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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新联手

    张德均在屋子等得有点不耐烦。

    他不知道为什么徐咏之还要去问问珍珍的想法。

    徐咏之的眼里,珍珍是一个女子,你想要娶一个女子,那就要经过人家同意,强行逼娶,那就是范老头强娶段美美那样,就是坏蛋。

    没法子,因为我们的徐公子生长在林泉镇这样一个没有奴婢的社区,他不承认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所有权。

    但是张德均眼里,珍珍首先是一个婢女,也就是一个“贱人”。

    这个词不是骂人用的,而是一个法律名词。

    从唐到清,律法基本没怎么变过,北宋初年的宋律,基本就是原汁原味的唐律,唐律当中,人就被分为“良人”和“贱人”。

    签了卖身契做奴婢,那就是贱人。

    奴婢的地位很低,主人要打你骂你,你不能反抗,主人不经过官府打死犯错误的奴婢,杖打一百(实际执行大概十几下),如果奴婢无罪的话,主人也最多判一年徒刑,也就是做一年苦役。

    如果奴婢打伤了主人,那就麻烦了,都要加加重刑罚的,杀了主人,那就是十恶之罪,大赦都轮不到这样的罪人。

    奴婢要想恢复良籍,要赎身,但这不是一撕卖身契就可以的,除了要主人许可,还得跟官府运作。

    肯定有人动过这样的心思。

    一个漂亮的婢女,被主人收了房,是不是就可以威风了?

    真不是,良贱之间不能通婚。

    生下来孩子,算正妻的孩子。

    如果是奴婢,那就永远不能成为正妻,以妾、婢为妻者,唐宋两朝都会被官府查办——“徒二年”。

    比打死婢女的罪过还大。

    张德均的意思,徐咏之叫来张大户,让他把珍珍的卖身契交出来,这事儿就完了,所以他看到徐咏之跑去跟奴婢商量,心里就有点不大舒服。

    张德均没有想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也是官家的奴才。

    如果严格而论,他也该是贱籍,只是因为官家是天子,所以官家的奴才,也就有了国家工作人员的属性。

    他有点焦躁不安,珍珍问徐咏之是不是害怕张德均,其实张德均更害怕徐咏之。

    张德均努力对所有的中级武官表现出自己的强大,但文官和节度使不敢惹,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但他对自己的威风和权力,其实是拿不准的。

    就像一个穷孩子突然继承了100亿的遗产,他根本都不知道该怎么花,是买烤山药啊还是糖葫芦啊,拿不准。

    他战战兢兢地探索着,尝到甜头,就继续模仿这个模式,挨点碰,就老实得多。

    他其实很怕徐咏之真的把大哥威风拿出来臭骂他一顿,但是徐咏之非常客气,这让他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可能真的还挺厉害的。

    其实是徐咏之鄙夷他的为人,不愿意交他,也不愿意教他。

    你跟我客气,我跟你客气,我宁愿出点钱,不愿意和你有交情。

    从这点上看,张德均的收益就是五百贯,损失可谓相当巨大了。

    他紧张地抚弄着酒杯,直到徐咏之在外面扣门。

    “嗯,进来。”张德均收好那种急迫的样子。

    徐咏之拉着珍珍的手进来的,这让张德均非常意外。

    “兄弟,我刚才跟珍珍仔细谈了谈,我有一个提议。”徐咏之笑着说。

    “什么提议啊哥哥?”张德均脸色不大自在。

    “我会帮阿珍姑娘赎身为良,然后认为我的义妹,我陪送一笔嫁妆,让她跟兄弟你成亲。”徐咏之说。

    “什么!”张德均吃了一惊。

    赎身也得五百贯吧,嫁妆再陪五百贯,徐咏之这钱可没少花。

    张德均做什么事首先算的就是经济账。

    “哥哥盛情,只是这个赎身的事情,要经过官府,开封府那里每年赎身为良的名额都是有限的,每年秋天才摇一次号,难啊……”张德均看来早早就打听过这类事。

    “兄弟,你怎么了?开封府难,这泽州府,哥哥还是刺史,印还没交呢呀!为这种好事以权谋私一把,有什么呢!”徐咏之早就想好了,这才是底气。

    “对呀!”张德均一拍大腿。

    珍珍过来,对着张德均盈盈下拜。

    “官人。”

    这是张德均幸福到疯癫的时刻了。

    他从小贫穷,母亲改嫁,他也改姓张,连名字都起得随随便便。继父说“这孩子长得挺俊,就叫张得俊吧。”

    继父确实养大了他,十几岁的张得俊就已经是一个高个子结实小伙了。

    继父当然不许他跟弟弟争夺家产,于是就想尽办法把他打发出去,他娘说话不管用,也只好让他出门找机会。

    他来到汴梁,想要投军,却看见一个衙门也在招人,而且条件诱人:

    制服工作

    高薪诱惑

    不用刺字

    早五晚四

    优先招河南人。

    历朝历代,招宦官都是找京城附近的人,比如明清的太监,河北的居多,因为语言接近,后周定都开封,招太监就是以河南人为主。张得俊那时还不认字,不知道是招內侍,他是河南陕州人,觉得可以进去看看机会。

    进去一咨询,发现是进宫做內侍,想要走可是走不了了。几个公公就把他按住了。

    “为什么不想做內侍?”

    “俺不想当內侍!”

    “你瞧不起內侍是不是?”

    “不是!绝对不是!”

    “押进去!”

    手起刀落之后,內侍首领问奄奄一息的小伙子名字。

    “张……得俊。”

    “这是什么狐媚子名字!”首领给改成了张德均。

    从这点来说,无论多少人说大周的好话,觉得柴荣是个好皇帝,张德均也只能嘿然而已,他的一生就被大周的內侍们给强行变道了。

    他被师傅打骂(没错,太监也有师傅徒弟)过,被首领太监罚过跪,后来被赵匡胤相中,他是从赵匡胤的信任那里,收获了别人对他的尊重和恐惧。

    他开始装腔作势,甚至对徐咏之也是如此。

    多少人叫他公公,但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叫他一声“官人”,张德均有了一种错觉,残损的人生、零落的命运、伤毁的肢体,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治愈。

    他扶起来珍珍。

    “哥。”张德均跪在地下,抱住了徐咏之的大腿,泪如雨下。

    “我……错了。”

    他这话是真心的。

    可惜,徐咏之已经不会像以前那么信任他了。

    “兄弟,起来,不说两家话,一会儿我就去找张大户,赎取契约,办相应的手续。”徐咏之说。

    “珍珍……”张德均看着珍珍说。

    “你们要好好说说话吗?那哥哥先走了。”徐咏之说。

    “别,”张德均拦住徐咏之,“珍珍你先出去,我跟哥说几句话。”

    珍珍道个万福,关上门出去了。

    “哥,你知道王全斌抢功的事情吧。”张德均说。

    徐咏之心里暗想,张德均这个小子,拿抢功来说事,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我问你,你说帮我盯着王全斌,不让他晚来,后来怎么他晚了那么多?”徐咏之说。

    “我确实催他前进了,但是沿途遇到敌军骚扰也是真的。他不敢真的迟到,把你陷入险地。”张德均说。

    “扯淡。”徐咏之说。

    半个时辰之前,还是张德均在压制着徐咏之,现在,已经完全地变成了徐咏之在压制张德均了。

    “都是明白人,你给哥哥说说原委,我都跟你实在亲戚了,还能怪你吗?”徐咏之说。

    “哥,说实话,我虽然是监军,但是年轻,王全斌这样的老将,我管辖不住。”张德均说。

    “这才是兄弟之间的话,那你怎么还替他开脱?”徐咏之说。

    “这事儿我怎么能替王全斌隐瞒?他给我送钱,我不敢收,我交给官家了,但是官家说,王全斌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让我弹劾他,官家说自己会去跟王全斌谈。”张德均说。

    徐咏之大概明白了,这是自己的表态,自己宁愿弹劾王全斌杀俘,是给对方留余地,赵匡胤成全了这件事,就按住了张德均。

    张德均这个家伙不知道内部的原委,还以为徐咏之失宠了,才对徐咏之有些不恭敬。

    “德均啊,”徐咏之说,“你是觉得我失宠了吗?”

    “兄弟不敢!”张德均已经近乎哀求了。

    “告诉你,我和官家的关系没有问题,我的信可以直接写给官家——而不是上折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哥哥原谅我!”张德均说。

    “起来起来,”徐咏之说,“你受了什么人的误导或者挑唆了吧。”

    “晋王……”张德均欲言又止。

    “晋王说什么?”徐咏之问。

    “晋王说……皇后好像对哥哥很不满意……”张德均说。

    当今的皇后姓王,生性贤惠,是个至孝的女子,徐咏之除夕夜也曾经见过,以嫂相称。

    她自从当了皇后,一直都是深宫当中不出门,消息也不问,怎么会对徐咏之不满意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晋王赵光义在放这个风出来。

    徐咏之的推测没有错。

    皇后的弟弟王继勋,就是那个强娶丐帮金帮主之女金狸奴的恶霸。

    这位国舅爷被金帮主切掉了命根之后,扔在了街头,金九把家人老小都藏去了岳州洞庭湖。

    王家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老太太直接就进宫去见女儿,皇后的弟弟被人阉了,这阉的是国舅的命根,打的可是大宋的脸面啊。

    没想到王皇后对这事完全不理。

    “我兄弟吃酒打人,不是一两天了,我几次三番和爹娘说,要管这个魔头,而今逞强行凶,自己折腾成这样,现在要女儿出面跟官家说,怎么好意思开口?你们自去报官,我不爱管。”

    老太太赶紧闹去开封府,开封府尹、晋王赵光义也是高度重视,赶紧派赵虎去查,知道是丐帮做的事,大概也搞清楚了原委,但是如果去抓了金九,全城乞丐暴动,这开封府尹也要下课了,但是总要找一个罪魁祸首,让王家去怨恨,于是赵光义就想到了徐咏之。

    赵光义告诉王家老太太,这个动手的人是徐矜的干爹,他们还一起做过生意,如果动他,要官家发话。同时他又对內侍们有意无意地透露皇后和徐矜结怨的谣言,给这个人制造麻烦。

    这些事,还要后来徐咏之才能慢慢知道,但是他明白,赵匡义应该是查到阉王三铁的事情了,但没有证据,无法找自己的晦气罢了。

    “原来如此,不在东京几个月,没想到那边这么热闹。”徐咏之对张德均说。

    “所以兄弟觉得,哥哥功劳极大,却没有建节,应该是得罪皇后……”张德均说。

    “老弟,”徐咏之拍着张德均的肩膀,“內侍最重要的一个美德,就是别瞎猜,懂了吗?”

    “哥我懂……”张德均说。

    “皇后如何贤德,你比我熟悉得多。”徐咏之说。

    “我该死!”

    “她根本就不会干涉这些事情,这里面,可能有误会。”徐咏之说。

    “我明白,我明白。”张德均说。

    “还有,你只能侍奉一位王者,明白么?”徐咏之说。

    “哥哥你是说……”张德均说。

    “晋王是官家的弟弟,但是任何人都不是官家,都是外人。”徐咏之说。

    张德均好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已经在为之前对徐咏之的不恭后悔不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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