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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灌口二郎

    一个人如果从小吃苦,那以后多半见不得孩子吃苦。

    金九公虽然是丐帮之主,但他家的独生女儿狸奴,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

    下水道里生生蹦出一个卫生球儿的感觉。

    九公也是各种宠,什么吃饭要吃剩的、要蹲着吃、一律都不用遵守,九婶儿和狸奴,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九公回家就穿个有补丁的衣服,出门,再把那个百衲衣换上。

    丐帮有功夫,而且还挺硬,打狗棍和抓蛇掌,但都没有让狸奴来练。

    这孩子会一点武功,但谈不上精通,年纪也小,无非是轻身功夫、打打暗器,能够自保而已,九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女孩子要那么努力做什么”,第二个念头就是“招个好女婿,一辈子保护她,疼爱她就好了”。

    好女婿也确实突如其来。

    十天前三月初三,东京城过上巳节,民间传说是王母娘娘的生日,家家要吃煮鸡蛋,要踏青、进香、放风筝,是个年轻人出去玩的节日,东京郊外弥漫着欢快的力比多。

    这也是难得的能在东京城外看见各家女孩子的机会。

    金九公带着一家帮兄弟在各大庙会巡逻、一防扒手、二吓流氓。

    九婶儿带着狸奴去东京城外的玉皇庙烧香,狸奴年纪尚小,在王母娘娘座前也不会求姻缘,只是祷祝父母身体康健,这时听见王母娘娘的神像背后,传出一个男子的笑声。

    跟着狸奴的老妈子吓了一跳,转到神像背后,发现空空如也,这事没法解释,大家也就无心游玩,匆匆回家去了。

    当夜狸奴就坐下了病,梦见到一个少年男子,前来会她,这男子身高臂长,一身的腱子肉,欺近了便要求欢,狸奴大声叫嚷,老妈子丫鬟进来时,发现并没有人影,门窗都关得好好的。

    “怕是中了邪了,”老妈子挺有经验地说,赶紧讨了镇定安神的药来给孩子吃。

    第二天晚上,狸奴刚睡着,男子又入梦而来。

    “吾乃二郎显圣真君,玉皇大帝乃吾娘舅,汝前世本是玉帝驾前侍香女,思凡下界,合当与吾相配。”

    我们知道,不好好说“我喜欢你,你看我怎么样”,借口前世宿缘、冤孽的,一般都是别有用心。

    这次狸奴从梦里惊醒,发现床头留了一个银元宝,看来真的不是梦。

    老妈子害怕了,赶紧说给九婶儿知道,几个女人一合计,请了道士来家里做法。

    道士大包大揽,一通吹牛,只说八成是个刺猬或者黄鼠狼,手到擒来。

    当夜里九婶把狸奴藏在自己房中,道士做法,半夜里但听得闺房里各种哀嚎,不绝于耳,天亮时,那道士已经伤重昏迷——舌头却已被割去。

    大家这才明白不是简单的邪祟,报与金九知道,金九公这样的英雄豪迈,如何受得了这种屈辱,就在闺房门外,枕戈待旦,没想到门窗紧闭,半夜这个男子还是出现在了狸奴房中。

    “你这妮子好不晓事,什么鸟道人,也敢请来拿我,告诉你父母,十三那日,把你送入二郎庙中,倘若有半个不字,叫你全家死绝,不留一猫一狗!”

    九公听见喊声,赶紧进女儿房时,那男子一道白光,不见了踪迹,只有狸奴在屋中哭泣,九公方才相信,这是神仙所化。

    此后几天,男子时时前来骚扰,只要对狸奴求欢。

    狸奴百般恳求,小心逢迎,只望男子等到成亲之后再说。

    这自称二郎的男子也不愿意用强,就把狸奴的婢女抓来顶缸泄火,狸奴躲在床帐里,听见外屋的哭喊悲啼,逐渐到杳无声息。

    男子事罢,过来对狸奴说:

    “吾乃正神,汝父受不起吾拜,你需另寻男子替吾拜堂,让他送你进二郎庙中,那时吾从他手里抢你过来。”

    “既然要做夫妻,为什么要抢来抢去的……”狸奴也是茫然不解。

    “抢来的,比较香。”这男子说完,又是一道白光去了。

    九公恼怒这男子的无礼,正准备召集丐帮好手,突袭二郎庙。

    无论是正神还是精怪,也要打他一个逼婚少女的罪过才好,因为才有这么多带棍带刀的好手聚集。

    “干爹你稍等一下,”徐咏之说,“我把李先生请进来商议。”

    徐咏之叫进来李嗣归,把事情略说一二。

    “九公,”李嗣归问,“这个自称二郎的男人,什么模样。”

    “雄壮伟岸的少年丈夫模样,像个黑铁塔。”

    “哦?黑……那这个人的说话口音,又是如何。”

    “像是陕西一带的口音,不过好像已经很淡了,基本上是东京话。”

    “李先生有什么线索么?”徐咏之问。

    “这个怪物不是二郎神。”李嗣归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咏之说。

    “二郎显圣真君,是道家的正神,又叫灌口二郎,是修筑都江堰的李冰的二儿子,随着父亲修好了灌江口,他是个蜀人,应该说川音才对。民间近些年说灌口二郎叫杨戬,是玉皇大帝的外甥,但无论哪个二郎真君,都是白面郎君,这个黑汉子,一定不是二郎。”李嗣归说。

    “天呐,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九公这次的佩服是由衷的。

    “那他可能是什么怪呢?”徐咏之说。

    “这倒是很像我们江南的五通神,标准的淫神——他们幻化成伟丈夫的样貌,喜欢欺凌别人的妻子,虐待别人的丈夫才能觉得快乐——五通不是神,往往是牛马猪这样的大牲口成精——这是江南的精怪,从来没有越过淮河,他们的力量不在这里。”李嗣归说。

    “只要不是神仙,那就能杀了它!”九公说。

    “我的判断是这是个人,但是那一道白光,我看并不简单,应该是传送门之类的技术,这里面应该有巫师在作怪。”徐咏之说。

    “巫师……”九公头一次听说。

    “我爹我娘都是巫师。”徐咏之说。

    “失敬失敬……”九公说。

    “他们都更愿意做普通人,但是有些巫师,比较不安分。”徐咏之说。

    “矜儿,你可一定要救救你妹妹。”九公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松弛了下来,之前他的精神就已经近乎崩溃了。

    黑社会,好干脆,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若是救了她,她就算做小,让你的段姑娘做大房,也是可以的……”九公这一步让得真下血本儿。

    “爹,你说什么,我是你儿子,狸奴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怎么又说起女婿的事儿了。”

    徐咏之想了想,做了决定。

    “喳喳灰,”徐咏之叫道。

    屋外一只大灰鹦鹉扑啦啦飞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请一尊叔去二郎庙附近接应。”

    喳喳灰领命去传话了。

    这么简单的命令,不需要脚筒。

    “太神奇了。”九公称赞道。

    “李先生你回家去,让阿守和阿脆来干爹家,带上我的铠甲、战袍和长枪。”

    徐咏之又对金九说:如此这般……

    金九连连点头,妙计、妙计。

    掌灯时分,把个叫花子抬着一抬花红大轿从九公家里出门,九婶儿在门口呜呜咽咽哭了几声,盯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悄然无声,所有人都默默替小狸奴担心。

    轿子旁边一匹马,一个新郎官遮着脸,一脸晦气,跟着轿子前进。

    今晚的二郎庙没有人,这个庙荒废已久,晚上最凶的就是乌鸦了。

    叫花子们把轿子抬进大殿,一哄而散,只剩下轿子里的新娘子,和在供桌下面躲着的新郎官儿。

    又过了一刻钟上下的工夫,一道白光出现在殿里,那个伟丈夫模样的“二郎”,晃动着巨大的身躯出现了。

    “我的小猫儿,哥哥来也呀!”

    看见供桌下躲着的新郎官儿,二郎非常开心。

    “别着急,一会儿就让你看我和你娘子洞房!”

    这真是一个变态。

    二郎也不理新郎官,就把头探进轿子里。

    轻轻挑开盖头。

    “小狸奴……”二郎嬉皮笑脸的。

    灯火昏暗之下,看这美人儿简直太好看了。

    红红的、毛茸茸的一张脸,白白的眼圈,黑黑的,小巧的嘴巴。

    狸猫?

    “哎?”

    二郎退回轿子外面,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

    再把手从盖头里伸进去,摸那脸蛋,觉得光润如玉。

    确实喝多了。

    再把盖头撩开看,又是尖尖的嘴巴,还有胡子。

    “啊?”

    再退出来,就敢轻易进去了,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柄扇子,轻轻去挑那个盖头。

    白白的脖子,好好的一个姑娘。

    这下松了一口气,二郎把扇子一扔,一把把盖头扯下来,也不顾珠翠满头都被打乱,伸手就去摸新娘子的脸。

    正好就把手伸进一张毛茸茸、湿漉漉的嘴里了。

    咔嚓!

    这一口咬得脆生。

    二郎的惨叫,充满了这个大殿。

    这个新娘子不是什么金狸奴,是如假包换的小熊猫霍阿脆。

    阿脆能在人形和熊猫之间变化,几次二郎挑开盖头,就变熊猫,他伸手摸时,就做了姑娘,二郎各种疑惑的时候,阿脆就一口咬下。

    她的牙最好。

    牙好,胃口就好。

    平时竹枝子都是一口咬断,二郎这只右手就遭了殃。

    二郎退后一步,抱着右手正跳脚骂街,后面又是一棍袭来。

    那个躲在供桌下面的“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段梓守。

    今天这俩人玩得简直开心死了,徐咏之把计划一说,这俩人哈哈大笑。

    “扮新娘子,新郎官!太好了!”

    这俩人是开心了,二郎能承受得了吗?这一棍结结实实,拍在二郎的后背上。

    哇一口血,就吐在地上了。

    二郎赶紧扯开一个传送门,就要逃离。

    却发现这个庙里,传送门似乎已经被禁咒了。

    “怎么?”

    “撮鸟!哪里逃!”霍一尊站在门口。

    二郎见这个人不好惹,看看左手边的土墙,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他用力用肩头一撞,就在在墙上撞出了一个人形洞口,扬长而去。

    段梓守要追,霍一尊拦住了。

    “我们去九公那里,他肯定往那里去了。”

    狸奴的闺房,是这个计划的最后一道防线。

    二郎肯定要回来报复的。

    徐咏之坐在姑娘的罗帐里,三月十三的天气,已经有点热了。

    他还穿了战袍和铠甲。

    也不知道这个恶棍什么时候会过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罗帐后面,蹑手蹑脚爬了上来。

    听起来是个女孩子。

    香喷喷的,和这些枕头被子一样的气味儿,应该就是狸奴吧。

    “你来做什么?”徐咏之压低了声音说。

    “帮你。”狸奴的汉语有点生硬,带着西北口音。

    “帮什么帮,真是捣乱。”徐咏之说。

    “干爹!”徐咏之就要叫金九把狸奴带走。

    “嘘”,狸奴按住他的嘴。

    “那你听话,躲在后面。”徐咏之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狸奴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轻轻去摸徐咏之的肩膀和胸口。

    “幸好穿着甲胄,”徐咏之暗想。

    “别闹!”他轻声斥责着狸奴。

    她老实了,真的像个小猫一样靠在徐咏之腿上。

    那道白光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都亮了。

    一个气哼哼的、步履沉重的大汉,从传送门里走了出来。

    “他受伤了,”徐咏之暗想,“阿脆和阿守干得不错。”

    大汉伸手去撩动罗帐,伸手就去抓坐在帐子里的人。

    触手之处却不是什么温香软玉,而是冷冰冰、硬邦邦的鳞甲铁片。

    “妈呀,”这汉子怪叫了一声,往后就退,“刚才是狸猫精,现在是小龙女吗?”

    徐咏之趁机把罗帐打得粉碎,这时的汉子已经看见了,坐在床上的,是一个手拿长枪、身穿金甲和鹅黄战袍,头戴金盔的少年将军,眉心当中有一只明晃晃的眼睛,不是二郎显圣真君是谁?

    这时的汉子再无疑问,咕噔一声跪倒在地,“二郎爷爷,饶命吧,小人假借你的名头,冒犯了您的天威!”

    徐咏之一看,对手居然轻易就被唬住了,不由得也有点觉得好玩,他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样的事,第几次了?”

    “第一次,小的真真是第一次做。”

    “嗯?”

    “爷爷饶命,是第二次,第一次是绸缎庄里李家的姑娘……”

    “撒谎!”

    “第三次,是第三次,少说一次,王三铁不是人!”

    徐咏之这时看见这汉子手边扔着的两条铁锏,麻烦了,这个人真的是王三铁。

    王三铁是谁?

    不是个简单的人,但凡敢在京城明目张胆调戏妇女的,没有寻常人。

    王三铁名字叫做王继勋,他爹就是后唐时候的节度使,但是现如今他家最厉害的是他姐,他姐是王皇后。

    他这个人虽然也是个军官,但有点二百五,整天用铁锤铁锏铁鞭这样的打击兵器卖弄气力,所以叫王三铁。

    王三铁是赵匡胤的小舅子!

    这下徐咏之怎么杀他?

    就在徐咏之沉吟的时候,王三铁的眼睛开始不老实起来,就摸摸索索地抬头要看徐咏之和背后的姑娘。

    哪里由得他看,徐咏之还没等说话,背后早有一张弹弓拉满了,啪啪两弹,正中王三铁左右两眼,当时就两眼都看不见了。

    那女孩儿抢步上前,一脚踢在王三铁头上,可怜王三铁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徐咏之正要夸一句“狸奴好俊的功夫”,一看那个背影,不由得怔住了。

    这哪是什么狸奴。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小贵。

    “小贵……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有人要钻小妹妹的闺房,我就来监督了。”小贵笑嘻嘻地说。

    “你真是!”徐咏之抱怨着。

    “你还挺老实。”小贵说。

    “就不老实过那一次,以后不敢了。”徐咏之说。

    “这个怎么办?杀了吧。”小贵指指王三铁。

    这时候霍一尊从外面进来了,怕徐咏之有失,过来接应,看见小贵,赶紧招呼。

    “一尊叔,麻烦了,这个人叫王三铁,是当今的弟弟,国舅爷。”徐咏之说。

    “他这是瞎了吗?”霍一尊看看王三铁青紫的双眼。

    “应该没有,我用的是泥弹,我怕他仔细看公子的相貌,认出来了。”小贵说。

    “姑娘想得周到。”霍一尊称赞道。

    ““你怎么知道王三铁可能会认识我?”徐咏之觉得很奇怪。

    “咳,你想啊,敢欺负东京城第一黑老大的,除了皇亲国戚,还能有谁?”小贵说。

    “真是太厉害了。”霍一尊从心里佩服小贵。

    过去这几个老头看小贵,觉得她是晚辈,是徐咏之的小跟班,但是这一年来,无论太实还是一尊,都看到了小贵的成长,她的见识和本事,他们都对小贵越来越尊重。

    “我的意思是,他也受到教训了,狸奴妹妹也没事,是不是就……”徐咏之有点犹豫。

    “公子你在说什么呀?”小贵看着地下这个黑塔一样的汉子说。

    “你也听他说了,三次,这种人说三次,只怕就有三十次。”小贵说。

    “这倒是。”徐咏之骚搔脑袋。

    “你也听说了绸缎庄的李姑娘,还有还几个,这里面多少人被他糟蹋了之后寻了短见,多少人以泪洗面?大家还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么?狸奴妹妹是没事,她的婢女呢?婢女就不是人吗?”小贵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咏之说。

    “你怕皇帝,我不怕,我来动手。”小贵说。

    “我不是怕皇帝!”徐咏之说。

    “啊,你心疼嫂子,怕她家无后是吧,那是你哥要操心的事儿,这种人如果再有儿子,也会是更大的变态狂!”小贵说。

    “姑娘,冤家宜解不宜结,少爷肯定有他的考虑吧。”霍一尊说。

    “小贵,给他一次机会吧。”徐咏之说。

    “公子,你已经得罪他了,杀了他,对你最安全。”小贵说。

    “投票,我同意放一马。”徐咏之说。

    “我赞同少爷。”霍一尊永远站在徐咏之这一边。

    “要投票吗?那得大家都来啊。”

    阿脆和段梓守出现在门口。

    “我同意小贵姐。”阿脆说。

    “我这次同意阿脆,对不起啊,大姐夫。”阿守说。

    现在是三比二了。

    “这么做不对。”门外一个威严的声音出现了。

    金九来了。

    “你们的三比二,四比三,都不对,投票定人的生死,这是哪家的规矩?”

    这话说得对,这几位除了霍一尊,徐咏之是个青年,那几个基本都还是半大孩子,没有一个法官、长老式的人物。

    “走江湖的规矩吧,”金九说,“他没杀我家的人,我也不能杀他,但是他欺凌了我家的婢女,小贵说得对,婢女当然是人,所以,我们要没收他的作案工具。”

    “阉了他,然后放走!”

    几个丐帮弟子一声答应,进来就把王三铁运了出去,有执法长老亲手服侍这位国舅爷,刀快水热,一秃噜一个。

    “矜儿你不用担心,国舅爷不来找便罢,若是来找事,我丐帮还和他没完!”金九说。

    徐咏之已经心不在蔫了,他现在有许多问号。

    小贵呀小贵,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你又是为什么,会钻到那张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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