗暗骂着“老狗”,赵普毕竟还是一个卑鄙之人。
“哎,说来惭愧,男人有时候啊,就是容易孤独。”徐咏之说道。
这是一句大实话,但说的其实是柴荣,如果柴荣不孤独,也不会有这个孩子。
“哈哈哈哈,能理解,能理解。”赵普笑道。
“所以,到底好看吗?”
“不好看!”
徐咏之从赵普家出来,松了一口气。
赵普对别人私德的那种病态式的苛求是他的弱点,加以利用,就能有自己的回转余地。
回到家,霍一尊已经从渝州回来了。
“田蔻蔻姑娘说,代向表哥问好,美美还有事情要办,最迟三天后,会把美美姑娘送回来。”
“谢谢一尊叔,美美怎么样?”
“蔻蔻说好得很,美美有一番奇遇,不过蔻蔻说等着她自己跟你说比较好。”
“我也不知道遇见这事之后,她还要不要理我了。”徐咏之说。
“这事又不是大人负心,美美如果想不通,老夫去跟她说。”徐太实说。
“谏议大夫那边已经答应帮我说话了。”徐咏之告诉大家自己的进展。
李嗣归也把请柬写完了,开口说道:
“大人,现在的问题是,三天后,是少爷的满月,那天必须摆酒。”
“是。”徐咏之说。
“而根据官家的吩咐,不能让少爷在没有母亲的状况下过满月,也就是说,最迟满月酒当天,少爷要成亲。”霍一尊说。
“时间紧,任务重。”徐太实说。
“我刚刚想了一下谁会闹婚礼,小贵姑娘不会,一来明白轻重;二来她现在是昭仪,本来就不能嫁给大人,三来巧姐本来就是她安排过来的,今天这件事走到这一步,她能谅解。”李嗣归说。
“李连翘敢来我就抽她大耳刮子。”霍一尊说。
“美美也不会,这是个深明大义的姑娘。”徐太实说。
“我最难过的就是她的这种深明大义。”徐咏之说。
“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李嗣归说。
“但是想到这样一个女子成为我的正妻,我的心里实在是太难过了。”徐咏之说。
这句话确实是真情流露。
几个人也都觉得不舒服,喜欢徐咏之的几个女子,哪个都能是一镇诸侯、一朝人物,都是世间的奇女子。
没想到最后的安排,却是这样。
“没工夫难过了,”李嗣归看看徐咏之,“大人,现在出去安抚一下那位吧。”
他用下巴点点外面。
“哪位?”徐咏之说。
“新娘子、孩子他娘。”李嗣归说。
“哎。”徐咏之叹了口气。
“确认她那天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比如突然说不要嫁给你什么的。”李嗣归说。
徐咏之走出来,看见巧姐坐在廊下,抱着一笸箩杏子,在那里津津有味的吃着。
“吃吗?”她仰着大脸看着徐咏之。
“谢谢,不用了,孩子睡啦?”徐咏之问。
“睡了。怎么开始虚情假意地关心我们娘俩了?”巧姐问。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徐咏之说。
“我难听,你们说话才叫难听,你们有谁是真的关心我的吗?夏昭仪拿我当工具,但你们都把我当做麻烦对吧。”巧姐说。
这话倒是没说错。
巧姐确实没有朋友,从这个姑娘的角度讲,她活得也不容易。
徐咏之的心头浮现出了怜悯的心情,但立刻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的怜悯,最后总会无可救药地发展成喜欢。
你已经不是去年之前,那个充满怜悯之心,爱所有人的少年了。
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你要守护的人,应该只是真正的自己人。
“会先成亲拜堂,再办满月酒,到时候希望你委屈一下、配合一下。”徐咏之说。
“你们刚才还在威胁说,要把我刨个坑在院子里埋了。”巧姐说。
徐咏之差点一冲动就要哄她了。
如果这会儿说“没事的”“吓唬你的”,以后这招就不灵了。
“你是懂事的姑娘,不会把自己陷入那种境地的。”徐咏之冷冰冰地说。
“别这么冷漠,总之我的目的达到了,等到你封了王,咱们的孩子,就是世子了,虽然不是龙子,但做一个王世子,也是一个可以凑合接受的结局了。”巧姐笑着说。
要是段美美听见非气死不可,巧姐要让自己的儿子夺走本该属于徐咏之孩子的一切,还说得这么轻飘飘的。
“晚了,睡吧。”
“那天我们会入洞房吗?”巧姐看着徐咏之的脸说。
“不会。”徐咏之说。
“幸好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碰陛下的女人。”巧姐说。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徐咏之说。
“好啦好啦,你放心,我会在婚礼上好好表现的,你也不要一副牌九脸,恩爱一点嘛。”巧姐说。
徐咏之动动嘴巴,没说出来别的,回屋去了。
夜深了,徐咏之在床上辗转反侧。
段美美就要回来了,难道必须要让她接受这屈辱的一切吗?
表妹说段美美有奇遇,又是什么呢?
他已经把喳喳灰派出去送信了,他现在很想听听小贵的看法。
成年人的生活呀,就是从一个不自由,迈向下一个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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