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美美不在东京城的几个月里,徐咏之经历了很多事。
讨伐李筠、收服李守节、驻守泽州倒也罢了。
最重要的一件事,发生在徐咏之从泽州回军的路上。
这时候的徐咏之已经有了三千多兵马,一路走来也是浩浩荡荡。
但是大军行动,难免就有缓慢的一面,最难熬的人,就得说是傻小子段梓守。
这俩月这孩子跟阿脆整天在山野中嬉戏游猎,再呆在大军当中也就觉得无聊。
徐太实想了想,觉得段梓守也不是正式的军人,更不是将领,就建议徐咏之,允许他和阿脆在大军前面先行。
这下俩人可是开心极了,路上一路也是爬山转林,看见兔子、狐狸就追一追也就罢了,遇到豹子、黑熊都要追上去比划比划。
但是今天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段梓守遇到了一只鹿。
鹿不算什么,段梓守这些年打猎,也不知道猎过多少鹿。
但这只母鹿,漂亮得紧,它通体雪白,眼睛黑亮。
“白鹿啊……”段梓守压低声音,对阿脆说。
“别惹它!”阿脆低声说。
“为什么,你连鹿也怕吗?”段梓守说。
“不是怕鹿,你看这个鹿,是白麋鹿,是有道行的路,还可能是神仙的坐骑。”阿脆说。
“那就抓过来,做咱们的坐骑。”段梓守摩拳擦掌。
好个莽小子,当时手提藤筋棍,从草地里就跳了出去。
他两腿撒开紧捯饬,冲到近前的时候,白鹿都惊呆了。
也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段梓守眼看就能扑倒白鹿的时候,一副巨大的鹿角冲着他从侧面直冲而来,狠狠地插在他的肋条上。
段梓守嗷地惨叫一声,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虽然他身体非常结实,但这一下就呼吸滞重,浑身像摔散了一样。
一只比刚才那只白麋鹿大了快一倍的巨型白麋鹿出现在段梓守对面,看体重超过了一千斤。
“阿守,快跑!”阿脆在旁边大声叫着,一遍显出原形,跳上树梢,摇动树枝希望吸引麋鹿的注意力。
“救命啊!”段梓守是真的害怕了。
我们生活中有这种现象。
你看见一只蚊子,断然不会害怕;
但是你看见一只一米长的蚊子,就要大吃一惊。
大象虽然庞大,但你跟它保持距离,也不会害怕;
但是你看见一头大象一样大的老鼠,一定会扭头就跑。
段梓守猎鹿无数,但是真的看见一个一千斤的大鹿来追他,他心里的念头就是:完了,这是鹿王找上我了。
他拔腿就跑,大公鹿在后面紧紧追赶。
段梓守是个结实的矮个儿,他那两条短腿,频率虽然快,但跑了,步子小的缺点就一览无遗,鹿王那大步子,快走就撵上他了。
于是他一遍一遍地被白麋鹿撞倒,爬起来,又撞倒。
阿脆在后面呼喊叫唤,并没有什么帮助。
段梓守琢磨着往人多的地方跑总会有办法,就直接奔大道而来。
那里还有三千精兵呢!
徐咏之的大军用行军队形前进,他作为主帅走在最前面,监军张德均和军师李嗣归在他旁边,身后一辆小车,是张德均没过门的媳妇、徐咏之的义妹珍珍,徐太实在队尾押后,李守节在队伍中间,虽然不在敌境,也要考虑各种突发情况。
最前面的徐咏之和张德均惊讶地发现,段梓守被两只白鹿追得几步一跌,狼狈不堪。
“姐夫!姐夫!”段梓守边哭边跑。
他可是连李连翘都不怕的好汉子,今天居然哭了起来,也是活见鬼了。
但是很快徐咏之就发现情况不对。
白麋鹿过来的时候,大家的马都在瑟瑟发抖,他们怕这个麋鹿。
张德均拼命拉住马缰绳,但那匹马仍然忍不住想把他摔下来。
徐咏之的马也是焦躁不安,这让徐咏之突然觉得有点埋怨段美美。
“如果现在骑的是白马徐小玉的话……”
那白麋鹿看见了张德均,冲着他就冲了过来。
徐咏之也顾不得多想,纵身就从马鞍上跳下来,恰好抱住了白麋鹿的脖子。
白麋鹿被他一抱,冲撞之势一下子就减弱了,开始摆动脖子,想要甩开这一百多斤的重量。
徐咏之现在的姿势,和非洲草原上的狮子捕猎角马有几分相似。
都是抱住脖子,用身体拖住对方。
但问题是,狮子有三四百斤的体重,还有牙齿可以咬住对手。
徐咏之只能拼命用双臂的力道,去压迫鹿的脖子。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压制对方的颈动脉,柔道里的裸绞,就是这样的原理。
徐咏之深吸一口气,双臂上就用上了龙虎山玄门正宗的气功。
这一下,白麋鹿就有了反应,速度也起不来了,也开始踢腿、挣扎了。
这时几个亲兵从后面上来,想要帮忙,徐咏之摇摇头。
如果现在换手,那就是前功尽弃了。
大鹿松一口气,徐咏之就紧一紧手。
过了一会儿,大鹿终于委顿在地,徐咏之筋疲力尽,坐在一边喘气。
“绑上,”徐咏之挥挥手,“绑上,它没死,就是晕了,一会儿就会醒来。”
张德均也控制住了马匹,赶紧翻身下马。
“多谢兄长相救,兄长真是神力……”
徐咏之摆摆手,连客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段梓守也跑过来,抱着徐咏之哇哇地哭。
“太可怕了。”段梓守嚷道。
“喂,阿守,你也太丢人了吧。”阿脆跑过来在一边嚷道。
“你都不知道那种恐惧……”阿守边哭边说。
“大人,恭喜了。”李嗣归看了看大鹿,过来就给徐咏之行礼。
“李先生,喜从何来?”徐咏之终于缓过来了。
“这是五百年一遇的瑞兽。”李嗣归的三绺长髯激动得直哆嗦。
“不就是白鹿吗?”段梓守一头雾水。
“一般的白色动物,眼睛是红色的,是一种病态,在野外活不久的。”李嗣归说。
“对,”徐咏之说,“人也有白化之症,头发发白、皮肤没有颜色,耐不得日光。”
“但你们看看这鹿的眼睛。”李嗣归轻轻翻开鹿王的眼皮。
“黑色的。”
“再细看皮毛。”李嗣归轻轻地抚摸着鹿王的身体。
他们看到了淡淡的灰色纹路,不是纯白。
“这是上古有记录的瑞兽,叫做驺虞。”
“啊!”徐咏之惊呼了出来,“我听说它是虎躯猊首,应该像是个食肉兽才对。”
“上古的纪录,错误的很多,其实驺虞,就是罕见的银色大麋鹿而已。”李嗣归说。
“这瑞兽有什么好处吗?”徐咏之问。
“可以烤肉吃对吧。”段梓守说。
“别就想着吃,早就劝你不要招惹它,这鹿身上的力量特别古老。”阿脆说。
“对,不能吃,这鹿出来,乱世就要结束了!”李嗣归激动万分。
“真的吗?”张德均听得心潮澎湃。
“驺虞是仁慈之兽,据说连青草都不愿意啃食,很多时候,只肯吃枯萎的草木和树枝。”李嗣归说。
“不像,它好凶啊。”段梓守说。
“是你先去抓他的老婆的!”阿脆说。
“保护家人的时候,就算驺虞都是有脾气的。”李嗣归笑呵呵地说。
“阿守别打断,让李先生继续说。”徐咏之说。
“发现这个仁兽的人,可以成为王侯。”李嗣归说。
“这么说,是阿守?”阿脆一脸不可思议。
“在我朝如果立下大功,封王确实是可能的。”张德均说。
“嘿嘿!”段梓守一脸得意。
“降服仁兽的人,会成为英雄,如果捕获的是一对驺虞,那还会有大喜事发生,主婚姻。”李嗣归说。
“这算啥喜事,我姐本来就要嫁给姐夫的呀。”段梓守说。
“最后,无论是谁抓到了驺虞,当朝的皇帝,都会成为千古留名的圣君。”李嗣归说。
“阿弥陀佛!”张德均嚷道,“这下回去官家一定会高兴的!”
徐咏之看看驺虞。
这个大家伙已经醒了。
“驺虞,你是仁兽,我不伤你,但是你冲撞的是大宋的官军,我会带你去见官家,听天子的发落,我不捆你,你若懂得,就点点头,可以么?”
驺虞点了点头。
徐咏之让人给驺虞松绑,用一副马笼头给它套上,牵了起来。
看看那只母鹿,显然眼神中有祈求之意。
“你也跟来吧。”
两只鹿呢呢痴痴,摩头擦脸的,显然十分恩爱。
阿脆和段梓守都看得呆了。
徐咏之忽然感受到胸口像被锤打了一下。
我的爱人在哪里呢?
小贵远在金陵城,不知道在做什么。
美美呢?
他突然想到了段美美,她怎么那么狠心就走开了呢?
人和人之间的爱,就应该首先是这样的耳鬓厮磨,其后才是肌肤之亲。
“继续行军吧。”徐咏之嘱咐一声。
军队不能随便进入东京城,必须在城外扎营,即使他们是殿前司也是如此,他们会分批进入军营,进城的时候,武器会被单独运输。
徐咏之则会和军官们一起入城,到宫城南门的门房等待,张德均会先进宫去汇报。
赵匡胤的旨意很简单:“宣。”
接下来的路,就要徐咏之自己走了。
赵官家坐在殿上,他已经采纳了徐咏之的大多数进言,现在他在朝会的时候,就戴着铁翅幞头,这个装扮告诉着读书人们,他和他们是一起的。
徐咏之也换了朝服,不再是一身戎装,他在宝座前翻身跪倒。
“万岁,万万岁。”
平时没有这么客气的,但是从远方归来,好久不见,就是要行个大礼。
“徐矜啊,朕听说你在泽州做刺史,做得不错啊,就算是和文臣们一起考功,你也是头一份的。”赵匡胤笑着说。
这话,是说给几个宰相听的。
赵匡胤最近也是越想越明白。
几个老臣虽然面貌俨然,但毕竟是给自己打工的。
你可以不让他们辛苦,但是不能交给他们做主。
徐咏之这么好的下属,这么好的兄弟,如果不重用,那才是可惜了。
重用徐咏之就是两个法子:
一是让他打大仗,当武将提升得快,二十七八建节,三十出头干到枢密副使在这个时代都不罕见,但是枢密副使,也就是武将的天花板了。
二就是想办法给他一个文臣的身份,让他被文官集团接纳,这个过程虽然有点难度,但是如前程会更久,五十岁的武将,七十岁的文臣,如果能够成为大臣,未来可以做枢密使、参知政事,就是宰相了。
之前赵匡胤希望徐咏之能够做自己钦点的状元,但是前线上徐咏之大放异彩,又会招兵练兵,赵匡胤又舍不得让他脱离战事。
所以干脆就身为皇帝耍耍赖皮,强行抬抬自己这个小兄弟。
万幸他也有铺垫,之前让徐咏之做王溥的门生、让慕容延钊来指导,都是这个意思。
王溥听见官家称赞徐咏之,赶紧接话:
“徐矜乃是精通经史之人,对公羊尤其有心得,臣以为,即使让他做三省的官员,也是可以胜任的。”
这话是纯粹出乎本心,也是对弟子的一种爱护,但却帮徐咏之得罪了人。
谏议大夫赵普的眉毛,使劲地向上挑了挑。
这是他掩饰不住的小变化——也是他发怒和憎恨的标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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